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都已是天涯

　　1994年：夏
　　新学年开学了。今年是念昔挺期待的，因为C市一中有几个被同市其他学校学生极为羡慕的传统活动，还有一些极有特色的课程，这种安排在全国也不多见，估计与学校历史上传承下来的教育理念也很有关系。
　　一中建校很早，1902年建校，创办人是民国一特有名的慈善家，学校在风云变幻的历史时期出了不少名人。因为坚守传统很是强调学生知行合一。比如每年从初二年级开始，每个班轮流停课一周，班上同学在自愿选择和老师调整的原则下进入学校不同的部门劳动，然后撰写劳动日记，结束时当值岗位老师打分，最后交一份劳动总结报告进行评比。综合给出的等级作为当学期评定各项奖学金和荣誉的衡量指标。
　　很多人是一想起可以一周不上课就特高兴，念昔则是很想去体会下像爸妈一样上班的感觉。从153班开学第二周开启劳动周以来，她就盼着呢。等到静芝他们班开始的时候，每天回家路上她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静芝，你今天干嘛了？今天好玩吗？”
　　静芝看着念昔对劳动周的热情很无语，因为她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玩，还不如上课呢。她因为个子高不得不和另外两个男生分到了体育器材组，每天就是帮着要上课的体育老师去准备器材，然后在别人上完课后又去帮着收拢器材。运动垫还好，顶多多跑几趟，碰上需要实心球铅球的课程，就是又秏时间又秏体力。最让人费解的是体育组组长沈老师不知是不是有劳力不用白不用的想法，天天晚上放学之前要他们三人给器械仓库打扫卫生。静芝干了三天后对念昔说：“我觉得现在器械仓库比155班教室干净。”
　　“为什么？”念昔不解。
　　静芝一边蹬着单车一边说：“因为劳动周大家都去负责自己岗位，没有人搞班级卫生了。”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估计老班在办公室抠头皮抓狂。”
　　念昔想起静芝老班秃头的形象，忍不住大笑起来，留下一串自行车铃声和笑声在一中小巷飘过。
　　没过多久就到了向宇的157班，中午吃饭时念昔问他想去哪儿，沈青衣谭静芝说去体育组，刘雨调侃他可以去园林组或是档案馆，他看了看念昔说：“我想去图书馆。”念昔一阵欢呼：“跟我一样，我就想着要去图书馆。”向宇默笑，因为他猜到了念昔的想法才决定过去的。
　　他去了后可以提前熟悉一下图书馆的劳动流程，有什么要注意的，怎么做才能把工作尽快完成，图书馆老师的喜好等等，这样劳动周完了158班接着去的时候他可以把经验告诉念昔，省得她还得自己去慢慢摸索。他希望自己能在一切可能的范围内把念昔照顾好，哪怕这种照顾大人看起来会可笑。不过那是因为现在他能做的只有这些，他希望将来能做得更好，当然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能做好。
　　157班劳动周的时候，念昔跑图书馆明显比以前勤快了很多。向宇中午一吃饭的时候就会跟她说很多图书馆工作的趣事，还时不时诱惑她下午过去看新书。念昔模糊感觉向宇是在逗她，可是对书的喜爱，对图书馆劳动的期待让她没有心思去细想。可是这些对于熟识向宇的刘雨和沈青衣来说就不那么美妙了。
　　刘雨看着念昔懵懵懂懂地就像往蜘蛛网上撞的肥美小虫，向宇就像一只黑心的蜘蛛老大，只等这只小虫进入蛛网中心，就能一口吞下肚，每次她这样想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冷颤，看着向宇的眼神就不太友好。一旦向宇发现，眼光和她对上，她又像个小地鼠似的缩回去，并在心里祈祷：“亲爱的念昔，实在敌人手段太高杆，火力太强，原谅我的退缩。”
　　沈青衣倒不是因为念昔，他的注意力最近有些奇怪，老是不由自主地跑到谭静芝身上。他自己也想不太明白，那个女孩其实硬邦邦的，感觉和刘雨一样是个假小子，虽然她们都是长头发。刘雨比她还热情一点，她是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一个屁都不多放，沈青衣心里很郁闷。他们五人在学校内外经常一起活动，但他和谭静芝单独交流很少。每次他想说个什么话，还没开口呢，这女的要么抵得他哑口无言，要么就是不开口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望着他。即便如此，这几天因为念昔总跑图书馆，她也不怎么从155班过来了，沈青衣有种莫名的失落。他下意识不愿意去多想，只把它归结为不习惯。
　　盼来盼去，157班劳动周结束，158班的劳动周即将到来，周日念昔就对着向宇给她列的清单勾划起来，这单子还是向宇上个星期六中午放学时特意交给她的。
　　“嗯，图书馆要清理旧书，会有很多灰，需要一个口罩和一双薄手套，一个黑皮本，一包棉签，一块刮痧板。还要一个大一点的水壶，这都是些什么啊？”念昔看着这张单子有点莫名其妙。不过那天向宇还塞了个袋子给她，当时她急着回家，还没来得及看呢。她走到房间门背后，把挂在那儿的袋子拿了下来，走到客厅，拨通了向宇家的电话。
　　“喂，哪位？”还是好听的男声，念昔觉得耳朵发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声控。
　　“向宇吗？我吴念昔。”念昔不知道的是同在电话那端的向宇也觉得耳朵酥酥的。
　　“怎么了，有事情？”向宇虽然高兴接到念昔电话，但也觉得奇怪，这是他第一次接到念昔主动打来的电话。
　　“那个你给我的清单我看了，要准备好多小东西，干什么用的啊？”念昔很好奇这些物品的用途。
　　“你不用准备了，我那天不是给了你一个塑料袋吗？所有东西我都放在里面了。”
　　“真的啊？”向宇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真的诶，全都有，你怎么本子都跟我买了，这多不好意思。我周一去学校给你钱啊。”
　　“不用，本子是之前我家就有多的，顺了一本给你而已。不用给钱，不然我生气了。”
　　“那不好啊。我觉得~~~”念昔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不好的，你要是觉得不过意，周一中午吃饭请我喝豆浆吧。”向宇提议道。
　　“好的好的，那其他东西是干嘛的啊？”念昔很好奇。
　　“图书馆可能要整理旧书，打扫书架，会不干净，戴上口罩和手套，灰尘挺伤手的。来新书了，周老师会让你贴边缝，棉签用来沾胶水，那个刮痧板是抹完胶水后用来压实纸条的，不然胶水漏出来弄在手上不舒服。图书馆只有一个小暖水瓶，就够周老师一个人喝的。你别去用他的，大水壶接满了可以管半天，回头中午吃饭时候我在给你灌……”向宇不紧不慢地在电话那边交代解释着，念昔说不出什么感觉，她有些慌张，好像发现了什么，但又说不出来为什么特别高兴，最后只在电话这头“嗯呐嗯呐”地答应着。如果这时候有面镜子在她面前，念昔就会发现她点头答应的样子就是向宇最喜欢的乖巧模样，而她自己的脸上浮现的笑容让人觉得很幸福很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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