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观海传奇

作者:我是来买酱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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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回 冷月萧萧映行囊


      待得蓝玉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花梨木质的大床上,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布袍,再四下打量,只见周围的环境古朴而又考究,但是却十分陌生:屋子很大,中间有一张红木方桌,桌上有一个酒壶和两只酒杯,桌边有两个圆凳,屋门正对着桌子,门框似乎是榆木质的,门的右边有一个衣柜,柜身是深褐色的,显得十分厚重,紧靠着东面的墙边还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上整齐地放置着一些书籍以及笔墨纸砚,另一边的角落处便是诸如盆架之类的陈设,屋内所有的家具都雕着花边,大气之余,不乏精致,然而最醒目的,却是书桌前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副肖像画,画中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女子,身材姣好,穿着毛绒大衣,双手负后,昂首挺胸,满面春风,娇美之余更显得英气十足。蓝玉缓缓坐起,只感到脑袋仍是昏昏沉沉,心想:“这是哪儿?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记得下午出门打猎,然后好像路过了一片树林。。。”忽然感到后背一阵剧痛,顿时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怎么回事?我怎么受了伤?”蓝玉大惑不解,再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更是觉得奇怪:“我好像记得我今天出门时穿的是青色的衣服。。。”

      正思索间,只听得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正飞快地上楼梯,少时,脚步声停,房门打开,一个满脸稚气的少年推门而入,见到蓝玉,不禁大喜,叫道:“蓝哥哥,你原来没事,真是太好了!”蓝玉先是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道:“小生,你怎么来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少年名叫潘小生,自小和蓝玉一起长大,俩人性格相仿,更是师出同门,只是天资差异,武艺始终不及蓝玉。

      潘小生道:“你看看你,是不是又喝酒喝多了?这里是同乐庄,我也是头一次来,师父也来啦,你都不知道他老人家有多担心你。”蓝玉道:“啊?都惊动师父他老人家了!我知道同乐庄这个地方,是华阴县最大的客栈,可是我怎么会在这里呢?我并不记得今天和人喝过酒啊,真是奇怪。”潘小生笑道:“你就别装糊涂啦,这世上能让你记不清事情的,除了酒还能有什么?”蓝玉愁眉紧锁,极力想回忆点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下午路过一片树林,跟着便是一睁眼就在这同乐庄了。只听潘小生喃喃道:“奇怪了,师父怎么还没上来,刚才还跟我一起在前院呢,只是我心急先上来了而已。。。”

      蓝玉道:“那你快下去看看,别出了什么事。”潘小生笑道:“没事啦,师父他有神功护身,能有什么事,趁着他还没上来,我倒是有件大事要告诉你。”说着说着表情便严肃了起来。蓝玉奇道:“什么事啊?”潘小生道:“今晚我们出来找你,路过了一个地方,你可不知道啊,那里。。。”还没说完,就被蓝玉打断道:“什么?今晚?你是说现在是晚上了?”潘小生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时候啊?现在都已经是子时了!”顿了顿,又道:“好啦,别打断我,我跟你说啊,那个地方。。。”

      “吱”的一声,屋门打开,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门口,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浓眉深锁,鼻梁奇高,两侧太阳穴高高鼓起,正是铁英山庄的斧圣郭子如。蓝玉见他,立刻叫道:“师父!您来啦!”他说话时用了力气,顿时感到周身又是一阵酸痛,忍不住“哎呦”叫了一声。潘小生见师父脸色不好,连忙毕恭毕敬地道:“师父,刚我一进来蓝哥哥马上就跟我又是抱歉又是后悔的,他保证以后不会再喝醉啦,师父您老人家先消消气,消消气。。。”

      郭子如似笑非笑,缓缓道:“你就别编了,少说点花言巧语,先让为师瞧瞧,如果真只是喝醉了酒,反而没那么麻烦了。”走上前去,伸手探了探蓝玉的脉搏,忽然脸色凝重了起来,低声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根本没喝酒,这是中了毒了,而且居然是那种毒,玉儿啊,你可能是遇上不该遇上的人或者听到不该听到的事情了。”此话一出,潘小生和蓝玉均是大惊。蓝玉奇道:“那这究竟是什么毒?我到底遇到了什么事?”郭子如似乎有些犹豫,道:“你就别问了,你自己肯定是记不起来了,而为师也仅仅只是隐约有些怀疑。总而言之,这种毒也不会致命,你就好好休息一晚上就行了,明天咱们再一起回去。”蓝玉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疑惑。

      这时,一人快速跑到门口,低头拱手道:“禀告郭大侠,那个黑衣人似乎消失了,也不知躲去了哪里,我们几个搜索了附近的房间,除了对面房间里面那个叫吕梁的人正在熟睡,剩下的屋子都是空的,没有人。”此人身着青色布袍,上面绘着一柄战斧,背后还有诺大一个“英”字,标志着这是铁英山庄斧圣的门客。蓝玉奇道:“黑衣人?怎么?有对头在这?”潘小生心想:“难怪师父过了这么一会才上楼,原来是发现有可疑的人了。”

      郭子如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微一思索,而后道:“看来那人是从后院走了,无妨,那人也未必就是冲着我们来的,现在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晚上大家多加小心一些便是,夜深了,今晚大家都很累,去吩咐掌柜安排房间,大伙儿都休息吧,等到晌午用完饭再一起回去。”那门客道:“是!”正欲离开,蓝玉忽然道:“等一下,你刚才不是说对面屋里住着一个叫吕梁的人吗,为什么他就不会是那个黑衣人呢?很有可能是装睡呢。”那门客听他这么一问,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道:“这。。。蓝少侠难道不认识他?听掌柜的说,那个叫吕梁的人是和蓝少侠一起被送来住店的,当时你们俩都喝醉了。”

      蓝玉奇道:“吕梁?我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不认识他啊。你有没有问问是谁把我们送来这里的?”那门客还未回答,潘小生便道:“刚才在楼下该问的我们都问啦,那个掌柜的说是有个姓竹的公子雇了辆马车送你们来的,他还预付了住店的钱。”说着看了一眼郭子如,发现师父并没有不让他继续说的意思,于是又道:“有意思的是,那个竹公子预付的是三十个人的住店钱,真是个有钱人呐,我当时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一个富家公子了,居然还跟人家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才知道你居然没喝酒,这事情真是有些怪了。”蓝玉奇道:“三十个人的住店钱。。。这么说,他知道你们会来这里找我?”

      这次不等潘小生回答,郭子如便道:“很明显,就是这个竹公子托人跟我报的信,不然我们怎么会知道你在这里。”蓝玉道:“那这个竹公子究竟是什么人?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师父您认识他吗?”郭子如摇头道:“不认识,这一带的富家公子我基本都知道,但从没听说过一个姓竹的,而且店掌柜也声称不认识他。”蓝玉喃喃道:“这就奇怪了。。。要不要问问那个吕梁?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郭子如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淡淡地道:“不用问了,他肯定也和你一样,什么也不知道。”蓝玉愁眉紧锁,大惑不解。郭子如道:“别想了,休息吧,我们也先去休息了,小生,你别在这打扰他休息了,走吧。”说完就带着潘小生和那位门客一起走下楼去。

      而此时的蓝玉,却又如何能够睡得着?很想去问问那个叫吕梁的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既然师父都说问了没用,那肯定就是没用了,师父老谋深算,绝不会判断错。蓝玉在屋里缓缓踱步,心中纵有万千疑惑,终究也无法考证,只是隐隐觉得师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拉出书桌旁的椅子,轻轻坐下,抬起头,正好瞧见屋里那副醒目的美人画,心想:“这画中人倒是蛮美的,这画师画得挺传神。”他静静地发了会呆,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起身打开门旁的窗户,发现客栈内其它的房间早已熄了烛火,显然铁英山庄的众人都已睡下了,只有正门旁边的桌子上有微弱的光,似乎是值守的店伙计。蓝玉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不行,我还是得找人问问。”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楼,走到正门旁,小声道:“喂,这位伙计,我能问你件事吗?”

      那伙计正在打盹,听他说话,顿时吓了一跳,微微有些愠怒地道:“什么事?问吧。”蓝玉道:“请问今天送我们来的那个人姓竹是吗?”那伙计上下打量了蓝玉一眼,微一思索,道:“好像是。”蓝玉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那伙计打了个哈欠,道:“什么人?有钱人呗,能来我们这住店的都是有钱人。”蓝玉叹了口气,心想:“看来他是什么也不知道。”于是道:“那他是怎么送我们来的?”那伙计稍微想了想,道:“这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他是雇了辆很大的马车把你们运来的,车上就你、他和楼上那位姓吕的客官。”蓝玉忙道:“那你可认识那位车夫?”那伙计道:“这我可不认识,我们几个伙计把你俩弄下车后人家就走了。”蓝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灰色布袍,又问道:“我们被送来时穿的是什么衣服?”那伙计道:“就是你身上穿着的布袍啊,不过你这么一说,倒也奇怪,那位姓吕的客官穿的衣服跟你的几乎一样。”蓝玉恍然:“果然是被人换了衣服了,但是他为什么这么做呢?”这时他背后又隐隐开始作痛,忽然想到:“是了,看来我和那位吕梁都受了伤,身上的衣服或许都沾了些血迹或者是别的什么,那竹公子为防止店家害怕不接收我们,就给我们换了衣服。。。嗯,或许就是这样。”他虽然仍是有些晕晕乎乎,但此刻的思路却清晰了起来:“看来今天白天真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我的记忆居然都被抹去了。。。”细细想来,感觉有丝丝冷汗从脊背冒出。

      那伙计又打了个哈欠,想继续打盹。蓝玉仿佛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位伙计,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不再叨扰了。”那伙计不耐烦地道:“赶紧问吧。”蓝玉道:“我休息的那个屋里有一副美人画,请问是谁画的?画中人又是谁?”那伙计白了他一眼,道:“这是我们掌柜前几年从市集里淘来的,觉得画得不错,就放在中间最大的房间里了,这上面也没写名字,鬼知道是谁画的,至于画的是谁,那就更不知道了。”说着又狡黠地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公子啊,肚子里都是花花肠子,今天送你们来的那位竹公子也缠着我们掌柜问了好久这幅画的来历,还说要过几天托人来花大价钱把它买走呢。”蓝玉呵呵一笑,点点头,不再多言,那伙计转身便继续打盹了。

      蓝玉轻轻走出门,深夜的寒风吹得他脸颊生疼。他满腹狐疑,却不知从何思考,今日之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回想起刚才师父所言,客栈附近似乎还有个神秘的黑衣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蓝玉隐隐觉得,这黑衣人或许与自己今天的失忆有关,找到他说不定就能真相大白,想到此处,不禁加快了脚步,往街上走去,跟着又拐进了胡同。他虽疑窦丛生,但仍不失理性,边走边记路,防止因迷路导致天亮后来不及赶回客栈。不知不觉间,已至破晓时分,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淡淡的黄光洒在这九曲十八弯的窄巷小道之中,使这原本寂寥的街道更加增添了几分凄意。蓝玉看了看天色,觉得是时候回客栈了,便顺着记忆开始往回走,当走到一条巷子的中间时,忽然隐约有人的shenyin声传来,声音很小,断断续续,是男人的声音。他好奇心大起:“我刚才经过这里时,并没有听见这声音,怎么回事?”下意识地在袖子里翻找了一番,却忘了自己的兵器手斧早已不在身边,待他回过神来,只得赤手空拳,顺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往巷子深处缓步走去。

      蓝玉接连绕了三个弯道,行了大约百十米的路程,终于发现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男子手握大刀,独自一人蜷缩在墙角之中,两人见到对方,均是一愣。那黑衣人身材魁梧,虎目圆睁,似乎十分惊讶。蓝玉只觉得此人形态十分眼熟,顿时想起一个人来,立刻放松了戒备,只听这黑衣人粗声粗气地问道:“蓝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玉此刻已有心理准备,但听他开口,仍是微微一怔,失声叫道:“姐。。。姐夫?”那黑衣人缓缓摘下面罩,露出一张虬髯遍布的大脸,不怒自威,正气凛然,正是开国元帅常遇春常将军!常遇春见蓝玉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灰色布袍,手无寸铁,模样着实可笑,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问道:“你这段时间去哪了?当真找得我们好苦,怎么看上去有些狼狈似的?”蓝玉心想:“这话该我问才对啊。。。”于是道:“姐夫,我也正想问你呢!你是堂堂朝廷大元帅,为何独自一人躲藏在这小巷之中呢?” 见常遇春低头不语,周身满是血腥之气,又问道:“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强劲的对头?告诉我,是谁敢这么大胆?”常遇春叹了口气,又摆了摆手,似乎在说:“不提也罢。”蓝玉心里一禀:“能将我姐夫逼至如此,对方肯定不是寻常人物。”又隐隐约约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于是道:“姐夫,那个。。。出现在同乐庄附近的黑衣人是你吗?”常遇春点了点头。蓝玉浓眉紧锁,叹道:“既然遇到了难缠的对头,为何不直接跟我师父说呢,为何还要躲着他?咱们都是一家人,你的威名加上我师父的武功,普天之下能有几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常遇春苦笑道:“蓝弟啊,你还是太年轻了,现在早已今非昔比,这种‘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之类的话,以后决计不可再说,这是反话,懂了吗?”蓝玉似懂非懂,转移话题道:“要不姐夫你跟我回客栈吧,跟我师父把情况说一说。”

      常遇春惊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蓝玉大愕之余,只见常遇春快速地脱下沾满血迹的黑衣,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他将黑衣和大刀塞进身旁的一口枯井之中,又理了理乱发,悄声对蓝玉道:“蓝弟,今日与我相见之事,切记不可与外人说起!”蓝玉笑道:“我说常大将军,你别和我说笑了,你素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汉,怎么今天。。。”常遇春不等他说完,便急急打断道:“嘘!声音小点儿,总之我要你别说就别说!今日之事,你就不要多问什么了!”蓝玉见他神色颇具威严,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心里的疑团更多了:“当真奇了,先是我自己,然后是我师父,而后又是我姐夫,怎么大家今天都怪怪的。。。”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常遇春从巷尾牵出一匹白马,马鞍上隐隐沾着血迹,他将马鞍取下,又从巷口打来一桶清水,一面将马鞍浸在水里缓缓擦拭,一面对蓝玉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这几天你到底去哪了?”蓝玉道:“姐夫,其实也没什么,我这个月来也只是出没在中原各省,四处游山玩水而已。”常遇春笑道:“你小子别骗人了,以你的性格,你会这么安分地四处游荡而不惹事吗?”蓝玉哈哈笑道:“还是姐夫了解我啊,不过我在外从不主动惹事,但倘若遇到什么不平之事,我身为明教之人,焉有不出手之理?”说到这里,蓝玉忽然感到一阵头痛,脑海里始终浮现着之前在同乐庄听到的那个叫“吕梁”的名字,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根本说不上来。

      常遇春道:“你的性子和我早年倒是有些相像,只是你现在武艺尚未纯熟,江湖上人心险恶,你以后还是不要自己出去了。。。”忽然神情严肃,道:“另外,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以后不要总说自己是明教之人什么的,这是大忌,懂了吗?现在已经没有明教了,只有我大明王朝,懂了吗?曾经的那些弟兄们早已各分西东。。。唉,不提也罢!”

      蓝玉正色道:“好的好的,小弟以后肯定注意,尽量不再提那个名字了!我会认清现实,逐日暮月,早已各成一家。。。姐夫说得对,我现在武功一般,还是先跟着师父勤学苦练吧,等我以后武功打遍天下无敌手了,我一定重出江湖,成为一代大侠,或者。。。就像姐夫你一样成为一代名将,哈哈哈!”常遇春笑道:“那你就等着吧,但愿能有那么一天。”

      待得马鞍洗净,常遇春将它牢牢套在马背上,自己紧紧攥着缰绳,轻声说道:“蓝弟,你先回客栈休息吧,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回府,你自己好生保重,勤练武艺,不可懈怠。还有,今日你我相遇之事,万万不可与外人提及,就算是你的师父师叔也不可以,听到了吗?”蓝玉笑道:“姐夫,你都说了好几遍了,我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说的!”常遇春心知蓝玉为人刚正老实,和自己更是如同亲兄弟一般,关系之亲密远非他人可比,自己的吩咐他必然遵从,便爽朗一笑道:“那我们就此别过,等此间事了,咱们府上再会!”于是纵身上马,回首抱了一下拳,一声“驾”,便立时消失在那蜿蜒曲折的巷头。

      蓝玉咬了咬嘴唇,刚才一番话,似乎勾起了他什么不美好的回忆,于是轻声叹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开。而此时,在那不远处的巷头,常遇春早已下马,躲在墙后,目送着蓝玉离开,直到望见蓝玉的身影逐渐埋没为一个小点,他才转过身来,牵着马,大步流星地朝正前方五里开外的一所农舍走去。待行至跟前,他缓缓推开木门,朗声对里面说道:“韩兄弟,出来吧,天已经亮了,这附近并没有什么敌人。”片刻之后,只见一白衣青年缓步走出,那人约莫二十多岁,髯发垂肩,眉宇间英姿勃发,只是不知是何原因,一张原本俊美的脸庞显得有些莫可名状的苍白憔悴,眼睛红红的,却不知是怒是悲。他一见常遇春,立刻显露出愧疚的表情,屈膝恭拜道:“常大哥,你。。。这一晚上,真是辛苦你了。。。先进来休息休息吧!”

      常遇春笑道:“韩兄弟,不必客气,我常遇春精力可好得很呐,为兄弟挺身而出,更是算不得辛苦。”那姓韩的白衣青年彬彬有礼却又略带悲腔地说道:“常大哥如此大恩大德,我韩聪儿毕生难忘。。。”常遇春惨然笑道:“韩兄弟哪里的话,你的哥哥韩林儿是我结义兄弟,我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仇家将你们韩家赶尽杀绝?”说着又压低了声音,道:“另外,以后你不能再叫‘韩聪儿’了,你就叫韩世聪吧,要永远记住,你是韩姓世家!”

      韩世聪似乎并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凄然叹道:“多谢常大哥,从今天起,已经没有韩聪儿这个人了,我是韩世聪、韩世聪。。。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有些事情是我们往往无法预料的。。。”常遇春听他口音有异,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韩兄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节哀顺变吧。。。”常遇春生性豪迈不善言语,这几个安慰的字眼说得也是吞吞吐吐,不料韩世聪居然冲着他笑了笑,说道:“常大哥,如今我孤家寡人一个,自然什么都听你的,眼下我们该何去何从?”这一笑笑得常遇春有些心寒,对于未来如何安置这位小明王的弟弟,常遇春心里却也没什么底,于是低声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且先离开华阴县,再行打算。”韩世聪正色道:“那就依大哥说的办。”

      常遇春从农舍的后院又牵出一匹白马,将缰绳塞在韩世聪手中。二人轻装上路,过不多时,天已大亮,街上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各类商贩已开始手忙脚乱地摆摊。二人路过一个面点摊,买了些简单的干粮装在包袱内,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常遇春见韩世聪一路上只是低头不语,便试探性地问道:“韩兄弟,你对今后的日子有什么想法,尽管开口跟你常大哥说说,不要憋在心里。”

      韩世聪深吸一口气,微微抬起头,恨恨地说道:“我对将来的事情并没有太多考量,我只对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无法释怀!我和盈儿俩人在海客村隐居多年,素来不问世事,我们究竟会和谁结下这么大的梁子,竟非要动手杀人不可!”说着紧紧纂起了拳头,又道:“常大哥真的什么线索都没有吗?”常遇春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张了张嘴,却没吐字,似乎是不知该怎么说。韩世聪见他表情甚不自然,便轻声说道:“常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不妨说来听听吧。唉!如今连我亲妹子也撒手而去,眼下与我真正交好的,就只剩下大哥你了。”说到最后,音调已微微有些走样,似乎正在咬牙切齿。

      常遇春性子耿直,不善伪装,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长叹一口气,说道:“韩兄弟果真想知道吗?”韩世聪满脸怒容地道:“他们杀了我亲妹妹,又纵火烧毁了我们的宅院,此仇不报,我实在枉自为人,还望常大哥告知我真相才是!”常遇春道:“韩兄弟,这件事的始末你早晚会弄明白,我做大哥的实在不想瞒你,但是我实在有诸多苦衷不可明言,眼下你武艺平平,对头也不是你我之辈所能撼动的,如今大明初立,百废待兴,你还是早早打消报仇的念头吧!”

      韩世聪心里一凉,奇道:“这是为何?常大哥身为朝廷大元帅,还有你不能撼动的对头吗?”常遇春道:“你现在还很年轻,以后你一定能够明白其中复杂的原委。但做大哥的只想嘱咐你一句话。”韩世聪道:“什么话?大哥但说无妨,小弟定当遵从。”常遇春道:“今后你无论做什么事,希望你能够以天下苍生为重,不可因为一时冲动而坏了举国大事。”韩世聪嘴唇微颤,似笑非笑,说道:“常大哥,这些为人臣子的基本道理都是太明了不过了,小弟我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焉有不知之理?”常遇春不知为何,每次见到韩世聪的微笑心里总觉得有些阴森森的,仿佛周身爬满了蚊虫,令人好生不自在,于是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道:“你。。。你知道这些道理,自然是最好了。”

      韩世聪心道:“常大哥一向豪气干云,昨晚海客村的浴血奋战更能彰显他不可比拟的英雄气概,今日和他一叙,却为何总觉得好像忧心忡忡呢?难道我的仇人当真如天王老子一般不可触碰?”转而又想:“常大哥身经百战,如此小心谨慎自然也有他的道理,他既然不肯说,我也就不必问了,可千万不能连累了他。”于是接下来的路程里韩世聪依然沉默寡言,只是低着头,一双僵直的手无精打采地按在缰绳上,偶尔和常遇春闲聊几句,也多是沿途风景之类的无关紧要之辞。

      几日之后,二人行至登封境内的一座小镇之中,眼下晌午已至,艳阳高照,韩常二人一路颠沛,早已是大汗淋漓了。常遇春见前面有一处饭庄,顿觉饥渴难当,便和韩世聪转身下马,将马绳拴在一棵桂花树上,径直走了进去。韩世聪叫来酒保小二,点了些简单的菜肴和两瓶烧酒。常遇春惊道:“韩兄,你向来不会饮酒,为何今日还要点酒?”韩世聪苦笑道:“武功可以学,饮酒也是可以学的。以后我无家可归,将流落在这江湖之中,什么东西可都得学着一点。”

      常遇春的心微微一凉,觉得他话中充满了彷徨之意,于是正色道:“大哥我怎么会让你流落江湖,受人欺侮呢?你放心,大哥一定会想到办法。”韩世聪故意压低声音,略带自嘲地说道:“常大哥不要安慰小弟了,来时的路上我也好好想过,既然我仇人的本事这么大,连常大哥都不敢动他,想必我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他们也肯定会追来的。”见酒已上桌,便主动将两只杯子斟满,举起自己的酒杯,昂然说道:“常大哥,我自知不能再连累你了,这杯酒干了,我们不如就此别过吧!”常遇春正色道:“哼!我身为开国大将军,手握百万军权,难道会连我的贤弟也保护不了吗?简直是欺人太甚!”他碍于身份,说话声音很小,却十分有力,说完猛地干了杯中酒水,将酒杯狠狠地捏碎在掌心。

      韩世聪见他反应如此强烈,大有义愤填膺之意,又觉得他那句“简直是欺人太甚”似乎别有所指,微微一惊,道:“常大哥无须动怒,小弟其实也是一番好意,常大哥身为朝廷重将,万万不可为了小弟而白白断送了将来啊!”常遇春浓眉倒竖,说道:“韩兄弟,你不必多言,虽然之前我劝你不要想着报仇,但当真再欺负到我们头上,我们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我常遇春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就算对方来头再大,我就算性命不要也一定尽力保你周全。”说完竟将酒壶举起,一饮而尽。常遇春心中认为,这一次的“敌人”与以往疆场上所遇到的强敌大为不同,是很难撼动得了的,倒不是自己惧怕对方,只是新朝初立,不愿同室操戈。当然话说回来,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的猜测之上,而事实究竟是如何,他恐怕自己也不太肯定。

      韩世聪心知劝他不得,凄然一笑,也将杯中酒喝干,霎时间只感到热血上涌,一把握住常遇春的手,略有些激动地说道:“韩某今生,不忘大哥高义!”

      接下来二人只顾饮酒吃饭,偶尔说些闲碎之事,忽听得远处吆喝声大起,原本空旷寂寥的街道上顿时人影闪现,尽皆朝一个方向奔去,眉目间喜乐自胜。常遇春叫来酒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是要去哪?”酒保笑道:“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你们运气还真好,恰好就遇上了湘西的‘玉门’戏班来我们镇表演木偶戏啦!”韩世聪奇道:“玉门?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戏班啊?”酒保笑道:“你们有所不知啊,这‘玉门’戏班是湘西一带最为著名的木偶戏表演团,总共有四个当家的,别看他们就四个人呀,能演出上百人的戏呢!小到市井琐事,大到举兵北伐,他们都能跟你演得活灵活现,仿似真人一般。”韩世聪道:“哦?这倒是奇了,常大哥,我们去看看如何?”

      常遇春稍有迟疑,随后笑道:“也好也好,你长年闷在那一亩三分地,几乎足不出户,真是好生无聊,今日既然有此机会,见识见识也无妨啊!”他生性豪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又戳到了韩世聪的痛处,不过韩世聪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心知对方向来如此,自然毫不在意。于是二人匆匆付了酒钱,顺着人潮涌动的方向挤了过去。

      那“玉门”戏班的表演台就搭在距此不远的一处“秋月楼”客栈跟前,四周用短木桩围起一个小小的护栏,每一个木桩上都系着一只精致典雅的大红花,戏台上则铺了一层大红色的绸袍,绸袍上还绣着几个苍劲的大字,正是:纵观碧海风云事,笑对苍山故人诗。操纵木偶人的四个当家戏子身着碧绿大袍,远远瞧去,竟是一团嫣红,一团翠色,相映生辉。常遇春和韩世聪由于来得较晚,只得站在“秋月楼”东面的巷口处远远张望,虽瞧得不甚清楚,却也能纵观全局大意了。

      随着一阵清脆的锣鼓声响,正是第一出戏开演了,只见幕布遮掩的小戏台上呼地冒出几个身披厚甲的大木偶人来,俨然都是一副将军的模样,紧接着走出一个身披黄大褂的男子人偶,褂上绣着一条青龙,身后立着一面锦旗,上面赫然写着:陈友谅。这时一名将军“说”道:“大王,如今池州守将奇缺,请速速下令攻城吧!”

      那“陈友谅”哈哈笑道:“事不宜迟,对方百密一疏,终究还是让我把池州给夺回来了,速速下令,拔寨出征!”随后画面抖然一转,方才那几个木偶人被一群埋伏在“草丛”中的“士兵”所替换,身后背景变成了一块木质大牌,上面刻着“六泉口”三个大字,其中一名当家戏子躲在幕后,不知用什么器具仿出一阵阵北风呼啸的声音,栩栩如生,只听得其中一名“士兵”低声“说”道:“将军,天色已晚,这里着实冷得紧啊,您估计匪军还会来么?”那名“将军”缓缓踱出,韩世聪定睛细瞧,只见那“将军”身上刻着“常遇春”三个金色大字,不禁莞尔,斜眼瞧了瞧身旁的常遇春,只见他双目有神,浓眉舒坦,俨然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只听得那木偶“常遇春”将军大声说道:“弟兄们,大家再坚持一会儿,陈友谅那厮不久就会来了,我们只需沉住气,等敌人来时挥袖大杀,胜利终究属于我们大明!”众看客瞧到这里,都忍不住大声喝彩。韩世聪听到“大明”二字,心中微微有些异样的感觉,但到底是何种感觉,恐怕他自己也不甚清楚。过了片刻,画面又转到了“池州城外”,陈友谅的大军在城外和徐达的大军正面交手,杀生震天,不绝于耳,似乎是那四个当家戏子在齐声吆喝。正当双方斗至酣处,忽然铜鼓之声大作,紧接着又是一片铁器撞击的“锵锵”“铛铛”声,只见两方兵阵的后头不知何时突然多了另一支“大军”,正是“常遇春”率兵赶到了。此时这出战场戏才真正到达了高潮,这班戏子还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口技和乐器交响并开,场上彩旗飘动,“人影”飞窜,将宏伟的决战场面刻画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结果当然是“明军”大获全胜,随后台上升起一阵青烟,一条横幅从天而降,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赤汗透征袍,何如孝隐高。接着又是一幅大字翩翩而至:结庐亲冢侧,只为报劬劳。观众掌声雷鸣,欢呼声,叫喝声,敲击声大作,有的人还喊道:“常将军英勇多谋,实乃人中龙凤。”也有的人喊道:“常将军比之张飞韩信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韩世聪见百姓如此推崇常遇春,心中大慰,又看了看常遇春,只见他方脸微微泛红,也不知是酒气还是喜气,一张大嘴竟乐得露出了牙齿。韩世聪小声道:“想不到这登封百姓对大哥你如此敬爱有加啊,小弟着实佩服。”常遇春笑道:“我常遇春一介武夫,他们这样还真是抬举我了。”

      后来的几场都是些文学名剧比如《窦娥冤》《狸猫换太子》之类,韩世聪和常遇春看得眼睛都有些倦了,正欲离开,却猛然瞧见戏台上的背景换成了一幅江水春潮图,图的上角还题着“瓜步金江图”五个小字。台上一只巨大的游船仿佛在江中缓缓“行驶”着,船身赫然印着“龙凤皇帝游江船”几个显眼的红字,船头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公子,身着黄色龙袍,手摇微型折扇,仿佛是神态自若地在游览春光。忽然身后一名披铠大汉悄然窜上,双手抓住那公子的肩膀,向前一推,那公子竟活生生地掉入江中。随后四围悲乐大起,锣鼓之声渐渐平息,那条“游船”继续行驶在“江上”,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戏台上多了一副绣图,上面森然写着:江山代有君才出。紧接着便是锣鼓声起,画面又切换到不知是什么战斗的场景。

      韩世聪大惊,当下停住脚步,瞧了瞧常遇春,又瞧了瞧台上,几乎是不知所措。当年龙凤皇帝韩林儿在瓜步沉江溺毙,世人皆为震惊,其中是非原委,街头巷尾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有的人说是廖永忠阴谋叛主,也有的人说这是当今圣上的旨意,甚至还有的人说是他为情所困,投江自尽,但韩世聪虽身为韩林儿的亲弟弟,却对此事的原委一无所知,家里人也从未向他多提此事,他为人冷僻孤静,长年和妹子韩盈儿深居海客村,向来很少外出,对这些流言蜚语也从未听及,只道是那日船身碰到了礁石,以致酿就惨祸。常遇春此刻见到这骇人的一幕,一股热血登时涌上心头,拉起韩世聪的手,飞速离开人群,来到西南方一个空巷里。

      韩世聪双目无神,瘫坐在一座废墙的墙角,淡然说道:“常大哥,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可以告诉我实情吗?”常遇春踌躇了一会,道:“贤弟尽管问吧。”韩世聪道:“当年我的哥哥韩林儿真的是意外溺死的吗?还是另有隐情?”常遇春叹了口气,道:“唉!你方才也看到了,他的死应该不是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杀。”韩世聪惊道:“那些人演的果真是事实吗?那个在背后推他的人是谁?”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深深的恨意。常遇春道:“那个人叫廖永忠,当年明教还在的时候,他是教内的一名虎将。。。”韩世聪冷目紧闭,强忍着心绪说道:“那。。。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昨晚那帮人是一伙的吗?”

      常遇春踌躇不语,韩世聪急道:“常大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常遇春叹道:“这个你以后渐渐会明白的,现在我真的不能告诉你,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还得由你以后再去判断。”韩世聪怒道:“常大哥为何总是这么说?也罢也罢,既然如此,那么那个叫廖永忠的人呢?他现在在哪里?”常遇春道:“他已经死了,被皇上定罪处死的。”韩世聪一怔,缓缓松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也算是有些欣慰,真该感谢皇上为我韩家作主,只可惜我不能亲自手刃仇敌了。”转而又想:“既然我不能亲手杀了谋害我哥哥的凶手,今生今世,我韩世聪就算拼掉性命不要,也得为我妹妹报仇!常大哥不能对我明言仇家是谁,自然是有他的道理,他拼着性命救我脱险,是我韩家的大恩人,我绝不能因为一己之仇而连累了他。不过不要紧,他日一旦让我自己查明真相,哼哼,我定要让那些凶徒血债血偿!”常遇春低头不语,韩世聪神色激动,竟簌簌地掉下泪来:“只是可怜了我那无辜的妹子,她今年才二十岁啊。。。”

      常遇春心头一酸,眼前似是一片茫然。

      韩世聪擦了擦眼眶,低着头,也是一声不吭,过了良久,才微微回过神来对常遇春说道:“常大哥,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你放心,我不会再问凶手是谁。”常遇春道:“韩兄但说无妨,只要是大哥我能办到的,无所不允。”韩世聪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我想去学习武功,将来不为报仇雪恨,只为强身健体,得以自保。”常遇春双眼一睁,似乎颇为惊讶,将信将疑地说道:“什。。。什么?你要去学武?”韩世聪道:“是的,这里是河南登封,我想去少室山少林寺学习上乘武学,来日方长,我不能总是依赖于大哥你,终究有一天我会孤身在外,倘若仍是这般文弱不堪,恐怕那时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常遇春心想:“倘若让韩兄弟隐身少林寺,潜心研究佛学和武学,不理会外界之事,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出路。”于是说道:“韩兄弟言之有理,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去少室山拜访空闻方丈。”

      于是二人整点行装,又匆匆上路了。好在少室山距离这小镇也无多远,约莫过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嵩山山脚。此时正是下午时分,趁着天色尚早,常韩二人各自牵着马匹,顺着少室山道缓缓向上爬行。

      这少室山不愧是一代名山,山势陡峭峻拔,诸峰簇拥起叠,如旌旗环围,如刀剑罗列,层峦叠嶂,峡谷纵横,叫人望而生怖。传说金末宣宗曾在少室山顶屯积大军,抵抗元兵,可见其山势之险,地势之峭,果然不同凡响。韩世聪左手牵着马,右手顺便从一旁的桃树上折了一段细桃枝含在嘴里,顿时觉得清香扑鼻,心旷神怡。常遇春注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不由得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心道:“这里山势颇危,一个不留神便能摔落,韩兄弟在如此情境下居然会有这般雅兴。”却不知他只是心情烦闷,聊以发泄而已,过不多时便将桃枝咬断。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常遇春终于遥遥望见黄墙碧瓦,俨然一座宏伟的寺庙,微微一笑,道:“韩兄弟,终于到少林寺了!”韩世聪斜眼瞧去,却见偌大一座庙宇的大门跟前竟不见半个人影,不禁疑道:“常大哥,素问少林寺乃天下第一大寺,寺中高手遍布,就连打扫山道的迎客僧都是身怀绝技,想必这里定是僧客如云,为何今日却静得出奇?”常遇春“咦”了一声,道:“我也觉得很奇怪,莫非寺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二人正出神间,忽听得不远处仿佛有钟声传来,紧接着就是急促不断的脚步声和棍棒声,常遇春觉得奇怪,便小声道:“看来寺中群僧都聚集在后殿中了,少林寺守卫森严,不知如何才能过得去。。。”这时远远瞧见东面一处高墙背后仿佛有人影浮动,二人相视一笑,立时跟了上去,矮身躲在三株粗大榕树的后面,却看见对方是一高一矮两个挑水和尚,只听得那高个和尚说道:“师弟,这沐讲禅师到底是什么来头,他还没来,全寺上下都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矮和尚道:“那日晚上我听圆苦师叔说,那沐讲禅师既是福建灵源寺的主持方丈,又是泉南一带最有名的得道高僧,据说他不知从何处得了我寺失传已久的《九阳真经》,千里迢迢从福建赶来将此书奉还我寺,你说方丈大师能不重视吗?”

      常遇春心中一紧,暗自思量:“当年我教主修习的不就是《九阳真经》里的神功吗,后来教主也没再提起那部经书的下落,如今怎么却到了那沐讲禅师的手里了?”

      高和尚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说道:“这《九阳真经》到底是何经书啊?全寺上下似乎对它很重视啊。”矮和尚笑道:“师哥你有所不知啊,我听师叔说这《九阳真经》是达摩祖师亲手书写的一部经书,记载了至幻玄妙的少林无上内功心法,一百多年前曾不幸丢失,如今失而复得,自然是我少林派的一大盛事了。”高和尚点头道:“难怪难怪,不过我听说这沐讲禅师要在本寺暂住一个多月,说是和方丈师叔谈经论佛,可是真的?”矮和尚道:“好像是有这么一说,两天前方丈师叔就下令严封寺门,对外界游客拒不见面,想不到这种局面还要持续一个多月啊!”高和尚道:“唉!谁叫人家沐讲禅师这么神通广大呢!”矮和尚扛起地上的水桶,道:“好啦好啦,别多说闲话了,赶紧挑我们的水吧,省的再被大师兄训了!”

      韩世聪见两个和尚身影渐远,便长长叹了一口气,对常遇春道:“常大哥,少林寺要封寺一个多月,这该如何是好?”常遇春道:“要不我们在这山脚下等,一直等到那沐讲禅师离开为止?”韩世聪摇手道:“算了算了,大哥你是朝廷重将,理应以国事为重,小弟已经耽误了你这么久,怎么还能让你在这里陪我等一个多月呢?”他这番话出自真心,毫无虚假之意。常遇春心里莫名地一酸,思索了半晌,说道:“那我们不如另寻他处,天下武林群星璀璨、百家争鸣,难道非他少林寺不可么?”韩世聪点头道:“常大哥所言极是,你认为我们该去哪里?”

      常遇春道:“世人都说少林和武当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既然少林因故不能入寺,我们倒不如去武当山拜见俞道长,若他能够收你为徒,那就是再好不过了。我十几年前承蒙张三丰张真人搭救,当年明教还在的时候,时任教主张无忌又是武当张翠山的儿子,可以说我和武当还是有一些渊源,希望俞道长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能够答允才是。”韩世聪微微一笑,道:“我素问武当张真人仙风道骨,侠义仁心,若能投入武当门下,那是再好不过了。”

      二人缓缓下山,在少室山脚的一家小客栈中用了晚饭,时下天色已晚,他们便在此落脚歇息,第二天一早,便匆匆纵马赶路,不出两日,便来到了汉水东畔,两人租了条船过江,傍晚时分,来到汉水西畔的一处山林之中。韩世聪心潮起伏,愁绪扰心,想来自己长年和韩盈儿隐居在海客村,生活得自由逍遥,如今却要寄人篱下,落荒逃难,心里仿佛被千万把尖刀刺割一般,便郁郁地对常遇春道:“常大哥,我们还是明天再赶路吧,我心里有点不舒服,想去前面那所小酒庄喝点酒,解解闷。”常遇春自然是答允了。

      韩世聪和常遇春连干了三大碗,已微微有些醉意,却听到对面角落里有几位酒客在纵情谈天,其中一人高声说道:“真所谓大丈夫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想当年武当七侠义薄云天,侠气服众,如今虽只剩下五人,但翠山公和声谷公侠名远播,虽死犹生,他们七人并没有真正分开,而是团结得更紧了!”余人拍手叫好,又有一人道:“你们有谁知道最近武当五侠去哪里了?好像相当长时间都没有听说过他们的消息了。”一酒客道:“那你们就是有所不知了,我听说他们两年之前都随张三丰真人外出远游了,不知何时才是归期啊!”一人道:“那武当派现在无人当家了?”方才那酒客道:“或许是吧,据线人说最近武当派紫霄宫宫门大闭,可见江湖传言不虚啊!或许武当派现在真的没有人当家了。”

      常遇春心里一凉,转眼看了看韩世聪,只见他脸色微红,带着半分醉意,表情似笑非笑,只听他自嘲似地叹道:“看来我们又是白跑一趟了,我韩世聪运气还真是好啊!嘿嘿,不学也罢,大不了让我独居深山,自行参悟去吧,说不定过个十年八年,还能悟出一套威震武林的杂耍拳来!”常遇春叹了口气,道:“不如就回少室山等上一个月吧,军中之事,我稍书信托他人暂理。”韩世聪忙摇了摇手,低声道:“决计不可,眼下新朝初立,四海未平,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常遇春正欲接话,目光一斜,却发现邻桌坐着三位布衣打扮的女子,其中一人已岁逾中年,眉宇间英气飒爽却又带着淡淡的愁意,另外两人约莫二十八九年岁,肤色雪白,相貌均是不俗。这三人各自带着一把三尺来长的佩剑,每人面前都摆着一碗素面。“咦?这三个人好像很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常遇春暗暗思量。

      突然“砰”地一声,酒庄的木质大门被人硬生生地踢开,紧接着窜进几十个手持大刀的汉子,个个面目狰狞,举止粗鲁,径直朝那三名女子座位处走去。其中那名带头大哥将大刀往桌上一插,朗声说道:“在下三江帮史苍雄,敢问三位,你们的师父师叔师姐师妹都在何处啊,老子我要借你们的倚天剑一观!”这史苍雄乃是三江帮帮主,武功不低,恶名在外,在武林中也有些名气。那中年女子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帮人倒是纠缠得紧啊,看来你姑奶奶非得教训教训你们不可了!”说完剑鞘抖动,青光一闪,长剑已然在握,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史苍雄向后猛地一跃,冷笑道:“那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们峨嵋派的高超剑法!”说完大手一挥,身后数十个大汉一齐举刀扑上。

      常遇春顿时明白:“原来这中年女子就是峨嵋派的苏梦清苏女侠,怪不得这么眼熟。。。不过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只听得“叮当”几声亮响,苏梦清和另外两名峨嵋弟子已和敌人动起手来了,诺大的一个酒庄里登时剑气飞舞,瓷罐瓷碗应声具碎,碎片四处飘散,而庄中的酒客早已四下抱头逃窜,韩世聪和常遇春也远远地站在一边,凝神观战。苏梦清不愧是峨嵋俗家大弟子,剑法着实不俗,转眼间就料理了五六个持刀大汉,另外两个师妹剑法固然没有苏梦清高超,但数十招过后,也刺伤了不少敌人。可是对方人数实在太多,又如潮水一般轮番上阵,片刻之后,峨嵋三女也开始左右支拙,逐渐落于下风。

      韩世聪握紧拳头,心里有气:“这帮人倚仗人多势众,竟然公然欺负三个女子,着实可恶得很!”这时史苍雄忽然从后面窜上,冷不丁防地一刀砍向苏梦清左肩,苏梦清赶紧举剑相挡,刀剑相交,苏梦清一个闪神,手中长剑被大力震飞。

      常遇春听得韩世聪呼吸急促,显然是内心大有不平,于是按了按他的肩头,示意他不要插手,自己则一跃而起,将那被震飞的长剑牢牢握住,凌空一刺,顿时两名三江帮弟子肩头喷血,大叫着摊坐下来。三名峨嵋弟子均是一愣,史苍雄则趁机一脚将苏梦清踢倒在地,转过身来恶狠狠地道:“好啊,你们还有一个帮手!”说完大刀平挥,直砍向常遇春右腿,常遇春则抬脚避过,又斜身一滑,长剑直刺史苍雄胸口,这一剑刺得着实精准,力道也十分强劲,可就在长剑即将近身的一瞬,史苍雄忽然双脚一抬,凌空翻了个筋斗,顺势越到常遇春身后,纵刀一挥,常遇春闪避不及,右肩某处被刀柄硬生生地击中,顿时血流如注,抽搐不止,手中长剑也开始微微发颤。

      韩世聪见状大惊:“不好!常大哥那日晚上刚在海客村和十几个蒙面人搏斗,显然是重伤未愈啊!怎生这一路上他从未表现出来?”只听得“啪”的一声,常遇春奋力拍了史苍雄一掌,将对方逼退好几步,却又重新引发了内伤,喉头一甜,吐出一小口鲜血,脚筋一抽,顺势跌倒在地上。而此刻苏梦清被十几名三江帮弟子举刀架住,另外两名峨嵋弟子也被乱刀砍伤,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三江帮剩下的十几名弟子整齐地排成一列,不住地冷笑着。

      史苍雄哈哈大笑,举起大刀,正欲朝常遇春劈头砍下,忽地眼前有个人影一闪,却是韩世聪飞身抢过,单凭一双肉掌紧紧将大刀夹住。常遇春大惊,只见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韩世聪双掌之间涌出,连忙在地上打了个滚,避开刀锋,叫道:“韩兄弟,快松手啊!”韩世聪喷出一口鲜血,气喘吁吁道:“不。。。不行。。。了。。。”

      史苍雄怒哼一声,飞起一脚将韩世聪踢开,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狠狠地撞在墙上,直撞得他晕死过去,随即把大刀往地上一插,吼道:“妈的!死到临头,你们还真会死缠烂打!”苏梦清冷笑道:“哼!你就算杀了我们,也休想知道我们的安身之处!”另一名峨嵋师妹颤声叫道:“就算你们。。。找到了,也是。。。白白送死。。。”话未说完,只听得“啪啪”两声,一名三江帮大汉猛地扇了她两个耳光,打得她血沫横飞,史苍雄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指着常遇春,又道:“你个家伙是什么人?干嘛管本大爷的闲事!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常遇春“呸”了一声,道:“老子我见你们倚多欺少,看不过眼了!”史苍雄哈哈大笑道:“那我先杀了你,再慢慢折磨那三个娘儿们,直到她们屈服为止!”说完举刀便砍,常遇春双目圆睁,怒不可遏,只是心有不甘:“我常遇春身为朝廷大元帅,今日却不慎将死,想来我正值壮年,却不能再驰骋疆场为国效力了。。。”

      只听得“铛铛”两声,史苍雄手中的大刀被一股柔劲震飞,随后传来十几声刺耳的惨叫,常遇春定了定神,却发现数十名峨嵋弟子已将史苍雄包围,各自手握长剑,剑锋将他周身团团封住。苏梦清长吁一声,舔了舔嘴角的血,笑道:“锦仪师妹,你终于来啦!”

      带领峨嵋众女赶来相助的,正是峨嵋俗家弟子贝锦仪,此时她的武艺与昔日已不可同日而语,方才那如鬼魅般的一剑,原是峨嵋派的“金顶夕照”一式,如今与峨嵋九阳功相交相融,更显得威力无比。史苍雄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左顾右盼间,却发现本帮的十几名弟子已被斩断双腿,倒在地上不住地shenyin,而自己则身处峨嵋剑阵之中,不由得大惊失色,叫道:“你。。。你就是周。。。掌门?”贝锦仪呵呵一笑,说道:“倘若是我掌门师妹,你的狗命早就没了,今日你伤我师姐师妹,姑奶奶要在你身上讨回公道!”说完长剑一送,只听得“嗖”的一声,史苍雄的右膝顿时血流如注,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惨叫不已。

      苏梦清扶着桌子勉强站起,另外两位师妹也被峨嵋众人解穴扶起,常遇春微微咳了几声,以手支剑,缓缓站起,将长剑送还给苏梦清,瞧了瞧倒在地上的史苍雄,大叫一声:“痛快!”贝锦仪微微一笑,刷刷又是两剑,一剑刺在他肩头,另一剑则削下了他一大束头发,嘴里喃喃地说道:“哼!刺你三剑,算是给我三位师姐妹报仇了!”随即大袖一挥,收剑入鞘。史苍雄痛哼一声,跪在地上,捂住右腿和左肩,不住地shenyin。

      苏梦清吸了口气,指了指常遇春和昏迷不醒的韩世聪,说道:“师妹,这两位兄台方才出手相救,却不幸身受重伤。。。”贝锦仪细细观察了常遇春,忽然“啊”地叫出声来:“你。。。你莫非是常遇春将军?”常遇春笑道:“姑娘慧眼,正是在下,老夫我前几日与强敌交手,内伤未愈,方才出手拙笨无力,还让姑娘们见笑了。。。”突然眼前一黑,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即也和韩世聪一样昏迷无知了。

      待得韩世聪微微睁开双眼,已是在一座陌生的帐篷之中,帐篷的构造却也平凡无奇,圆顶白布,室内的陈设也是十分普通,自己躺在一张帆布小白床上,身旁是一方五尺见高的矮脚柜,紧挨着正中有一四方小桌,桌上摆放着一小盆兰花,芳气逼人,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整个帐篷不过八尺来宽,只能容下一人。韩世聪心下大奇:“这里是什么地方,怎生如此芬香怡人?”正欲起身,忽觉头晕目眩,脊椎一酸,又摊睡了下去。“我想起来了,之前我在酒庄里被史苍雄那厮撞晕了,咦?那后来我怎么会到了这里,常大哥呢?”想起常遇春,韩世聪着实放心不下,终于挣扎着坐起身来,顾不得穿好衣服,径直走出帐篷,却发现外头一片漆黑,只有点点星光洒在丛林间,又忽然发现有好几名女子在来回游荡巡逻,不禁大羞,当下又回到帐内整理好衣衫,才缓缓踱出小门外,一出门就正好撞见贝锦仪,只见她面露微笑,缓缓说道:“韩少侠,你这是要去哪里啊,你伤痛未愈,还是不要胡乱走动的好!”

      韩世聪一怔,说道:“姑娘。。。是谁?这。。。这里是什么地方?”贝锦仪道:“少侠莫怕,我是峨嵋弟子贝锦仪,你现在是在我峨嵋派暂时驻扎的汉水南滨,少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难怪对此会全然不知。那日你在酒庄中遭恶人毒手,幸亏我们姐妹及时赶到将他们料理了,苏师姐见你侠肝义胆,便请求将你留下养伤,唉!想不到你体质真弱,居然昏迷了这么久啊!”韩世聪虽失血不少,头部也受了撞击,但这种程度的创伤决不至于昏迷三天,却是因为他内心悲愤交加,心神难宁,加之连日赶路,身心俱疲,再加上几分酒力,这三天倒是有一天的时间是睡着了。

      韩世聪俊朗的玉面微微一红,挠了挠头发,说道:“姑娘大恩大德,韩某万分感激,我的伤现在已无大碍了。请问我常大哥呢?他也来此养伤了吗?”贝锦仪道:“是呀,常遇春将军那天也是受伤不轻呢,不过他体质比你强多了,休息运功一日后就痊愈了。”韩世聪忙道:“那常大哥现在在哪里,还请贝女侠带我去见见他。”贝锦仪笑道:“常将军今天下午就离开这里了,这是常将军给你的一封信。”说着便取出一封绿叶包裹的书信。

      韩世聪大惊道:“什么?常大哥已经走了?” 身子微微一颤,缓缓接过信函,拆开一瞧,只见上面俨然写着:

      韩兄弟:
      请恕大哥我不辞而别,我见你睡得很熟,实在不忍心打扰,然而昨日,我听说元顺帝命丞相也速率军向北平反扑,兵锋已抵通州,军情十万火急,我不得不先回去率兵支援北平。现在你是和峨嵋派的侠女们在一起,请放心,我今天下午已和周掌门谈过,她决定收你为峨嵋派弟子,周掌门早年曾蒙我搭救,常怀感激,想必她是会好好待你,保护你的,你能安心在这里习武修行,大哥我真是再放心不过了。
      至于你的身份来历,我也已和周掌门好好谈过,在一些私人恩怨问题上,你要听从周掌门的指引,她乃一代女中豪杰,许多事情都比你有经验得多,自然能帮你解开心结,渡过难关。
      待得鞑子除尽,天下安定,我便告老还乡,来峨嵋看你,兄弟好生保重!
      常遇春亲笔

      韩世聪看罢,霎时间只觉得孤单寂寞,凄凉伤感,头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想来数日之前常遇春拼着性命将自己从海客村的大火中救出,一路上陪自己东奔西走,走南闯北,早已结下了不寻常的友谊,虽然常遇春有很多事情都瞒着他不说,但在韩世聪心里却真的将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一般,有他在身边,韩世聪有种说不出的踏实和欣慰,如今他这么一走,不免心里有些失落和惆怅。贝锦仪笑道:“一个大男孩,怎么还掉眼泪了,真不知羞,姐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一个人漂泊江湖了!”

      韩世聪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回过神来,原来只是额头的汗珠掉进了眼眶,加上神情惆怅,难免会被误解,当下也不辩解,只是叹道:“我的眼泪早在几天前就被熏干了,现在怕是想挤也挤不出来了。”贝锦仪只道他是故作坚强,心下觉得好笑,忽然探出手来,一把握住韩世聪的右手,食指和中指顺势搭上了他的脉搏,没等对方反应过来,随即微微一笑,道:“韩少侠,看样子你的伤确实已无大碍,我不妨就带你去拜见掌门人吧。”却忘了松开他的手。峨嵋派女弟子素来很少与男子接触,时间久了,一些人愈加封闭自我,排斥男性,而另一些人则逐渐忘却了男女有别的一些小节,这贝锦仪显然属于后者,她并不是故意不松开对方的手,仅仅只是没意识到不妥而已。韩世聪脸一红,缓缓将右手抽出,礼貌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迟疑道:“天色这么晚了,这么叨扰恐怕不好吧?”贝锦仪笑道:“没关系,掌门人警惕性很高,一般都睡得很晚的。前段时间她一直在闭关修炼,今日午时方才大功告成,她听说你伤重昏迷,一直不敢前来打扰,却一直很期望和你见上一面呢!”

      韩世聪心想:“这位贝姐姐也实在夸大其词了,我韩某何德何能,难道还能让堂堂一派掌门前来探望于我?”也不再推脱,内心不免欣喜若狂:“想不到我现在已是赫赫有名的峨嵋派的弟子了!我要好好修习武艺,有朝一日。。。”正思索间,忽听得不远处一声哨响,紧接着便是唰唰的衣裙飘动之声。贝锦仪惊道:“不好,看样子又有敌人来了!”连忙奔出帐外。韩世聪跟着她的脚步跑出,却惊奇地发现方才四处巡逻的峨嵋弟子居然全都不见了。贝锦仪眉头微蹙,俏立帐前,随手在剑鞘上一捏,长剑脱鞘而出,青光四射,再看时,长剑已稳稳地握在手中。她严肃地对身旁的韩世聪说道:“你赶紧回到帐篷里等我,我去前面看看,千万不要出来。”当下飘然前去。

      韩世聪见她单以五指之力便能将长剑震飞出鞘,不由得好生佩服:“倘若我能练就如此神功,他日便可为妹子报仇了。”转而又心生好奇:“贝姐姐仅仅是一名峨嵋俗家弟子,便能有如此神功内力,那个周掌门岂不是更加了得?”想到这里,他心中涌起一种冲动,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胆,不管前方有多危险,也想去见识见识。他在帐篷里四下打量,想寻找一把兵器防身,终于在一个矮脚柜里找到一把普通无奇的铁剑。他将铁剑别在腰间,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刚离开不久,只见东南方的一座七尺来宽的帐篷附近隐隐有人影浮动,韩世聪既担心又激动,还带着几分伤感,因为此刻的情境使他想起了那天在海客村,同样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外出回家,却见整个村子里人影浮动,一伙蒙面的凶徒杀害了很多无辜的村民,又纵火焚烧了他在海客村唯一的家。他们见自己手无寸铁地站在跟前,立刻扑将上来,幸亏当时常遇春带领十几名布衣随从及时赶到,将自己策马救出,而自己的亲妹妹,年仅二十岁的韩盈儿,却终究没有从火光中走出来。。。

      韩世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剑柄,缓步挪到那帐篷附近,躲在一棵硕大的榕树背后,偷偷地向那人影所在的方向张望着,定睛细看,不由得大惊,只见数十名手持五尺巨剑的青衣男子整齐地呈“口”字型排开,将场地中间的十几名峨嵋弟子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很是眼熟,便是那日在酒庄遇见的俗家弟子苏梦清,只见她气色红润,容光焕发,显然那日的小伤已不打紧。韩世聪又仔细瞧了瞧,却发现贝锦仪不在其内,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就只片刻的功夫,贝姐姐莫非已被他们伤了?”正发愁间,只听一名年长的师太大声说道:“在下峨嵋派静慧,青海派的剑客们,我峨嵋派素来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何要深夜偷袭我们?”一名长须男子朗声回道:“在下青海派银龙门叶长青,我们此次前来并无意冒犯,只是早就听说天下第一宝剑倚天剑在你们峨嵋派手中,我们青海派地处偏僻,一直无缘得见,深觉遗憾,倘若能得借一观,我们自当退去。”静慧师太“呸”了一声,道:“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我看你们也就听说听说就行了,想看?那就免了吧!”叶长青笑道:“我们既然来了,岂能空手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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