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那个……那个少年郎有事！”
　　二大爷颤巍巍指着，眼见对面的少年身上持续流下血水，几乎要把脚下的馒头染红。
　　“你没事吧？”原天柿奔了过去。
　　“你……你有药吗？会止血吗？”
　　少年喘着粗气，连忙将背后的人放了下来，持续滴落的血水并不属于他，而是她。
　　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躺在冰冷的地上，一道横贯的胸腹的伤口不停地冒出血来，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她还有一线生机。
　　原天柿看得身子都抖了起来，忙冲回了屋子，翻出了一小瓶止血散，这还是桑梧给他的。
　　“药！止血药！”原天柿高高举起，被少年一把拿过，拔去木塞，一点一点洒在她伤口上。
　　可是她的伤太长太深了，这一小瓶止血散根本没有用处。
　　“禇暮……禇暮你别死啊！”
　　少年有些急了，僵着手跪坐在地上，想去碰她却又不敢动作。
　　“怎么办……怎么办……”
　　“带上她，去找小桑姑娘！”原天柿忽然想起什么，拉了拉少年的衣角，“小桑姑娘能救她的！”
　　少年眼睛一亮，猛然想起之前的事，那时他被魔物刺穿后腰，是桑梧救的他！
　　“对对对，你说得对！小桑姑娘能救禇暮……能救禇暮！”少年脸上涌出欣喜，小心翼翼地又将人抱起，“去找小桑姑娘！”
　　原天柿往前一跃，示意少年跟着自己，“跟着我，我能闻到她的味道！”
　　二大爷愣了愣，看着人影远去，忙追着喊道：“柿饼子！你去哪儿！”
　　“二大爷你赶紧去躲着吧！我带他们去找人！”
　　二大爷原地跺了跺脚，又重新捡起了麻袋，口中喃喃自语：“没事的，没事的……柿饼子会没事的……辟邪们也会没事的！”
　　原天柿奔跑在雨雾里，循着那一丝淡淡的味道辨别方向。
　　时不时出现的魔物并不能阻挡他们，少年一杆长.枪耍得极好。
　　“近了，就快到了！”原天柿竖起后肢，鼻尖耸动，捕捉到了湿润空气里的一丝冷香。
　　沉乾显然很高兴，忙点头，嘴角都扯出笑来。
　　忽然一只沾了血的手伸出，抚住了他脸颊。
　　“禇暮！禇暮你醒了？”沉乾眼睛一亮，收紧了臂膀的力度，将人抱得更紧了。
　　“我马上就找到小桑姑娘了！她很厉害的，我上次快不行了，就是她治的！”
　　“有她在，你会没事的！”
　　禇暮的眼睛里带着微光，她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失，即便现在恢复了些力气，只怕是回光返照而已。
　　“沉乾……我有话和你说。”
　　沉乾脚步一颤，却没有停顿，他笑了笑，轻声说：“等你好了再跟我说。”
　　禇暮的手费力地往上一伸，轻轻拉住了他的耳垂，似乎是揪耳朵的动作。
　　“你好好听我说啊……”
　　沉乾摇了摇头，坚持道：“等你好了再跟我说！”
　　“好……好不了……”禇暮轻轻一笑，“来不及了……”
　　沉乾更重地摇头，“怎么会来不及！你别胡想！我……我还有东西要送你呢，等你好了就送你！”
　　禇暮收回了手，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一度，“我知道你要送什么……光明野的花……你说很好看的……”
　　“对，是花！”沉乾点了头，忙说，“我之前在光明野摘了花，就在衣兜里，要送给你的……”
　　“衣兜……”她轻轻从少年前兜里摸出了一支破碎的红花，垂下眼睫，“真丑……”
　　“喂，你别睡过去！”沉乾有些急了，轻轻摇了摇她，语气焦急，“你别睡，我看到小桑姑娘了，她就在前面！”
　　“我跟你说啊……”她声音低到几乎听不到，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沉乾，我爹说，他同意的，他说只要我喜欢就好了……”
　　沉乾咬着牙，他已经看见了前面的人群，桑梧就在里面！
　　“你坚持住，就要到了！”
　　禇暮微微笑着，似乎已经听不到他说的话，只低声道：“沉乾，我喜欢你啊……”
　　沉乾捏紧了抱着她的手，重重点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一声轻笑，那只紧抓着他心口衣服的手陡然跌落。
　　“小桑姑娘！”沉乾高喝一声，朝人群冲了过去。
　　那是一声嘶哑了嗓子的呼喊，桑梧一愣，转头就看到少年抱着人冲了过来。
　　“小桑姑娘！救救她！救救禇暮！”
　　沉乾几乎要跪下去，被桑梧一把托住。
　　“把人放下！”
　　她凝神一看，少女身上染着大片大片的殷红。
　　这么多血！
　　桑梧没有迟疑，尖刀重重地划破手心，涌出的血液滴落下来。
　　啪嗒。
　　血液没有滴入伤口，却坠在石地上。
　　桑梧睁大了眼睛，流着血的手向前一抓，却没有触到任何东西。
　　她微微放大的瞳仁里，映照出微弱的金光。
　　少女纤瘦的身体，一点一点碎成金色的光点，像是被火烧成灰烬的纸，冰冷的雨线落下，浇灭了所有亮光。
　　沙沙的细雨没有停歇。
　　啪嗒。
　　她僵着的手仍是滴着血。
　　可眼前，再无少女。
　　辟邪死后，大多不会留下尸骨，会感化成风、成灰、成光，消散在天地间。
　　桑梧垂着视线，地上只有一支揉皱花瓣的红花。
　　她……来不及救人……她半天前还见过的小姑娘，如今却死了。
　　那种无力感，就像四千多年前一样。
　　桑梧整个人都怔住，看着自己仍在滴血的手，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了伤口，激起的疼痛感似乎会让她好过一些。
　　原天柿看着愣住的桑梧，又去看沉默的少年，心里堵得厉害，爪子一抹，擦去眼睛里滚落的泪水。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那个小姑娘就不会死……
　　而少年静默着，忽然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那支被她拿过的红花，小心地擦去了沾染的雨水，珍重万分地放回了自己衣襟内。
　　霓商叹了口气，她轻轻上前，对他低声说道：“你该去古厝回廊……若是要给她报仇，就好好活下去、变得更强！”
　　沉乾捏紧双拳，重重吐出一口气，没有流泪、没有嘶喊，转身就朝古厝回廊走去。
　　看着少年远走的背影，霓商轻叹一声，身为辟邪、注定要战，可战的结果，便是数不清的生离死别。
　　而他们无法逃避，只能应战。
　　每一只辟邪，都是在血和泪中成长。
　　“原天柿，你也去古厝回廊吧，这边不安全。”霓商对蹲在角落里抹眼泪的飞天鼠说道。
　　飞天鼠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桑梧，往后跑走。
　　“小桑姑娘……”霓商上前拍了拍桑梧的肩，“别自责、也别太难过……辟邪一生为战，只恨魔物。”
　　桑梧捏紧了手里的尖刀，轻轻点了头。
　　只恨魔物！
　　高处的塔尖上，有人悄无声息地站着，灰暗的雨水沾染不到他半分，那双透亮的眼睛穿过雨幕，停在下方。
　　似有所感，桑梧猛地抬起了头，没有人，只有塔尖上旋转的王焰煌煌耀眼。
　　与此同时，另一边，巨大的枝蔓顺着屋脊盘绕生长，挤碎了脊兽和瓦当。
　　“你选了鄢陵，不怕重蹈西陵的覆辙吗？”
　　少女高坐在一条藤蔓上，暗红的手指绕着脸侧的黑发，远远地看着底下。
　　忽然一颗飞石袭来，她头颅微微一避，石头击中藤蔓，深深嵌了进去。
　　她站起来，俯视着地下的人。
　　“魔潮是你们引来的！”太岁直指，带着幽冷的光。
　　此时的鄢陵，不再是北洛曾经所见的花都，整个城池生长着巨大的草植藤蔓，生气却淡薄得很，只弥漫着冲天的妖气和魔气。
　　他赶回阳平后就和云无月汇合，她带着岑缨去了岑家，而他则要救助更多的人，可一路走来，遍地是尸体。
　　司危低眼看向他，语气讽刺：“你要去救谁？救这些毫无干系的凡人……你怎么不想想天鹿城会怎样？就算是辟邪族，失去了光明野的屏障，被有心之人算计，又能有几分胜机呢？”
　　“你……就不怕小桑再死一次么？缙云！”
　　北洛将手中的太岁捏得更紧了，他盯着司危，语气冷如寒冰，“他是他、我是我，过去的事我不会让它重演！”
　　频繁进入有关缙云的梦境，他早就猜出自己与缙云的关系。
　　就如同嫘祖和柳梦梅。
　　可她不是她……他也不是他！
　　“不会重演？”司危讥讽地笑起来，变红的眼睛里带了憎恶，“缙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狂妄！”
　　“妄图保护所有人？我告诉你，这世上向来没有两全……”
　　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形逐渐隐没。
　　“嗤”地一声，屋顶上炸开金光，北路裂空出现，一剑下劈，可司危已经消失，她飘忽着又出现在另一头。
　　“我可以告诉你，鄢陵的魔物并不是来自两界通道，而是来自湖水，巫炤设了阵法，你若能破去阵眼，便能关闭入口。”
　　北洛眉头一皱，“你为何告诉我？”
　　司危勾起了嘴角，身形再次隐没，“我倒要看看，你和缙云有什么不同……”
　　一阵冷风吹过，司危已经彻底消失，不再出现。
　　“阵眼……”他握紧剑柄。
　　“哈哈哈哈——”
　　忽然响起重叠无数声线的笑声，空幻又刺耳。
　　低头一看，底下的空地上涌动出浓重的黑紫烟气，一只古怪的魔物渐渐显形。
　　它的身躯上满布着睁闭开合的眼睛，纤细的四肢抵在地上，高高地抬起了头颅，口吐人声：“王辟邪，你身为天鹿城的新王，却抛弃了他们！”
　　“姬轩辕不过是残魂而已，天鹿城的大阵根本挡不住魔潮，大天魔也杀入了城中……无数的辟邪死去，化作金光……”
　　“哦，对了，还有你心爱的姑娘……她也死了！即便是巫女又怎么样呢？她死了一次又一次，早就耗尽神力了，这一世死了，永无轮回！”
　　“可你呢，你在人间，救无用又累赘的人族，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你根本就不认……”
　　一道金光猛地从天入地，铮然一声刺透了魔物的身躯，将它钉死在地上。
　　北洛从屋顶上跃下，一脚踩在它的头颅上，狠狠碾压，“废话真多。”
　　“心魔是吧？觊觎秘密，操.弄人心的家伙……”脚下微微用力，瞬间踩裂了它的颅骨，北洛语气讽刺，“你这种货色，我早就杀过一只！”
　　心魔身躯上的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他，嘴里发出尖啸，“你和缙云有什么区别？他救不了任何人，你也一样！”
　　咔！
　　一脚踩碎，飞溅起的血液沾上了衣角。
　　“我和缙云……不一样。”
　　北洛拔出了钉在地上的太岁，辨着生气，继续奔去解救幸存者。
　　还有寻找阵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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