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海传奇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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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回平沙落雁独翱翔(下)


      宋剑涛心下一凛:“他这是什么剑法?我怎么从未见过?”他终究是一代剑法宗师,眼见情势不妙,却也没有乱了方寸,而是立刻顺着对方出剑的路径直刺出数剑,但听得叮叮当当一阵金属和鸣,二人争锋相对,剑气纵横,竟是又斗了个旗鼓相当。宋剑涛这一番连环出剑乃是腾蛟剑法中的“蛟龙浅河”式,这一剑招共有七十二种变化,其本质均为柔剑一路,其要义乃是以柔克刚、以轻化重。他钻研腾蛟剑法数十年,已然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即便遇到再精妙的奇招怪招,也能立刻找到应对之法并瞬间作出反击,在他纵横西域的这几十年里,除了暮月教教主白笑君,其余任何高手的剑招就没有他不能破解的。而今即便是任大欢出其不意地使出了“乾罡三诀”中的剑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反而使得宋剑涛的剑招更加变幻莫测,场上的局面一度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兵刃交击,声震山谷,这电光火石一般的剑法比拼令场外众人目不暇接,直至此刻,众人才真正感受到摩苍大会的精彩绝伦,真正感受到暮月教的强大实力。然而,即便二人的对决再出神入化,韩世聪却始终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心中在反复思考:“这任大欢先前战胜魏星海时所用的内功有点像换元冲和功,眼下他居然也会乾罡三诀剑法,普天之下,能让他同时身具这两种功夫的,恐怕也只有义父能做到了。。。”想到此处,不禁感到脊背发凉:“眼下义父的行踪也是个谜团,之前我去介亭赴约,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他,他到底去了哪里?”在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感觉任大欢或许知道太虚子的下落,但这种感觉实在过于匪夷所思:“义父绝不会随随便便把武功传给外人,这任大欢不可能是直接从义父那里学到的功夫,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转而又想:“或许。。。他的这两手功夫不是同一个人教的?”太虚门的门人寥寥无几,说来也巧,目前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均是“不约而同”地失踪了,念及此处,只觉凉意更甚,难以深想。

      正当韩世聪思绪飘飞之际,场上的局势却时刻处在风云变幻之中。任宋二人你来我往,互有进退,已然斗了百余招,尽管任大欢能时不时地使出乾罡三诀的剑招御敌,但与自己本身的剑招之间始终难以连贯发挥,且招式本身的形态威力还欠缺火候,面对宋剑涛源源不断近乎永无止境的剑招,时间一久,已微微有些左右支拙。任大欢的内功根基出自于自己从小修炼的长乐心经,即便有一些奇特的功力加持,但论深厚程度仍远不如宋剑涛的凤行天阳功,这二人的剑法均是以气御剑的路子,斗得时间越久,任大欢越容易相形见绌。然而即便如此,对于一个从第一场比试就屡出奇招的人而言,任何一个对手都不敢大意轻敌,宋剑涛自然也不例外,既然心中已存芥蒂,往往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出招的狠度和速度,否则单论他此刻的剑法功力,百招之内早已胜了。眼下场上二人的比拼已至白热之境,胜负往往只在一招半式之间,至于最终谁能夺魁,所有临场观战的武林高手均不敢妄下断言。

      正当二人战至东南方向的角落处时,只见任大欢忽又点地窜高,冷不丁防地使出一记朝雪诀来,剑光纵横交错,与手中的朝雪剑交相辉映,剑风到处,似有一股啸气狂奔袭来。在二人交手的百余招之内,宋剑涛早已见他使出好几次朝雪诀,且每次招式都大同小异,此刻见他又故技重施,当即冷冷一笑,闪身避开。任大欢使出的朝雪诀即便招式不甚纯熟,但威力仍是巨大,对于宋剑涛而言,他本可用腾蛟剑法直接迎上,但此刻既已到了揽月台的角落处,心中不免又有所忌惮,先前魏星海战败的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于是在避开剑招的同时,立刻扬身而起,回到比武台的中央。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之间,那一记扑空了的朝雪诀径直砸向地面,扬起一阵细小的碎石。

      任大欢也不敢怠慢,连忙举剑回身,一个雁行滑步便朝着宋剑涛冲去,手中剑招再次舞动开来。他这一番出剑还和先前一样,并没有接上乾罡三诀的其它招式,使的乃是由自己独门拳法“雁行大欢拳”演变而来的剑法,美其名曰“平沙落雁剑”,虽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其中也是蕴含了百般变化,不可小觑。宋剑涛这一回自然就不再轻易躲避,当即挺剑而上,先是一记“蛟龙浅河”,跟着又是一发“蛟龙戏潭”,连绵不断的剑气迸发出近乎无数的剑光,转眼间便将任大欢的剑招牢牢束缚在内。便在这顷刻之间,忽见任大欢剑锋一转,在空中画了一道很大的弧形,手中宝剑忽然幻化出数个幻影,每个幻影均是剑气环绕,立时便将对方织起的剑网冲破,伴随着一阵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二人周围剑光闪烁,宛如群星环绕,煞是壮观。

      韩世聪此刻早已回过神来,见此情景,忍不住在心中喝彩:“这顺势而发的晓雨诀着实来得漂亮!这大欢小子的武学天赋当真了不得。”在场上二人交手的百余招之中,任大欢也曾使出过晓雨诀,但招式始终不够连贯,难以发挥这套剑法的真正威力,眼下在被对手剑气围困之时,借势发挥,化点为面,多点散发,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将自身的平沙落雁剑法和乾罡三诀的要义合二为一,真正做到了相辅相成。周围观战的众人纷纷赞叹不已,尤其是段沧海、蔡瑞成、柳圣斌、花霖、萧方宇等以剑法著称的诸位高手更是觉得大开眼界,有些人甚至还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了起来。作为任大欢的老相识,杨玄也终于咧嘴一笑,心下暗想:“想不到这小子表面放荡不羁,实际却藏得挺深啊,今天这场观摩还算有点意思。”

      宋剑涛此刻显然未落下风,但见到自己的连环绝招居然被对手巧妙破解,心中也是大为惊异,便在此时,忽听得耳边似乎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仿佛是从山壁处发出,他猛地一怔:“这莫不是圣姑在发愁?”不知怎的,忽然胸中涌起一股冲劲,心神大定,如梦初醒。圣姑安排今日的摩苍大会,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一改往年的规矩,在她的心目中,显然也是想将自己推上右护法的宝座。暮月教上下看似平静如水,实际暗流涌动,教主之下的两大护法、四大堂主看似结构庞大、人才济济,其实内部早已形成山头派别,更有部分高层人士对圣姑面和心不和,按照教中规矩,见圣姑如见教主,这部分人显然已对整个暮月教心存芥蒂。圣姑聪慧过人,对这一切自是了如指掌,她知道四大长老之中当属自己对她最为忠心,因此明里暗里对自己很是关照,虽表面冷漠,但内心寄予的厚望是掩饰不住的。眼下唯一的对手杜让已输给了任大欢,若是在这样的大好局面下还不能达成所愿,岂不是要让圣姑大失所望?

      “我蒙受圣姑恩泽,又怎能辜负她的信任?”宋剑涛此刻信念前所未有地坚定,顿时心无旁骛,眼见对方剑招左右摇摆,上挑下钻,依稀之间竟似看透了他剑法的所有破绽,蓦地横切一剑,跟着剑锋扬起,使出一记诡异的剑法来,这一招并非腾蛟剑法五式中的任何一式,当剑尖冷不丁防地刺入任大欢左胸云门穴之时,连宋剑涛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一刺下去,整个揽月台的周围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方才还为任大欢暗暗叫好的韩世聪、杨玄等人也均是一呆,没料到这瞬息之间竟产生了如此变故。宋剑涛略一定神,将长剑猛地抽出,一道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宛如一条红带。婉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这一剑刺得好狠!”下意识地伸手将双目遮住,已经不敢再往下看了。任大欢几乎都没能叫出声来,只觉一阵彻骨之寒瞬间从胸肺蔓延,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若不是右手仍极力用宝剑苦苦地支撑地面,怕是立刻就要趴倒在地。他深吸一口气,左手食指快速无论地在左胸数个要穴击打了一番,总算才将血止住,但浑身上下的寒意却早已深入骨髓,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落下,任凭他平日里多么乐观开朗,此刻钻心的疼痛已让他再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宋剑涛长吁一口气,顿时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望着眼前已毫无斗志的任大欢,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忍住没说,接着便将目光转向山洞处,恰好与圣姑四目相接,只见她面带微笑,似乎在说:“干得漂亮,恭喜你了!”宋剑涛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走到台角,想向圣姑和青龙堂众人致意,然而刚欲抬手,忽觉脚下石砖松动,那一大块台角竟顿时塌了下来。原来他所在的位置正是东南角,之前任大欢那一记朝雪诀扑空后,凌厉的剑气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个高台的一角全部切开,但由于当时没人踩踏,并没有立刻倒塌下来,而群雄的目光均在场上二人身上,几乎没人注意到台面的变化。

      宋剑涛是何等高手,对于这等脚下塌方之事而言,只需轻轻跃开即可,然而正当他欲施展轻功之时,却忽然觉得整个身子仿佛被捆住了一般,一时间竟无法挪动手脚。宋剑涛大惊:“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捣鬼?”连忙运起凤行天阳功,奋力一挣,浑身上下仿佛被锁住的经脉顿时又舒展开来,正欲点地飘开,却发现自己已然身在台下。面对突如其来的外部变化,人们往往会通过下意识的瞬间反应采取措施,但这一反应通常仅在霎时之间,一旦失去了先机就再难挽回。宋剑涛虽然吃了这么个小亏,却早已回过神来,也不细想,从容地将右脚踏上台面,却听得耳边响起杜让的声音:“哎,等等,宋兄,先别急着上来,你这是已经输了啊。”

      宋剑涛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而杜让这番话怕是也使出了几分功力,回音在山壁之间久久回荡。顷刻之间,人群骚动,围观众客开始议论纷纷。宋剑涛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说完左脚也踏上台面,整个人笔直地站在场边,忽见眼前白影一闪,杜让已站在跟前,右手横出,似乎是要拦住他的去路,跟着嘴角一撇,正色道:“宋兄难道忘了摩苍大会的规矩吗?你刚才明明已经掉落到台下,怎么,想耍赖?”宋剑涛哼了一声,随即又呵呵一笑,道:“你是在说笑么?这一场比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谁胜了,任长老已经站都站不稳了,嘿,试问在场的诸位英雄豪杰,这还有什么争议吗?”他面向场外,运了三分内力,将这番话说得高亢无比。

      人群先是一阵哑然,跟着忽然传出韩世聪的声音:“依在下看来,这场比试还真是你宋大侠输了,这位任大侠固然伤重,但人家起码还坚持在台上,宋大侠你是一时大意也好,另有隐情也罢,总归还是落下了比武台,虽然很可惜,但还希望你能愿赌服输,拿出你一代宗师的风度来。”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斯斯文文的语调在内功的加持下,顿时将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在场的所有铁英山庄庄客都对当初宋剑涛带领八大门派赴小珠山闹事而耿耿于怀,此刻庄主带头出言讥讽,顿时精神大振,纷纷高声附和。紧接着,杨逍也高声道:“韩庄主所言极是,我们大伙儿也都觉得是那位任长老胜了。”他话音刚落,逐日教众人也开始大声叫板,一时间声震山谷,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宋剑涛脸色铁青,也不理会众人,忽地伸手指着眼前的杜让,沉声道:“说实话,杜兄,刚才那一瞬间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杜让双眉一挑,笑道:“宋兄,你在说什么?什么手脚?”宋剑涛冷冷地道:“刚才那个角落塌陷的时候,我忽然感到手脚被人用绵力给束缚了,在那一瞬间没能及时反应,才落了下去,依我感觉,那多半便是杜兄的澹澹攻。”杜让双手急摇,连忙道:“不不不,您可千万别误会,杜某虽然爱打抱不平,但基本的江湖操守还是有的,你们两个比武,我横插一脚算什么事?更何况,当时我离你那么远。”压低声音,又微笑道:“宋兄可不能睡不好怪床不稳啊。”

      宋剑涛冷哼一声,正欲再说,却听得金属声一响,刚才还半死不活的任大欢忽然站起身来,一面捂着伤口,一面嘿嘿笑道:“任某不才,刚才捉弄你的那一下正是在下干的。”他虽极力地作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身子始终微微发颤,方才宋剑涛那一剑虽不致命,但毕竟也是刺中了要穴,那如同万蚁噬心般的疼痛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失的。宋剑涛斜视了他一眼,道:“就凭你?你的内功可不是这样的。。。”话未说完,忽觉身子一紧,先前那被束缚手脚的感觉竟然再次袭来,定睛看时,只见任大欢已将左手探出,一股雄厚却又透着几分诡异的内气似乎正萦绕在他的五指之间。宋剑涛着实吃了一惊,当即运功将对方的内劲弹开,将手中长剑再次举起,剑尖直对着对方面门,怒道:“原来真是你搞的鬼,明着打不过,就来阴的?”

      一旁的杜让见状,正欲出手隔开二人,忽听得山壁处传来圣姑的声音:“好了,到此为止,宋长老,把剑放下!”她语气清冷,每个字都透着莫可名状的威严。宋剑涛一怔,连忙收剑入鞘,呆若木鸡地转过身来,只听圣姑又道:“任长老以一己之力连胜青龙堂、白虎堂和朱雀堂三名长老,其武功实属高超,其勇气更是难得,今日我暮月教右护法一职已定,由原玄武堂长老任大欢担任!”她此言一出,顿时群雄耸动,有叫好的,有惋惜的,甚至还有讥笑的。

      秦缃绮嘴角也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道:“真是万万没想到啊,这姓任的小子居然能阴错阳差地连赢三位暮月教长老,还当上了护法,说他有实力吧,武功也就那样,说他没实力吧,偏偏运气还那么好。”一旁的高文俊则笑着接口道:“别忘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况且这小家伙还会不少阴人的手段。”段沧海却摇了摇手,微笑道:“依我看这小子不论内功还是剑法都是有点邪门的,尤其是那套剑法,虽然眼下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偶尔发出的那三招却是可怕得很。”他说完此话,便看了韩世聪一眼。方才任大欢使出夕风决时,韩世聪的惊讶之举他是完全看在眼里,心知庄主肯定知道这套剑法的来路。

      韩世聪也不避讳,淡淡地道:“这三招剑法正是太虚剑法的一部分。” 段沧海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又看了看林凡潇和杨玄。杨玄点了点头,道:“没错,之前我们在道上与那卢巍相遇,也曾亲眼见苏姑娘使过这套剑法。”林凡潇皱了皱眉,脑海中顿时闪过当初那神秘剑客单挑整个山庄的情景,思来想去,似乎也并未见过这三招剑法,心中甚是疑惑,轻捻胡须,皱眉道:“既然如此,可就蹊跷得紧了,这个任大欢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韩世聪道:“确实,这家伙本身就是个大谜团。待今日事了,大伙儿可以想个法子逮住他好好问上一问,至少要弄清楚他这套剑法是从哪儿学来的。”说完此话,下意识地朝着峨嵋派和武当派的方向看了几眼,只见众人表情严肃,大多向任大欢投来诧异的目光。他们都亲眼见证过乾罡三诀的厉害,对于今日任大欢的获胜,自然也不会完全归咎于运气,心中均是暗暗称奇。

      圣姑韩盈儿从怀中摸出一块腰牌,牌身金光灿灿,煞是精致,只听她朗声道:“任大欢,请上前来,接右护法牌!”任大欢轻轻咳了一声,又呼了口气,朗声道:“多谢圣姑,请稍候片刻,待我将兵刃交还!”说完便举着剑向场边走去。他此时伤口已无大碍,内气也逐渐通畅,唯剩阵阵疼痛而已。到得场边,将宝剑掷给韩世聪,笑道:“多谢你了啊,有借有还,下借不难。”韩世聪也报之一笑,点头示意。任大欢紧接着又弯腰下蹲,冲着前方的婉舒道:“丫头,你大欢哥现在身上很疼,可不可以把你的药酒借我喝两口?”婉舒见他在这个当口还跟自己要酒喝,先是一愣,随即歪了歪头,笑道:“凭什么给你?你知道你已经欠我多少东西了吗?”任大欢摆了摆手,道:“哎呀,别那么小气,我这会儿都快疼死了,你就当行行好了。”顿了一顿,忽然眼睛放光,又道:“待会儿我就能还你个大礼了。”

      暮月教众人见任大欢磨磨蹭蹭不去接牌,似乎并没有将这右护法一职放在心上,均感诧异,不免暗想:“这家伙是故意让圣姑难堪么?他当真不想活了?”婉舒悄悄看了看四周,见许多人的目光似乎都在望向自己,也不想和他扯皮,于是将腰间的酒囊摘下,使劲扔给了他,正色道:“谁能指望你的什么大礼,快喝吧,注意别碰到嘴。”任大欢笑道:“多谢!”仰头喝了整整半囊,囊口和嘴始终保持了一尺左右的距离。他畅快地吁了口气,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精神大振,右手轻轻一推,将酒囊稳稳地送到婉舒手里,意味深长地笑道:“有借有还,下借不难,这是我的原则。”说完转身一个箭步跑回场内,跟着纵身跃起,几番起落,很快便来到圣姑所在的洞口,也不等圣姑开口,便俯下身来,双手向前举出,道:“感谢圣姑,任某自当为我教尽心尽力。”

      韩盈儿淡淡一笑,将腰牌放在他手中,也不言语。任大欢喜形于色,似乎如获至宝,翻身出洞,来到练心右侧的平台上,将手中腰牌高高举起,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瞧情形大多是他原来的玄武堂门人,也零星有些其他门派的人在为他呐喊。韩盈儿似有不悦,朗声道:“我教各个堂口同气连枝,不分彼此,全教上下均应当为任长老荣升护法而喜!”她此言一出,暮月教众人果真欢声大起,连带着各门各派的看客也热闹了起来。

      直至此刻,宋剑涛仍呆呆地站在揽月台上,似乎这发生的一切都如梦幻一般,杜让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兄,咱们下去吧,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呢。”宋剑涛回过神来,向圣姑所在方位看了一眼,又四下打量了一番,忽觉心中一阵开朗,忍不住哈哈一笑,道:“杜兄说的是,一切无妨,一切无妨。”说完便使开轻功,洋洋洒洒地回到青龙堂众人中间,杜让也紧随其后,回到白虎堂所在的位置。这次的失利对于宋剑涛而言显然大有不甘,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他不知怎的,竟在顷刻之间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轻松,整个人的心性也变得豁达了起来,作为一个剑客,或许此时此刻的他,才真正对修身养剑之道初窥门径。

      西域各派众人眼见这一番比武夺魁并没有真正伤了四大长老之间的和气,心下大宽,卓评、何朝宇、花霖、鹤颜子、苏习之、冯千月、苦缔头陀、汪铮依次起身,向任大欢拱手道贺。

      隔了片刻,圣姑眼见时候不早,便轻轻咳了一声,左近台上兀自端坐的练心立即会意,将手中长杖一撑,缓缓站起身来,朗声道:“护法角逐之事已结,请诸位来宾入座稍歇。今日摩苍大会的下一轮比试即将开始,且听老夫。。。”和之前一样,他的喊话再一次被打断,然而这一次似乎是被自己吐出的声音干扰,他这“老夫”二字刚说出口,便觉不对,之前的“且听”二字没来由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回音,瞬间将自己后面说的话压了下去。这回音在山谷中缭绕不绝,且愈演愈烈,如哀鸣,如泣诉,听来着实刺耳,颇有“雁阵惊寒”的感觉。

      韩盈儿只觉这“且听”之声此起彼伏,煞是诡异,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回事?练护法,你到底要让大伙儿听什么?”练心忙道:“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端坐在对面的任大欢见练心一脸茫然之色,想起他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朗声道:“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在此模仿我们左护法说话?是没把我这右护法放在眼里吗?”他这番话说得语调虽高,但其中并未含着多少内力,然而话音刚落,却又听得回音大震,响彻山谷,这一次反复回响的,乃是这句“没把我这右护法放在眼里”,而先前的“且听”二字不知何时已然消声。

      在场的众位高手此刻早已听得分明:“这确是有人暗施内力,在模仿他们说话,并且功力非同小可。”

      韩盈儿深深吸了口气,任凭这“没把我这右护法放在眼里”在耳边萦绕,隔了一忽儿,突然冷哼了一声,喝道:“大丈夫光明磊落,何必在此装神弄鬼?”她刚一说完,周围的回声顿时停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一丝冷笑,跟着便有一巨物径直朝着揽月台飞来,但听“咚”的一声巨响,不偏不倚,正落在台面中央,定睛细瞧,竟是一块巨大的石碑。韩盈儿得见此碑,顿时花容失色,不由自主地起身而立,而下方的暮月教众人已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其余各派众人陆续回过神来,纷纷凑近台边,凝神观摩,只见石碑上依稀刻着几个大字:神教大护法沈空鸣之墓。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便在此时,忽有一条黑影冷不丁防地从铁英山庄所在位置后方的某个角落窜出,步伐迅捷如风,转眼间便到了台边。此人身形高瘦,着黑色轻袍,头戴灰色斗笠,身后背负着一个巨大的长形包裹,瞧模样显然不是普通庄客。

      韩世聪微微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心道:“方才凝神观战,竟不知这里混入了生客。”只见此人刻意放慢脚步,稳稳地走上揽月台,来到墓碑跟前,面向西域各派所在的方位,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扔在地上。西域各派众人顿时哗然,卓评和何朝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道:“是沈护法!你还活着!”立刻起身,拱手行礼,紧接着花霖、鹤颜子、冯千月、苏习之、汪铮、苦缔头陀也不约而同地起身拱手,各自喜不自胜,便如见到了久违的生死兄弟一般。而暮月教那边则显得出奇的安静,先前七嘴八舌议论的人此刻早已噤声,几乎人人都是一脸茫然:“他不是已经殉教身故了么?怎么又现身了?”

      认识他的人早已识得,不认识他的人此刻已然识得,这位长身傲立的黑衣人正是前暮月教右护法沈空鸣。

      韩世聪听到“沈护法”这个名字,已然按捺不住,几乎就要起身站立,远在对面的周芷若等人亦是如此。而就在此时,沈空鸣忽然转过身来,冲着铁英山庄的方向点了点头,似乎有所示意。韩世聪头一次看见他的正脸,不禁大惊,只见沈空鸣居然戴着一副浅灰色的铁质面具,面具上开了口鼻的孔,眼睛处却堵得严严实实,然而更令他在意的,则是面具边缘那一根根的刺状物,映衬在阳光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韩世聪显然已经想到了什么,只感到脊背发凉,终于忍不住看向身旁的婉舒,只见她此刻脸色虽微显苍白,但目澄如水,脉脉地望着台上的黑衣人,颤声道:“哥。。。哥哥!是你回来了?”她这一开口,周围众庄客顿时大吃一惊。

      而沈空鸣竟似没听到她说话,也不言语,很快便转过身去,将左手搭在石碑之上,冷冷地道:“圣姑大人,别来无恙。”他说话的语气煞是奇特,仿佛每个字都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且声音低沉至极。韩世聪心道:“此人说话的方式似乎有点像璇玑道长,是了,他也在刻意掩饰自己本来的声音!”

      圣姑韩盈儿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沈护法,能看到你平安归来,我们大伙儿都是宽慰得紧,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空鸣嘿嘿干笑一声,依旧是冷冷地道:“托圣教主的福,沈某大难不死,只是不知道眼下教中还有没有沈某的位置了?”任大欢听他这么一说,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连忙起身,笑着道:“哎呀,沈老兄,早知道你还能回来,我就不用比武争这劳什子的护法啦,还弄得浑身是伤。”沈空鸣点了点头,道:“比武夺魁是个明智之举,你既然胜了,那就安心做你的护法。”任大欢笑道:“那您怎么办呢?”转身看向圣姑,又道:“或者让圣姑大人再设置一个‘中护法’如何?”

      韩盈儿此时心中显然已经乱成一团,还未答话,却听沈空鸣阴森森的声音响起:“‘中护法’就不必了,沈某这次回来参加摩苍大会,看中的就是比武夺魁,圣姑大人,请你听好了,我,沈空鸣,原暮月教右护法,现在要挑战圣教主之位,请现任教主出场赐教!”他此言一出,当真是震惊四座,全场哗然。

      暮月教众人大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护法这是疯了吗?竟敢挑战教主?”而其余各门各派的人士在惊愕之余,也隐隐有些兴奋之感:“莫非今日竟能够亲眼目睹天下第一高手的绝世风采?”

      练心虽恼他之前发声干扰自己说话,但此刻见他这么不自量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空鸣兄,都是自家兄弟,你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大伙儿都很高兴,这其中如有什么误会,大可从长计议,何必开这种玩笑?”沈空鸣“嘿”了一声,道:“练兄,你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忽然提高嗓音,又道:“圣姑大人,你老人家特意给我定制了这么一座精美的墓碑,也是在跟我开玩笑么?”说着左手微一使力,偌大的石碑顿时裂开无数细缝,只见他的食指和中指又轻轻拨弄了两下,那石碑终于化为一堆碎石,每一枚石头均不过鸡卵大小。他这手功夫一露,众人不免啧啧称奇。韩世聪心想:“若是狠拍一掌将石碑震碎,怕是这里很多人都能做到,但他只是暗运巧劲,最多不过动了两根手指,这等功力可就非同小可了。”

      韩盈儿自打见到沈空鸣投掷石碑入场,心中已顿时明白了很多事,此刻听他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再遮掩,于是朗声道:“你说得对,这座墓碑原本是真真切切给你准备的,因为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殉教身故,这显然不是什么玩笑。”她稍一停顿,又道:“这座墓碑原本是坐落在摩苍谷中,我起初是打算在本次大会之后带各门各派的贵客前往祭拜,既然阁下依然健在,还特意将这墓碑从摩苍谷搬到了这里,倒是省去了我们很多事情,只是动静未免大了些。”她这番话说得属实有些阴阳怪气,众人听在耳中,只觉得不明所以。

      只听韩盈儿忽然呵呵一笑,继续道:“恭喜你呀,沈护法,你练成了一套连圣教主都刮目相看的剑法,难怪你认为如今已经可以挑战教主之位了。”沈空鸣沉声道:“你是如何得知?”韩盈儿笑道:“你在泉边留下了那么多痕迹,一招一式,圣教主都看得明明白白。”沈空鸣微一沉吟,道:“嗯,果真瞒不过他的眼睛。”

      韩世聪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心道:“什么?那长春泉竟是这沈空鸣摧毁的?他。。。他难道学会了玄门九令剑法?”联想起之前任大欢的古怪内功和乾罡三诀剑法,心中寒意更甚,只觉得今日之事很可能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背后多半是有一个酝酿已久的巨大阴谋。而此时的沈空鸣心下却略有踌躇:“既然每招每式都被看得分明,以教主的天赋,多半已想好了破解之法。”想到此处,不禁有些自责。

      韩盈儿笑道:“圣教主当然是独具慧眼,但沈护法你怎么今天却一直蒙着眼睛呢?”沈空鸣不答。韩盈儿继续笑道:“莫不是你为了练剑,把眼睛都弄瞎了?”沈空鸣自然听出她口气中的嘲讽之意,却发出一声轻笑,道:“是又如何?剑法一旦入了心,眼睛有时候反而是累赘。”韩世聪听他说出此话,下意识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婉舒,只见她神色早已从方才的惊诧转为了淡定,那如秋水般的双眸虽仍盯着场上,但似乎已经有些心不在焉,见韩世聪看向自己,便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应该不是哥哥,声音不像,而且。。。哥哥是那么爱惜自己的眼睛!”皱了皱眉,又道:“却不知这副面具是他从哪得来的?”

      韩世聪本想说“声音是能够刻意隐藏的”,但见她神色略显黯然,心想还是不说为好,回忆起之前周芷若所述以及在天骄庄园留下脚印的神秘男子,心中潜藏的猜疑在此刻已慢慢清晰起来。他默默地注视着婉舒片刻,心中百般纠结,却听一旁的林凡潇忽道:“姑娘不必多虑,这种面具在我们胶州这一带很常见,是一种脸谱面具,你看这一根根刺,像不像张飞的胡子?”婉舒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恍然,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仿佛突然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喃喃道:“居然是这样啊,这面具原来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什。”随即又拍了拍韩世聪的肩头,抿嘴笑道:“真是无巧不成书,看来遇见翼德君是从小就注定了的事。”但见她俏脸生晕,双目神采复现,似乎已是愁云尽散。

      只听韩盈儿朗声道:“入不入心暂且不论,沈护法你终究也是瞎了,圣教主如果是和这样的半个废人交手,属实有些自降身份,不过话说回来,幸亏你从峨嵋派那里盗得了天下第一神剑,倒是能弥补不少。”她说完此话,山谷中立时人声鼎沸,而峨嵋派那边则唰地一下站起来一大片人。

      韩世聪心念大动,那逐渐清晰的真相此刻终于通过韩盈儿之口得到了印证,一时情绪激动,身子不免微微颤抖起来。

      林凡潇轻轻捻了捻须,道:“别瞧这圣姑年轻,手段一点不弱,三言两语就把矛盾转移了,这沈护法要想踏踏实实地比武夺魁,怕不是那么容易。”韩世聪点了点头,目光汇聚在峨嵋派所在的方向,只感到热血沸腾。而先前起身招呼沈空鸣的西域诸派人物此时均面面相觑,方才听他出言挑战教主,已是令人震惊,眼下他和圣姑言语不合,冲突一触即发,都不禁捏了把汗,既是为他,更是为了自己。

      沈空鸣点了点头,竟似默认了圣姑的激言,缓缓地冲着峨嵋派众人的方位走去,不偏不倚,恰好停在了台边。只见他将身后背着的包袱小心翼翼地卸下,捧于双手之中,轻轻抚了抚表面,跟着两只手同时一颤,那包裹顿时被撕成无数布片,一柄古剑出现在他手中。这剑长逾四尺,剑鞘上青气环绕,伴随着剑身缓缓出鞘,那遮掩不住的寒芒足以令在场所有人眼睛一亮。这绝世宝剑正是峨嵋派镇派之宝倚天剑。

      周芷若再也按捺不住,迅速站起身来,正欲开口质询,却听沈空鸣已抢先道:“周掌门莫要动气,在下仅盼借贵派宝剑一用,此间之事一个时辰之内定能了却,届时必定将宝剑双手奉还,还请周掌门宽恕在下不请自借之罪。”顿了一顿,又压低声音道:“此间事了之后,如有其他误会,贵我两派再单独商议,如何?”听他口气,似乎暮月教已然成为他的“派”。

      周芷若秀眉微蹙,心道:“此人嘴上说得轻巧,这短短的‘借剑’二字,背后都是我峨嵋派血与泪的痕迹,这笔帐定是要算的,但此刻他既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得如此谦逊,倒也不方便发难。。。”正思索间,忽听得耳边传来韩世聪的“隔江闻啼”声:“师父,看来那晚和您交手的蒙面剑客就是这位沈护法无疑了?”方才沈空鸣公开亮出倚天剑,韩世聪只觉得一切都已迫在眉睫,也顾不得被黄衫女子听到,连忙和师父传音商议。周芷若传声道:“种种迹象表明应该就是他了,身形也像。”韩世聪传声道:“那看来岚妹就在他手里,山庄那些庄客也是他杀的了。”周芷若深吸一口气,传声道:“多半是如此。”韩世聪传声道:“趁他现身,是否该当新仇旧怨一起清算,并及时问出岚妹的下落?”周芷若传声道:“眼下他自己主动开口约商,不管今日他成也好败也罢,众目睽睽之下,他是跑不掉的了,不如就依他所言,事后再和他单独了断。”韩世聪稍一沉吟,传声道:“也只能如此了。”他方才之所以急不可耐,不光是带着报仇之念,更是担忧苏凝岚的下落,但此刻听得师父一番言语,情绪稍微平复,便可冷静思考眼前新出现的谜团:“这沈空鸣倘若真习得了玄门九令剑法,定是与义父大有瓜葛。”既涉及太虚子之事,此刻大庭广众之下确实也不便处理,这一节却是连周芷若也不曾知晓了。

      沈空鸣显然不知道在这短短片刻之间,这韩周二人暗地里早已交换了意见,复又问道:“周掌门意下如何?还请告知。”周芷若双眼微眯,冷冷地道:“不妨如此。但愿今日沈护法之事能够善了,本座翘首以盼。”缓缓坐回原位,又伸手示意众门人落座。

      沈空鸣再次转过身来,走到场地中间,面向着铁英山庄方向,拱了拱手,却并不走近,朗声道:“铁英山庄的诸位有礼了,如若贵庄亦有事相商,待此间事了,愿与诸位一叙。”

      韩世聪心想:“此人显然是清楚自己都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像是个踏床啮鼻之人,这倒好办多了。”于是沉声道:“有没有‘要事’相商,想必沈护法自己心里明白。”说着便看了杨玄一眼。杨玄立刻会意,迅速接口道:“杨某门下诸多庄客均与阁下有过不小的渊源,和周掌门一样,我们也翘首以盼。”他说到最后,已有些咬牙切齿,回想起自己的众位兄弟在客栈以及沿途惨死于神秘剑客之手,而结合韩世聪、周芷若等人所述,多半便是眼前这位沈护法的“杰作”,心中大是愤恨,巴不得立马上前与他决一死战,但他终究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即便怒火再旺,在此时此刻的场合却也不便发作。

      便在此时,韩世聪和周芷若忽然同时听到耳边传来黄衫女子的声音:“你们两个要是有什么需要跟他了却的事情,最好趁早说趁早做,否则待会儿那暮月教教主上场,你们就没有机会了。”周芷若微微一愣,立刻传声道:“此言何意?”黄衫女子传声道:“据我了解,这暮月教教主武功当世无人能及,这沈护法带着天下第一神剑和他比武,多半是要死斗,而他的下场只能很惨,你们多半是等不到所谓的‘单独商议’了。”韩世聪心想:“你这时候才说也太迟了,倘若那白教主真要下死手,我和师父联手上场,当真还捡不回沈空鸣的一条命来?”周芷若显然也有些不以为意,淡淡地传声道:“姐姐也莫要瞧扁了这位沈护法,他的剑法我领教过,绝非等闲之辈,不信我们就看好了。”黄衫女子幽幽地传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任凭场下暗流涌动,场上的沈空鸣早已转身,抬起头,冲着圣姑沉声道:“今日之事想必再也无人滋扰,还请圣姑将教主请出来应战。”

      韩盈儿轻哼一声,微笑道:“沈护法,本座跟你说这么多话是看在你曾经为本教鞠躬尽瘁的份上给你面子,你真以为圣教主是你想请出来就可以请出来的?实话告诉你,圣教主现下正在云游,没工夫和你玩游戏,你若再执迷不悟,我教可就真没有你的位置了。”沈空鸣点了点头,淡淡道:“原来如此。”走到那被震碎的石碑跟前,附身捡了两枚碎石,忽然单手一扬,一枚石子便如离弦之箭,直朝圣姑所在的观台飞去。这一手飞石之术力道惊人,石子划过之处,发出一阵阵劈里啪啦的爆鸣之声,众人刚回过神来,那石子已临近山壁。

      练心见他突然发难,连忙出手拦截,举起长杖便朝着石子所在方位敲去,这一敲竟使上了九成气力,乃千岩洗棍法中的“转位回机”一式,但听得“咚”的一声巨响,那石子在空中被击得粉碎,但令人震惊的是,那长杖竟也脱手而出,嵌在了远处的山壁之上。方才那刹那之间,练心只感到虎口剧痛,身子仿佛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推得连退三步,低头看时,惊见掌心满是鲜血,不由得大骇:“他的内功怎会精进如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另一枚石子竟以更加惊人的速度和力道扑来,爆声劲脆,直冲向韩盈儿的面门。此时他手中无杖,根本难以再次拦截,而他对面的任大欢似乎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大喊“哎呦”。

      韩盈儿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这第二枚石子逼近得属实更快,且不说躲闪不及,甚至连闭目待死的时间都没有。韩世聪此时也有些傻眼,心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今日我当真要失去妹妹了么?”任凭他轻功绝顶,身在台下却也无计可施。然而惊世骇俗的事情往往就会在这种绝境中发生,只见那枚石子在临近韩盈儿身前不到一尺之处竟然停了下来,那嗤嗤的爆鸣声也随之消失,仿佛时间在这一刻也都停止了。

      一阵山间的微风吹过,那石子瞬间化为了细末,随之飘散,整个过程竟似没发出半点声响。

      沈空鸣冷笑一声,道:“云游的圣教主总算还是回来了,回来就好。”他话音刚落,圣姑所在的观台处便传来一阵呦呦的细鸣,声调悠长婉转,如丝竹,如笙箫。众人举目细瞧,只见一只娇小可爱的梅花鹿不知何时已依偎在韩盈儿的怀里。

      逐日教长老周颠见此情景,忍不住哧的一笑,大声道:“怪不得江湖传言这暮月教教主姓陆,原来真的就是一只鹿啊。”范瑶“嘿”了一声,道:“原来贵教当真是禽兽领头,难怪难怪。”中土各派群雄听这二人如此一说,大多忍不住嘻嘻哈哈笑出声来,犹以逐日教和华山派为甚,方才那凶险异常的情势在众人的嬉笑声中似已成了过往云烟。

      沈空鸣右手探出,将倚天长剑斜指山壁,冷冷地道:“圣教主莫要再装神弄鬼,还请现真身相见。”他话音刚落,只见韩盈儿缓缓站了起来,稍一侧身,背后黑暗的山洞中蓦地伸出一双白净的手来,将她怀中的小鹿轻轻接了过去。众人仿佛看见一抹浅色的裙角在那洞穴的暗处轻轻飘了飘,随即轮廓渐晰,一个身着淡紫色罗裳的妙龄女子缓步显现。只见她轻轻抚了抚小鹿的头身,跟着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柔声道:“千儿,你自己回去吧,我和你娘亲还有些事要做,没工夫陪你啦。”语音婉转清脆,如百雀羚鸟一般,听来煞是悦耳。

      顷刻之间,群雄耸动:“传说中武功天下第一的暮月教教主竟是个如此娇滴滴的女子?”想来中土各派先前在天骄庄园聚会,他们之中亦有不少人知道圣姑和圣教主之间的特殊关系,此刻见对方竟似是个少女,更觉不可思议,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对于韩世聪和周芷若来说,这声音倒是十分熟悉:“没错,当初在摩苍谷中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虽然语调略有差异,但绝对是同一个人!”他们之前听到的乃是经内力扩散之后的人声,当时只觉此人声音柔和,多半是个温文尔雅之辈,并不如眼下这般温柔之中还带着几分清脆,再加上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紫衣女子,对于这师徒二人来说,受到的冲击也并不比他人轻了。

      待那小鹿跑远,紫衣女子这才缓步走到台边,挡在韩盈儿身前,冲着众人拱手道:“暮月教白笑君,幸会天下英雄。”语音洋洋盈耳,更是带着几分威严。与会群雄之中,西域各派人士近年来与暮月教交往甚密,已然知晓教主真名,而远道而来的中土各派人士在天骄庄园时也曾对此有所了解,大多数人已知道那所谓的“陆教主”只是谬传。今日摩苍大会终究是由暮月教发起,这白笑君也算得是此间地主,众人见此情景,也纷纷站起身来,拱手还礼。沈空鸣则依然单手持剑,面向着山壁的方向,一言不发。

      但见紫影一闪,白笑君身形飘忽,转瞬之间便来到了揽月台前。韩世聪放眼望去,但见其生得一对柳眉凤眼,面似桃花,肌肤胜雪,长裙轻裹玲珑身,金钗斜插青云鬓,顾盼之间,自有一番清雅雍容的气质,在山间熙阳的映照之下,她身后似有烟霞轻拢,端的是出尘如仙。韩世聪看得愣了神,忽听耳边响起杨玄的声音:“庄主兄弟,如果我没记错,当初道长说的应该是‘少年’而不是‘少女’吧?”语气中满是疑惑。韩世聪目光不移,叹道:“我也和你一样,根本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复又听见身旁的婉舒说道:“这姐姐好生美丽,连翼德君都看得呆住了。”韩世聪这才回过神来,冲她一笑,也不言语。

      白笑君走到揽月台的东南角,轻轻摇了摇头,蓦地纤手轻挥,先前塌方时落下的那一大块台身被她直推向前,直至合缝,跟着又伸出右手食指在台砖上一点,使其紧紧嵌入断层的截面,全程没有扬起一丝尘土。这手功夫一露,周围群雄立时安静了下来,惊骇之意尽显脸上。那整块垮下的台身至少也有数千斤重,这白笑君举手之间便能将之移动数尺,瞧其姿态根本没有任何蓄力的样子,更加令人发毛的是,随后她竟能单指将那大块台身嵌入断层,这等指力属实难以想象。

      只听白笑君轻轻一叹,似乎是自言自语道:“真是些粗豪汉子,比试个武艺便将此地弄得如此杂乱。”说完便如一阵轻烟般窜至台上,来到沈空鸣跟前。沈空鸣蓦地一惊,如临大敌,连忙稍退两步,手中长剑几乎便欲横出,却见她只是缓缓走到那堆石碑碎块之上,跟着身子一沉,脚下的石块顿时嵌入台面之中,随即又前后左右挪动了数步,片刻之间,那满地的碎石尽数没入砖土,整个台面平整如昔,几乎看不出有碎石嵌入其中。建造这揽月台所用的石材乃取自附近的山岩,和石碑的材质相同,要将这些碎石块以身体之力嵌入原本完好的台面之中,在现场大多数人看来几乎是绝无仅有之事,更何况在他们眼前施展神技的,竟是一个体态轻盈的妙龄女子,与其呈现出来的势大力沉之气完全不相配。

      待收拾完毕,白笑君终于微笑着点了点头,面向沈空鸣,柔声道:“沈君,我本不想参与这些无趣的争斗,但你竟以盈儿相逼,这却又是何苦呢?”沈空鸣此时与她相隔已有丈许,待她话音刚落,便将手中倚天宝剑举起,剑尖直指对方眉心,冷冷地道:“多说无益,亮兵刃吧。”见对方似乎毫无反应,又道:“我手中乃是当世第一宝剑倚天剑,你用什么兵刃?”

      白笑君叹了口气,收起笑容,幽幽地道:“自打我走上台来,这场比试当算已经开始,此时如若再让旁人替我取兵刃来,似有不公,不过我们修身之人,兵器原本并不重要,随便用一件即可。”说着便将头上的金钗取下一只,轻轻捻在手中,复又微笑道:“就用这件吧。”

      【本回完,欲知后事如何,且看第三十六回“恨水觅迹谓可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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