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晨雾已经散去，天光大亮，正是一日之初。
　　阳平城里复又喧闹起来。
　　比之前几日城里惶惶的气氛，今天倒是松懈了许多，因为他们昨日之功，已经有不少沉迷梦境的人苏醒过来。
　　北洛和桑梧跟着岑缨从北往南走，目的地是岑缨的吴师兄家中。
　　“我刚才……又打断你们说话了吗？”岑缨小心地开了口，看了看北洛肃然的脸。
　　桑梧摇摇头，也看了一眼北洛，大剌剌地问，“你刚才要说什么？”
　　北洛感觉胸中憋了一口气，却蹙着眉说：“没什么。”
　　“那就好，我还怕打扰了什么呢，我爷爷之前总是说我出现的时机不对。”
　　岑老爷子说得对。
　　岑缨忽然想起什么，笑眯眯地分享道：“你们知道吗，我昨天入了葛先生的梦，发现自己变成皮影了！”
　　“皮影？”桑梧接了话，“是那个……皮影戏？”
　　“对啊，有五颜六色的龙宫，有好多会说话的螃蟹和龙虾，还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八爪鱼……”
　　岑缨比划了一番，掏出了自己的画板，指给她看，“你看我画的。”
　　画纸上点了石青和赭红，描画出的圆蟹和长虾执拿着锤枪，分明是虾兵蟹将。
　　“这是葛先生的梦么？感觉真有意思……”
　　看看人家做的梦，是沙海明月、龙宫皮影，五光十色、瑰丽漂亮，而她做的梦，黑白黄灰，还被人吊着放血……
　　岑缨已经翻了几页，将自己梦境中所遇的画面都展开给桑梧看。
　　“到了。”
　　北洛轻轻提醒一声，已经站在房门前，蜷手敲了敲门板。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人是秋文曲。
　　“北洛、师妹，还有桑姑娘，你们来了。”
　　他让开身子，冲他们伸出了手。
　　“快进来，葛先生刚醒，你们之前说的大阵的事，我和先生说了。”
　　北洛颔首道谢，率先进了门。
　　内室里，两鬓斑白的妇人合衾坐着，鼻尖架着一副眼镜。
　　“葛先生您醒啦！”
　　岑缨小跑至床前，拉住了妇人的手。
　　葛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还得亏了你，不然我还沉在梦中呢。”
　　“我幼时目睹老师病故，看来始终都没能释怀，总觉得寿数短暂，朝为幼童、暮为白骨，再加上我前些日子得了场大病，便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生出些惶恐来……”
　　“人之寿数短短，畏死求生，有太多东西来不及亲眼见一见，总会遗憾。”
　　“这世上从未有过完全的称心如意，遗憾总归不缺，”北洛忽然开口，看向床榻上的葛先生，“有人长命百岁，却浑浑噩噩不知所为，有人不过十数载性命，却活得精彩万分。”
　　桑梧也笑道：“是啊，比质不比量嘛，活得有意思有时候比活得久更好。”
　　葛先生看了看他们，笑着点了点头，“此番梦醒，我的确多少想明白了些，万物轮回如此，谁求长生、谁能不死？即便寿数短短，遗憾颇多，但在这一刻总归不负自己、不负他人，活得精彩、活得有意思……如此便好。”
　　“两位便是文曲所说的朋友了吧？”她摸了摸岑缨的脑袋，“小缨子年纪尚小，还需几位多照顾了。”
　　“小缨子可厉害了！”桑梧摆了摆手，笑着说，“有时候，还是她照顾我们呢。”
　　见多识广、不矜不娇，这么一只学霸，桑梧觉得比自己好上太多。
　　葛先生点了点头，继续说：“你们想问的大阵一事，文曲也与我说了，我想了想，这种大阵主要在于对天地力量的引导和利用，是为因势利导。”
　　“但如今却很少有人再精通这样庞大的阵法了，我师门一派也只研究各种力量在小界限内的变化，恐怕对你们助益不多。”
　　她叹了口气，从床头摸出一本线装书，“这是我师门数代以来的心得记载，你们便拿去看看，虽然助益不多，但聊胜于无。”
　　北洛接过转手递给了桑梧，然后冲葛先生抱了一拳：“多谢。”
　　葛先生倒是甚为惭愧，“帮不上大忙，真是可惜了。”
　　桑梧摸了摸这本纯手记的心得本子，笑道：“我们原本也没想过心想事成，能有帮助就很好了！”
　　“大阵一事颇有些急，暂有所得，我们先行告辞，去趟天鹿城。”北洛解释着，拉了拉桑梧，向几人道别。
　　“天鹿城！我能去么？”岑缨眼睛一亮，转而又觉察到葛先生拍着自己手，有些不好意思，“要是不方便，我就不去了……”
　　“没事，可以一同前去，不过半日功夫，阳平的事情未定，我们还得回来。”
　　北洛并不避讳，左手忽而冒出灼灼火焰，化为利爪对准虚空狠狠一抓，一道丈长的裂缝无声出现。
　　“走。”
　　岑缨眼光闪闪，朝师兄和葛先生告了别，跟着他们步入了空间裂缝。
　　不过几眼，虚空里恢复如初，似乎从未存在过裂隙。
　　秋文曲有些愣，喃喃说：“北洛和桑姑娘……果然不是常人啊。”
　　葛先生倒是没有太多惊诧，语气平稳，“这世上惊奇之事何其多，能遇见，也是一种缘分。”
　　时隔月余，桑梧再次回到了天鹿城。
　　碧空无云，大片的琉璃依旧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尖塔高悬的王焰黄澄明亮。
　　“哇……这就是天鹿城！好漂亮！”
　　跟着进来的岑缨眼中异彩连连，伸手摸了摸廊边伫立的青色石像。
　　“哇，这好像是昆仑玉做的……”
　　“昆仑玉，很值钱吗？”
　　桑梧也凑过去摸了一把，触感温润。
　　“别摸了，”看着两人围着石像转，北洛提醒了一声，“我们先去找霓商，把这本心得交给她，看是否有用。
　　“对对对，去找霓商。”桑梧连连点头，正事要紧。
　　北洛在前带路，往中央大殿走去。
　　他们一路遇到的人都纷纷行了礼，恭敬地喊着“王上”。
　　岑缨看得有些愣，小心地拉了拉桑梧的衣角，悄悄地问：“北洛是天鹿城的王？”
　　桑梧点点头，同样小声说：“没看出来吧？想不到吧？”
　　“这又穷又炸毛的家伙，居然是做大王的人！”
　　“噗，又穷又炸毛？”岑缨忍不住笑了。
　　“穷，这一路衣食住行都得靠我卖药赚钱……”桑梧小声叨叨。
　　北洛承认，自己兜里的确没几个子儿。
　　“炸毛，你看他狂野的头发我怀疑一般梳子都不好打理……”桑梧继续小声叨叨。
　　狂野？
　　北洛微微皱眉，伸手压了压鬓发。
　　“小桑姑娘你说话真有意思。”
　　“有意思？他还嫌弃我说话爆粗口呢……”
　　已经走到了正殿前，他轻轻咳嗽一声，身后两个窸窸窣窣说话的人立马噤了声。
　　“北洛，小桑姑娘，你们回来了。”
　　霓商早收到了传信消息，等在殿前。
　　“这是一本阵法的心得，不知是否对天鹿城的大阵有所帮助。”
　　接过北洛递过来的书，她略略翻看了几眼，“我会交给专人，看是否能用。”
　　北洛点了点头。
　　此时，霓商的目光停在岑缨身上，露出了温婉的笑容，“想必这位便是北洛传言说的黄帝后人了，多谢你出手帮助。”
　　岑缨赶紧摇头摆手，“不用谢我，我一点忙都没帮上，这本阵法心得也是葛先生给的，和我没关系呢。”
　　“那也得感谢你告诉了我们葛先生的事情，不然我们也没别的办法。”桑梧追溯了因果，依旧觉得该谢谢她。
　　“就一句话的事，没什么好谢的。”岑缨挠了挠头，露出有些腼腆的笑。
　　“我让人收拾了离火殿，岑缨姑娘可以去那里歇息，”霓商说道，又看向了北洛和桑梧，“天乾殿也已收拾妥当，北洛你可以和小桑姑娘搬进去，另外，两套王服也都做好，你们可以试穿。”
　　“新衣服？”
　　桑梧有些奇怪，王服还有她的一份儿？
　　“我们此次回来只为送阵法心得，阳平城里的古怪梦境一事，还未了结，我们今日会回去。”
　　“所以不会留宿在天鹿城，至于王服……”他看了是桑梧一眼，“暂且不用。”
　　“好，”既然北洛有所决定，霓商也不多问什么，“你之前传信回来，说阳平城中的事情，也关乎魔物？”
　　“我们猜测是有人勾联梦境，想让魔物由梦入世……”北洛摇了摇头，“这事必须得解决，否则人间大难。”
　　由梦入世，事情的确严重。
　　“那我也不留你们了，天鹿城这一阵没什么大事，你们可放心，若是有问题，会及时传信。”
　　北洛颔首，转手便是撕裂空间，这又是要回去的意思。
　　“这就……要回阳平了？”
　　桑梧愣了愣，这他妈也太快了，回到天鹿城说了没几句话，就要回去了？
　　她还想去看看原天柿，再去吃一口羽林做的饭菜呢。
　　“有什么事，下次回来再说。”
　　北洛朝着空间裂隙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直接伸手去拉着她腕骨。
　　“走。”
　　岑缨朝霓商摆摆手，也跟了上去。
　　看着三人消失不见，霓商微微笑着。
　　看来，北洛的妖力觉醒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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