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三]有桑

　　从栖霞去招远镇并不远，只翻过了一条山路，就看见了夜色里的灯海。
　　招远为镇，聚居的人倒是不少，因着灯会来往人多，也没了夜深闭门的道理，小城的城门开着，一条直道通向内里。
　　直道两边高挂起了各色灯笼，煌煌闪烁，映得黑夜如昼。
　　进出的人群也是极多，略有些黑压压，人声鼎沸。
　　“好多人！”
　　轻声赞叹一句，她刚想顺着人群往里走，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捉住了腕骨。
　　回头是北洛映在灯火下明暗的脸，他表情淡淡，却垂着眼，捉着腕骨的手劲不大，却异常稳固。
　　轻轻将人拉至身边，却没松手，北洛语气平淡，“人多，小心走失。”
　　“哎，好！”
　　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甚至为了方便反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北洛微微一僵，面色冷肃又奇怪。
　　“那边有个龙灯！我们去看看！”
　　她眼睛一亮，似乎看见了十分喜爱的东西，拉着他就挤入了更为汹涌的人群。
　　左右前后皆是人，随波前行，拥挤着、喧嚷着。
　　四面有来袭各种力道，推搡的、前冲的、后退的……那只拢在掌心的手终于在一瞬间滑落，手心里空空荡荡，就像他当年怎么也抓不住的流光。
　　“桑梧！”
　　惊惶还未显出更多，人群里停下的姑娘已经逆着人回到了他身边。
　　“小心走失啊！”
　　她重复着自己之前的话，仰着笑面，伸手拉住了他。
　　“哇，龙灯动了！”她微微踮着脚，指着不远处的花灯，目光熠熠，“你看！”
　　那是竹枝和柳条编制的长龙纸灯，里芯是微黄的油烛，人力操纵着连动杆，长长的龙灯似有了生命般摆动起来，引发人群的叫好。
　　北洛远远看着龙灯摆尾，却是微微用力攥紧了手心。
　　这次抓住了，就决不会放手。
　　人潮一动，似乎是随着龙灯的行动移动起来，拥挤的人群推推搡搡，声音嘈杂不断。
　　目力极好的他似乎觉察到什么不善的目光，侧头一盯，便见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精瘦男人悄悄贴了过来。
　　微微侧身，挡在了桑梧身边，隔开想要贴上来的精瘦男人。
　　他目光如刀，瘆人无比，一眨不眨地盯着男人，无声地开合薄唇，“你找死吗？”
　　似乎是被猛兽盯上，男人抖了抖身子，拨浪鼓似的摇着头，连忙挤开了。
　　“哎，那个又是什么？”全然没有注意的桑梧摇了摇他的胳膊。
　　扭过头来的北洛眼神淡淡，望了她指的东西，语气平稳，“莲花灯而已。”
　　“那个呢？挤了好多人！”
　　“猜灯谜。”
　　“那边人也多！我们去看看？”
　　她又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拉着他又往前挤。
　　桑梧带着北洛在人群里穿梭，速度快得像一条游鱼。
　　“各色神怪面具都有啊！”
　　“来来来，看一看啊，各色神仙精怪的面具了啊……”
　　街角的摊位上，小贩扯着嗓子，很快就招揽到了两个年轻人。
　　姑娘眉目灵动，显得活泼可爱，公子却是沉着面，看上去不好相与。
　　小贩眼珠一转，随意挑出一个面具递了上去。
　　“来，小娘子你看，我这摊上的面具可都是木刻的，不是纸糊的……”
　　“这木刻可不容易！这个是黄帝的，怎么样？”
　　“人族老祖，带领轩辕丘大战九黎蚩尤，定下了昌盛后世……”
　　看着小姑娘皱起了眉，小贩马上转了口风，递上了另一个鬼面，“这是蚩尤的！蚩尤带人反抗仙神，铸剑反天，真是铮铮铁汉……”
　　见着人家仍是不喜欢，小贩没有放弃，一个一个面具指给她看，“小娘子你看看这个，旱魃！旱魃一出，千里赤地……还有应龙，应龙飞天……”
　　桑梧没去听小贩的叨叨，只随意挑了挑，目光顿在某个泛白的兽面上，意外地有些喜欢。
　　拿过它戴在脸上，她转头问北洛：“这个好看吗？”
　　制作粗糙、毫无美感，北洛只觉得难看得很。
　　他蹙着眉，到底还是违了心说：“还行。”
　　“小娘子好眼力，这是黄帝旗下的一员大将啊！号称战神，征战各方……”
　　战神？
　　桑梧摸了摸面具，有些失神。
　　小贩此刻眯着眼看着桑梧背后的北洛，已经伸出了手，“小哥，给你家小娘子买一个？不贵，就五枚钱。”
　　北洛不语，只摸了摸腰间，脸色却是不太对。
　　“不好看，我不要了。”
　　突然放下手里的兽面，她拉着北洛转头就挤到了另一处人潮里。
　　“不过一个兽面……你喜欢，我能买。”
　　北洛看了她一眼，难得说话有些气势不足。
　　“制作太简陋了，不好看，”桑梧摇了摇头，抓紧了北洛的胳膊，“那边唱戏了，我们去看吧！”
　　她脑子动得很快，看见北洛面色不对就止住了，本就是蹭吃蹭喝，再让别人给她买东西倒是有些过分了。
　　看来她之后得想办法搞点钱，总不能真的吃喝拉撒全赖着炸毛。
　　戏台前的人群已经围了里外三层，黑压压的一片，里头的台子上，甩着水袖的小旦咿咿呀呀地唱。
　　桑梧是十之八九听不懂唱词的，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于是就停在外围，踮了脚看上几眼。
　　摇头晃脑地跟着哼了几句，砸吧着嘴琢磨了一下，发现果然听不懂。
　　余光瞄了瞄身侧的北洛，见着他玄黑的衣衫上还打着一小块补丁。
　　炸毛好像也没什么钱的样子……
　　桑梧叹了口气，忽然轻轻摇了摇手，“炸……北洛！”
　　“怎么？”他往下压了压身子，附耳去听她要说的话。
　　“我以后给你交房租吧，我又吃又喝又住的，肯定要花费不少……”
　　眉头又皱，北洛沉着脸：“不用付钱。”
　　“不要钱……？”她问得很直白，直接疑问道：“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你为什么要白白养着我？又费钱又费力的……”
　　北洛眉目却是松了松，微微有些笑意，“因为当初，你也是白白养着我。”
　　给他治伤、教他说话、与他住处……护他周全。
　　桑梧正想问得更细一些，却突然被他大力一拽，一个踉跄之下，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带着薄茧的手按在她的后颈上，北洛微微压下她的脑袋，一股悠远又微涩的味道传进了鼻腔。
　　额头抵在他胸前，桑梧轻轻推了推，却是推不动。
　　“……怎么了？”
　　“是李乾。”
　　“李乾是谁？”
　　“十五年前的故人。”
　　一听十五年前，桑梧吓得当即缩起了身子，把头低得更下了一些。
　　她诈尸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环抱似的虚搂着怀里的小姑娘，他带着桑梧走向了另一处人潮，唇角微微上翘。
　　“爹爹，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哇，爹爹你看，放烟花啦！”
　　清脆的童声刚落，耳边传来震天的巨响，一束烟花冲天绽放。
　　李乾回过了神，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喃喃说道：“我大约是看花眼了。”
　　“砰——”
　　天幕上洒落的花火璀璨明亮，一蓬接着一蓬。
　　“那什么李乾还没走吗……？”瓮声瓮气的憋着声，怀里的姑娘抬起了脸。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
　　穹顶的花火正盛，五彩的颜色明明暗暗，她透亮的眸子里映着流光，熠熠闪烁。
　　“李乾还没走吗？”
　　“嗯，还要一会儿。”
　　虚搂着她后背的手微微收紧，不再是触碰不到的四散流光，而是温暖真实的存在。
　　“不是梦……”
　　“你说什么？”
　　又一蓬烟花绽开，她看见他焰光下的唇角微弯。
　　“我说……明日天晴。”
　　“天晴？”
　　“适合迁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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