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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梁继生醒来的时候周麦已经走了。
她走得很早,弄出很细微的声响,梁继生还是听见了,只是没睁眼。
周麦到旅馆不过七点,没想到会有比她还早的。
黄秋吉坐在大厅的凳子上低头玩手机,面前的桌子上摆了个袋子,明显是早餐。
两人都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却都没打招呼。
赵晓困是九点上班,每回都踩着点八点四十五下来,从来不早不晚,下来的时候眯瞪着一对眼朝前台方向打招呼。周麦见过几回,看时间还早,想着晚一点再提醒他。
拿着浇花壶去给绿植浇水,绕一圈,在靠近黄秋吉的时候,听到她来意不明的一声哼,周麦直直看过去,黄秋吉也不避讳,冲她轻蔑笑了笑。
周麦别开头,转而从柜台后拿了猫粮去外头喂猫。
是只近乎流浪的家猫,主人家就住附近,却从来不管。住旅馆里的爱猫人士不少,猫粮就是之前一个挪威女孩买来的,叮嘱前台帮忙定期喂养。
猫房也是附近一个读艺术高中的女孩买的,安在旅馆门口往左,靠近铁门,屋檐将将挡住顶上一小片。
猫不是乖巧的猫,有人靠近便会往外跑,周麦轻轻将她一摁,沿着它后背慢慢捋了几下。
猫粮往地上一倒,它起初犹豫,不过几秒,凑近去吃。
“这只小橘好肥啊——”
周麦视野里出现一对斜坡高跟鞋,闻言仰了头,柔和的阳光洒下来,她眯了眼。
面前的人已经蹲了下来,摸了摸小橘的背,“这是旅馆的猫?”
周麦摇了摇头,这会儿两人平视,她看清了那张略施粉黛的脸,浓眉大眼,头发松松散散扎着,风情万种,有点像港星钟楚红。
韦苏倪素来给人平易近人的印象,一言一行不急不缓,气质大方,一身素雅的穿着丝毫看不出年近五十,穿掐腰的苏州产蚕丝上衣,乳白色的珍珠扣贴在衣领,衬得人愈发雅致,下面配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裙却不显违和,蹲着的时候头一歪,宛若不谙世事的少女。
韦苏倪刚要开口,等在大厅的黄秋吉已经小跑着迎了出来,声音甜而美,“苏苏阿姨!”
韦苏倪应一声却没起来,又摸几下小橘。
“苏苏阿姨,这猫看着很脏,小心细菌感染。”黄秋吉蹲下稍稍挽住韦苏倪的手臂,轻轻拉了拉,示意她别再蹲着。
韦苏倪看一眼周麦没说话,似乎在等她解释,比如说这猫定期有洗澡刷牙什么的,可什么也没等来,只看到她低头摸着猫撸最后几下,卷翘的睫毛跟着微微翕动,然后就那么起身走了。
“她是旅馆前台,之前还把晓醒给骂哭了。”
黄秋吉低声给她解释。
韦苏倪笑了笑,原来小儿子之前说的那个很凶又很好看的姐姐就是她。
前一晚信誓旦旦说第二天要带着糖去找这个姐姐,第二天他哥哥根本都没来接他,她哄了好一阵才没再生气。
凶吗?看起来是有点。
好看吗?好像过于好看了点。即便没化妆,穿着最普通的T恤牛仔,内里的媚气却挡不住。
两人进去,韦苏倪跟着黄秋吉坐了下来。
“要不我给晓困哥打个电话吧?”
韦苏倪四下里看一圈,淡淡瞥一眼柜台后低着头的女孩,嘴上没落下回复身边的人。
“没事,等会儿,他那起床气,我都怕。”
她刻意地提了点音调,注意着柜台后的女孩,没得到预期的反应,韦苏倪莫名地觉得有些遗憾,将视线移开了。
周麦自然是听见了,她手上拿了支笔,正好被柜台挡住,韦苏倪那句话说完,她手上稍滞。
“Hello,check out please(你好,退房).”
思绪被打断,周麦立刻抬了头,面前一个化着浓妆的女孩,用着西班牙口音十分重的英语说话,假睫毛翘上天,烈焰红唇。
周麦对着她笑了笑,招呼旁边贺小松来给她办理手续,她则拿了对讲机上楼去查房。
女孩住三楼,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压着几张二十元的人民币,餐巾纸上写着八脚爬楼的中文“谢谢”。
她对着对讲机跟贺小松说一句“房间没问题”,那边立刻回一句“好”。
出来经过315,错过几步后一停,思考几秒,又走了回去。
敲门。一二三四。四下。
她还在想着那句起床气,门被打开了。
“早。”赵晓困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扶门,赤脚,头上几根头发不安分支棱着,白色的背心贴在身上,有几处皱起。
原本是被拖在地上的行李箱吵醒,一看时间还早,打算再睡一会儿,却又听到敲门声。
四下敲门声,他倒是挺奇怪周麦这么早找他会是什么事儿。
他声音困倦,哑,低沉得挠人耳膜。头往门框上靠,说完那句“早”又闭上了眼。
不是赖床,倒是成了赖门。
“黄秋吉在下面等你。”周麦像传达任务似的给他通风报信。
赵晓困倏然睁了眼,显然是被吓到了,瞬间就没了睡意。
“还有另外一个跟她一起。”周麦传达完,转了身要走。
赵晓困忙伸手拦了拦,“另外一个?长什么样?”
也不知道怎么,周麦看到他这副焦急的模样有点想笑,忍了忍说:“黄秋吉喊她苏苏阿姨。”
赵晓困嘴微微一张,骂出一个“靠”。
周麦猜想大概就是黑名单上那个韦苏倪,只是没想到会是个阿姨辈分的人。
“等我一会儿,我打个电话。”赵晓困转身拿了手机出来。
周麦站在门口没动,视线落在走廊上那盆绿萝上。
只听身前的人拨通电话后开口,“嗯,醒了,您往外走点,我有事儿说。”
等了一会儿,赵晓困又说:“妈,我就跟您说实话,之前也说过了,我对黄秋吉一点想法也没有,不止是她,我对别人也没想法,别耽误了别人,您现在把人领走吧。”
又隔一会儿,“不就回家么,晚上我下了班就过去……保证还不行么?”
“通信?”赵晓困看一眼面前根本不关心谈话内容的人,“……别瞎猜……嗯,挂了。”
舒一口气,他将手机递过去,“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周麦回头,低头看一眼那只小小的白色手机,伸手拿到手上,沉沉的有点分量,点进输入框发现没出来拼音键盘。
“滑盖的。”赵晓困提醒她。
周麦这回没忍住,低着头无声笑了笑。
输完递回去,赵晓困握到手里也没查看。
“那个是我妈,她估计猜到是你跟我说了,待会儿下去她要是找你,你别理就行。”
周麦点了点头,想起周苗苗在留言本上写的事儿。
“上次忘记跟你说了,每个月要结水电费,水电表都在房里,你什么时候方便,就告诉前台一声,或者你自己拍了发给我。”
赵晓困扬眉,想着现在就行,又想了想昨晚上工作完没收拾的烂摊子,打消了念头。
“行。”他说着笑了,她似乎也就在说一些工作上的事儿会蹦出来一长串话。
见她要走,再次拦了拦。
“那个——下去照下镜子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周麦先是有一秒的疑惑,看他眼神示意,立刻又明白了。
手下意识摸上脖子遮住。
赵晓困笑,“遮错了,另一边。”
他退回去,关上了门。
周麦对着镜子看清了脖子上那几处红,虽然早知道了,看完仍有一瞬的愣怔。
她几乎是毫无情感地想起昨晚,画面一幅一幅,她始终闭着眼,却能想象出自己那副扭曲的身体是多么勉强而自然。
将粉抹上脖子的时候,周麦对着镜子笑了笑。
她始终认为,不是所有的黑暗都是黎明的前奏,可即便是漫长的夜,总能等到几颗星星。
再次回到前台,韦苏倪跟黄秋吉还在。
贺小松递一张便签纸给她,“刚刚那个墨西哥女孩留给你的,具体说什么没听懂,她英语太烂了,就听懂她说特意申请了微信,让你加她。”
周麦捏着便签纸,看清上面写的称呼“sweety wheat”。
还没来得及继续看,发觉面前来了人。
她将便签纸压在桌面上,抬起头看向走过来的人。
韦苏倪笑得很浅,双手往柜台上一枕,“那个女孩说前两天见你穿了一套衣服很好看,问你在哪里买的,你没有说,刚刚本来想等你,不过你一直没下来,她要赶飞机,就只好留言了,最后又夸了你穿的衣服,让你一定要联系她。”
站在里面的贺小松边听边回忆了一下,“对对对,我听到她说什么衣服,应该就是这样的。”
周麦听完当然还是那句,“谢谢。”
毫无灵魂。
那墨西哥女孩之前缠过她很多次,她担心她听不懂,一句一句用翻译器翻译成西班牙语告诉她,她却不信,觉得她说衣服是随便买的是在敷衍,虽然不完全是实话,但确实在别的地方买不到。还坚持着留下联系方式,执念也是很深了。
站在外边的韦苏倪倒是很快适应了周麦淡漠的样子,笑了笑,转身招呼黄秋吉走了。
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赵晓困准时从电梯里出来,换了一身衣服整个人气质大变,脸上却依旧是缺觉的模样。
浅黄色的内衬外是一件棕色格子衬衫,底下浅灰色的宽松裤子,介于休闲与正式之间,走起来带得衬衫衣角扬起,手上还拿着个橙子,往空中一扔,落下来又接住。
“早啊。”他对着贺小松打招呼,接着经过周麦,在她抬头的瞬间笑了笑。
说完就消失了,脚步飞快,跟瞬间移动似的,桌上那袋早餐也被他顺手带走。
旁边贺小松笑出声,“我突然明白苗苗姐说的又酷又萌了,多见几次,是还挺可爱的。”
被夸可爱的人今天迟到了,办公室的主任一直都以兢兢业业著称,雷打不动地提早半小时到岗,也鼓励底下的下属早到,偏偏出了赵秘书这么一根反骨,一直忍着没说,今天抓到一回,把人喊到面前。
“晓困啊,你踩点就踩点,我也不说什么,可今天踩歪了吧?”
赵晓困笑着将手里的橙子奉上,“主任,吃个橙子消消火。”然后默默地将桌上那堆属于自己分内的文件搬走,“今天还挺多啊,我得抓紧时间了。”
他就是这样。别人都觉得他活得不明白,硬是要走一条不明白的路,可亲近一点的就知道,像管冬冬骂他,说其实他比谁都通透,懂得自己要什么,懂得什么时候妥协,也懂得去利用周边来帮助自己,他嫌烦,有的时候并不介意卖点美色,或者说句好听的话。
低个头,态度一好,事情也办得明明白白,别说是主任,上面的黄局也拿他没办法。
把人糊弄完了又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耐着性子看那一堆堆文件,心思早飞远了。
早上放出去的承诺他还记得,下了班也就乖巧地开了车一路见缝插针地回去。
到家,开门的是赵晓醒,一头栽过来差点把他扑倒。
他一手把小破孩捞起来,也不换鞋,穿着袜子就那么进去了。
韦苏倪早听到了声响,从厨房里出来站在桌边等他。
赵晓困跟赵晓醒说着话,赵晓醒凑他耳朵边说了一句,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了客厅,一抬头,脚步停了下来。
“回来啦?”韦苏倪身上还系着围裙,破天荒地亲自下厨,肯定是有什么贵客。
而那位面生的贵客,此刻也站在桌旁。
韦苏倪拉了人介绍,“这是你邹叔叔的女儿,刚从北京调职回来,今天有空,我就喊人来家里吃饭。”
旁边邹海余走出几步伸了手,“你好,邹海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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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