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之飞鸟与鱼

　　不知何时，窗外飘来一叶小舟，只听得舟中之人，轻声唱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顾非烟合着拍子接着唱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门外的苏蓉蓉陡然一怔，险些难以托住手中的药碗，楚留香急忙扶住她，关切道：“蓉蓉，你身子可有大碍？”她身后的胡铁花冷哼道：“你可真会煞风景啊！”又指着她笑道：“你自己心情不好，还唱什么老使我怨，下一句是这个么？”

　　顾非烟冷笑道：“我的确心情不好，请胡大侠莫再来招惹我，小心我将你踹到海里喂鱼！”船舱之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一个年轻公子朗声念道：“如此良夜，姑娘何故如此黯然神伤。”

　　顾非烟惊讶着抬起头，难道又有阎王爷找上门了？她甚至比楚留香更先一步冲了出去，但见船上系着一叶轻舟，甲板上正站着一个俊美的年轻公子，手持一柄玉箫，正含笑望着她。

　　楚留香叹道：“慕容公子好雅兴，乘夜而来，不知所为何事？”那人施然行礼道：“在下近日偶得一稀世奇珍，想请知音共同赏玩。”顾非烟张望了一下，也没发现他带来什么东西，对方神秘一笑道：“在下这件宝贝并未随身携带，还请香帅往慕容山庄一观。”

　　倒是胡铁花拉着他道：“稀客啊、稀客，听说青城公子得了江南名妓柳如是的青睐，这大晚上的，你不陪着你的红粉佳人游湖，跑来找我们看什么宝贝？”顾非烟好奇道：“这人是谁？”楚留香有些无奈，这姑娘方才还在思乡，有点新奇的事物，她就能忘记一切忧愁，当真是情浓情淡如流水。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于是他轻声念道：“江西熊，吃不穷，喝不穷。江南慕容，玲珑百变无穷。关东怒，一怒之下，尸横无数，再怒之下，尸横四处。江东一柳，剑法风流无敌手……这位便是天下四公子之一，江南慕容世家的公子，慕容青城。”

　　慕容青城一挑眉，微笑道：“姑娘已然知道了在下的身份，在下却连你的名字都尚未知晓，这岂不是很不公平？”顾非烟的直觉告诉她这也是个色鬼，姓慕容的没什么好东西，她盈盈一拜，答道：“我叫王语嫣。可巧得很，我也有一位复姓慕容的表哥，不过他是前燕皇室后裔。”

　　楚留香、胡铁花已经忍不住笑了，慕容青城笑道：“在下的确有个表妹，却是姓林。”顾非烟笑道：“是叫林诗音还是林黛玉？”慕容青城惊讶道：“在下的表妹芳名林还玉。”胡铁花大笑道：“林还玉，左明珠，你俩的名字倒是般配得很。”

　　慕容青城抱拳点头道：“原来是掷杯山庄左二爷的千金，失敬、失敬。”顾非烟喃喃自语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难道这其实是一个楚留香泡已婚妇女的故事？从萧十一郎的行为来看，她丝毫不怀疑，即便是这位林还玉嫁人生子，楚圣父也会去接盘的。

　　顾非烟拍了拍楚留香的肩膀，会心一笑道：“我掐指一算，你的桃花劫要来了。”楚留香苦笑道：“我的桃花劫不是早就来了么。”顾非烟冷哼了一声，拉着苏蓉蓉说道：“苏姐姐，我们去下棋吧！”胡铁花问道：“你不是说你不会下棋么？”顾非烟转了转眼珠道：“我不会下围棋，但我可以学啊。”

　　苏蓉蓉将那碗药递了过来，柔声道：“下棋可以，你得先将药喝了。”顾非烟乖巧地点了点头，将那碗汤药一饮而尽，面色不改地笑道：“咱们走吧！”宋甜儿走过来递给她一个蜜饯，叹息道：“吃点吧，免得你再晕船。”

　　顾非烟没接过蜜饯，反而笑道：“有甜儿姑娘的蜜饯，我嘴苦心也甜啦，能不能再给我点酸的？”宋甜儿笑道：“你等着啊，我三日前刚买了点青梅。”她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顾非烟忍不住戳了戳她，宋甜儿作势要咬她，李红袖出声道：“你们又将人家晾在一边啦。”

　　算起来还是慕容青城的脸皮比较厚，他先是毫不见外地在楚留香的船上住了一夜，又毫不见外地将楚留香从他家里头，拉到了自己的家里头。

　　慕容山庄也有个小小的水阁，就在湖中心的小岛之上，顾非烟和胡铁花才要乘船过去，慕容青城含笑阻拦道：“在下这件宝贝，只能请楚香帅一人观赏。堂上早已备好美酒，还请二位稍候片刻。”楚留香迟疑地看了看他们，顾非烟举杯道：“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胡铁花一拍桌子笑道：“哈哈！说得好！我也来敬你一杯，省得你醉死在里头。”

　　胡铁花坐在椅子上等着，不由得好奇问道：“能掐会算，你猜猜那慕容青城，请老臭虫来看的是什么？”顾非烟沉吟道：“美人如花隔云端。”实际上在船上之时，她已经从女儿国的情节之中猜着了。胡铁花惊讶道：“他大老远地就为了叫老臭虫见个女人？”

　　顾非烟翻了白眼道：“温柔乡即是英雄冢，谁不知道想对付楚留香，先得找上几个美人？”她忍不住咋舌道：“想杀我的人也不少，怎么就没有人给我送几个绝色美男来呢？”胡铁花哈哈大笑道：“怎么没有？这慕容青城，加上丁枫、勾子长、原随云，你的艳福不浅呐！”

　　顾非烟踩了他一脚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又没瞎，怎么能看得上他们！”胡铁花埋怨道：“你还不瞎啊？这最好的就差贴到你身上了，可是你偏偏就看不见，那就只剩这些臭鱼烂虾了。”顾非烟疑惑道：“我们的胡大侠，不是很喜欢此等江湖贵公子的么？怎么对这慕容青城如此厌恶？”

　　胡铁花放下酒杯道：“因为他是个色鬼。一个色鬼有些时候，可以另外一个色鬼臭味相投，但是有些时候，却是天生的死敌。”顾非烟笑道：“能叫两个色鬼打起来的，也只有女人了。”胡铁花猛灌了一杯道：“说起这事我就来气啊！人家好好地在一块，他非得横插一脚进去，害得我那傻兄弟到现在还自己难过呢！”

　　顾非烟问道：“这人是谁啊？怎么就被他横刀夺爱了呢？”胡铁花道：“这个人也姓慕容，还是他弟弟，不过没他这么狡猾，为人老实得很，不然也不会自己退出了。”顾非烟叹道：“天下四公子的弟弟一定很惨，就像是天下第一剑的弟弟。”胡铁花道：“比天下第一剑的弟弟更惨，他叫慕容还恩，你听听这名字就知道他有多惨了吧！”

　　顾非烟问道：“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江南第一名妓柳如是？”胡铁花叹息道：“慕容还恩，就是林还恩，他是林登和慕容思柳的儿子，他很小的时候就得过一种怪病。不能够受到任何的刺激，慕容青城偏偏给了他一个，人生中最大的刺激，刺激得他差点半条命都没了！”

　　楚留香有时候真的怀疑顾非烟是个仙女，因为这位慕容公子请他来观赏的，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人，她不只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绝色美人。林还玉盯着他看了许久，她不愧是慕容青城的表妹，两个人一样的聪明，只是轻笑了一声，轻启朱唇道：“听说……香帅带了一个姑娘来，我想见见她。”

　　楚留香低头看着她，脑中闪过一句顾非烟说过的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任何人都能看得出这个姑娘病得很严重，她的面颊上没有任何血色，她的发丝也暗淡无光，她的额头上流下来一滴冷汗，她仿佛是一条濒死的鱼，一只入冬的蝉，一朵飘零的花。楚留香实在不忍心对她说出一个“不”字，他知道，顾非烟也不会忍心的。

　　林还玉看见顾非烟的时候，忽然眨了眨眼，起身行礼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你我既然明珠美玉一相逢，岂能不斗上一斗？”胡铁花吓得大叫道：“你该不会想和她打上一场吧？你看你娇娇柔柔的，这丫头诡诈着呢！”

　　林还玉娇嗔道：“若是拳脚相加，实在不雅，若是口舌相交，更是泼妇骂街了。自古以名花喻美人，我们不如斗一斗香如何？”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了笑道：“若是论斗香，在下倒可以做个评判了。”

　　顾非烟瞪了他一眼，请辞道：“海棠无香，真水亦无香，本来无香，何必相斗？”林还玉轻笑道：“我这里有枕上香、鬓边香、袖中香、指尖香，春夏秋冬四季皆不同，请你来猜如何？”

　　顾非烟见自己避无可避，只好轻轻地闻了闻她身上的味道，轻吟道：“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不与群芳同列。”林还玉点头道：“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这是春。”

　　顾非烟继续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林还玉继续道：“清塘引水下藕根，春风带露沾侬身，这是夏。”顾非烟笑道：“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林还玉叹道：“病中恨不见花开，赖有仙郎折送来，这是秋。”

　　顾非烟最终轻叹了一声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林还玉幽幽道：“朔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这是冬。”顾非烟行礼道：“枕上梨花、鬓边芙蓉、袖中丹桂、指尖寒梅，姑娘不愧是一等一的风雅之人。”林还玉也回礼道：“姑娘不愧是行家，我之心事，实在微不足道，不过聊以花叙罢了。”

　　胡铁花惊讶地指了指她道：“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你这是狗鼻子么？”他转向楚留香问道：“你这只老臭虫呢？”楚留香笑道：“闻不到也无妨，心中有香就好。”胡铁花学着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只能做到眼中无酒，心中有酒。”

　　胡铁花低声道：“你可高兴了，这两个姑娘因为你争风吃醋，你喜欢哪一个？”楚留香轻笑道：“我喜欢哪一个，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么。”林还玉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道：“我就要死了，你们愿不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顾非烟点头道：“你说，你说什么我们都愿意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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