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非猫

　　才刚入秋没几天，气温就彻彻底底已经低了下来。

　　这种温度对于化成人形的苗韺来说，虽然算不上什么，一身由妖形时身上的毛变成的白裙，就已经足够御寒，可走在街上的人们都已经纷纷穿上了外套、甚至裹上了大衣，她如果只穿身白裙，也未免太过显眼了些。所以，苗韺不得已的在摆脱啸风的追踪后，仍旧保持着妖形，用四脚跑了几公里回到临时住处，变成人形，穿上了前阵子买的衬衫牛仔风衣后，才带上墨镜，又出门觅食。

　　苗韺再次出门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本就很是虚弱的夕阳，配上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慢慢聚集的乌云，让苗韺完全没了在外面逗留的心。于是乎，她脚尖方向一转，将原本的目的地饺子馆，改为了附近的便利店。可不知道是她今天运气格外背还是咋地，等她大步流星到便利店门口时，却看到了挂在大门上的“暂停营业”几个字，以及店内的一片漆黑。

　　白来一趟吗？话说，今天去那传说中的“母校”的校庆，也是白去一趟呐。苗韺在心里吐槽着。

　　看着那校园，看着那些顶着白发、压着嗓子的“曾经的任课老师”，苗韺并没能找回半点关于他们的记忆碎片。记忆没找到也就算了，关键却还听到了些让人浑身不舒服的八卦，这些八卦的杀伤力比当初在啸风的书架上找到的那张纸还大。

　　可以说，现在的苗韺是十分矛盾的。她一方面想要找回过去，用真相抚平心中那无由来的不安；可另一方面，与自己的过去相关的人出现的越多，属于过去的碎片呈现的越多，苗韺的脑海中就越是充满了怀疑，怀疑自己并不是他们认为的那个“苗韺”，怀疑“找到的过去”并非真正的过去。

　　死于非命的魂魄，放不下心中执念，逗留人间，在逐渐丧失知性的同时，慢慢与动植物的躯壳融合，化身为妖。其他的妖是如此诞生的，但自己真的也是吗？

　　不知道为何，唯独对于这一点，苗韺的心中一直都有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但又或许，这种自我怀疑的“问号”本身，就是人类初化身为妖的表现？

　　如果是这样，那么，自己——“苗韺”又是怎么死的？

　　很可惜，哪怕是这个，苗韺也没能查出多少。

　　按照她原本的推测，拿到身份证、办好电话卡，之后再从各大应用程序、社交网站入手，用证件和号码找回账号密码，自己曾经的“人生”就能用从网络中得来的信息，逐渐拼接完整了。而同样的，只要有了证件，找到自己曾经的住处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也不知道是不是“苗韺”生前并没有固定职业，靠着游荡世界各地自由撰稿为生的缘故，苗韺发现，曾经的“自己”竟然除了身份证上写的父母家地址外，并没有其他固定住处。可哪怕是这被当做了常用住址的“父母家”，曾经的她也只是过年过节会住几天罢了。

　　“父母家”绝对有线索。这个，苗韺是清楚的。可同时，“父母家”却又是如今的她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因为，那是“人类苗韺”的父母。

　　而至于应用程序和社交网站。也不知道是因为曾经的“自己”往世界的犄角旮旯里跑多了，导致严重与现代社会接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使得已有的账号被注销了。总之，苗韺竟然没能找到几个，唯二找到的微博和微信里面，也没有发过任何有线索意义的东西。

　　这一段“自我调查”，让苗韺哭笑不得地发现，曾经作为人类的“自己”——如果真是“自己”的话，活的竟然比现在身为妖的自己，还要像幽灵。

　　但无论如何，能用“平常手段”查到的，苗韺都已经查了，之后就只能看秦运那里能用“特殊手段”找到些什么了。只怕……这个秦运本身，也不简单。

　　“我想你应该能理解的，因为我们很像。”
　　“人形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练成的，不是所有的妖都像你一样。”

　　苗韺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秦运时，秦运说过的话。但那真的是自己“第一次”见到秦运吗？秦运现在对自己的言听计从，真的是因为担心自己将他的秘密暴露给妖裔？苗韺并不觉得。

　　还有那程研青。他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妖裔？他对自己的针对真的只是巧合？自己对他来说，真的只是只普通的猫妖？

　　苗韺的直觉告诉她，在这一切的背后，有着一个很大的，大到目前的她根本无法想象的“阴谋”。

　　苗韺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街上瞎晃悠着。晃着晃着，晃到了一家螺蛳粉店前。

　　在有记忆的日子中，苗韺以“一只猫”的身份生活的时间，远远要超过“人类”的身份，所以她的思考角度也有些难免的往“猫”的方向偏了许多。就好比现在，当闻到从店里传出的那臭的堪比淘气便便的味道时，苗韺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人类一个个的整天将猫埋屎、狗吃屎放在嘴上，当玩笑开、当脏话用，可到头来，他们自己中意的口味，与屎又有什么区别？

　　一边这么想着，苗韺还一边满脸嫌弃地“呲”了一声，抬脚就想离开。可就在这时，只听滴答一声，一滴水落在了她的墨镜上。紧接着，一声滴答变成了无数声重叠的滴答，且越来越密、越来越大。刚才还优哉游哉走在街上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弄得，捂着头顶拔腿就跑。

　　而苗韺则左看了看，是马路；右看了看，是已经关门了的服装店；前看了看，是空地；四周竟然只剩下了身后这唯一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螺蛳粉店。

　　大雨来的气势汹汹，没有留给苗韺半点犹豫的余地。就这样在大自然的强权压迫下，苗韺捂着鼻子苦着脸，踏进了店里。之后又耐不过老板娘那灼灼目光，无可奈何地点了一碗，摘下墨镜，忍住伸手把它埋了的动物本能冲动，试毒般的吃了起来。

　　不吃还好，这一吃却发现，螺蛳粉竟然……还真不差。

　　就这样，一碗粉，让苗韺的“味蕾”与“尊严”陷入了你死我活的斗争，最后以“味蕾”的大获全胜、以及被“尊严”拍红脸告终。

　　可就在苗韺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忙着解决内部纷争的时候，一个略带惊讶的声音出现在了她的耳边：“苗韺？是你吧？苗韺？”

　　这一次与当时在办电话卡时不同，苗韺就算没回头，也已经认出了声音的主人——胡乐歆。

　　“是我啊，乐歆。”声音的主人又说。

　　其实，对于除了啸风的这一堆“高中同学”，苗韺并没有想过特意避开他们的，她只是想在正式用人形出现在他们面前之前，先尽可能地将“过去”了解透了，至少顶着张“苗韺”的脸不会露馅。

　　而作为“高中同学”中唯一例外的啸风，苗韺不得不承认，是她失策了。啸风已经从最开是量身定制的“棋子”，变成了个辣眼睛的尴尬源、以及天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来的危险因素。

　　这样一个存在却又是她避也避不开的，她能做的，只有化成人形扮演好“苗韺”的角色，用最省事方式，将这被自己拉了半只脚进灵异世界的家伙，给塞回普通世界去。让他忘记“小虎”，忘记猫妖，忘记妖裔，然后，再让“苗韺”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但如果妖和人的秘密已经被他猜出，“小虎”与“苗韺”的关系也已经被他联系在了一起，那苗韺能做的，也就只能在与过去的“苗韺”努力划清界限后，硬着头皮将啸风那家伙彻底拖入灵异世界，给自己打杂。

　　哎，早知今日这么麻烦，早知过去的“苗韺”和他啸风之间有这么多屁事，何必当初呐。

　　这么想着，苗韺跨出了她“塞回或拖入啸风计划”的隔山打牛的第一步，对上了胡乐歆的目光，回应了：“乐歆？好久不见呐。”

　　见苗韺应答了，胡乐歆的眼前一亮，“是啊，好久不见。”一边自说自话着，一边就拉开了苗韺对面的椅子，“啊，这雨还真够大的。”脱下外套，甩了甩上面的雨滴，又说，“今天咋没来校庆？”

　　“有点事和校庆时间冲突了。”苗韺用起了模糊的万能回答。

　　“哦，也是，你是个到处跑的大忙人。”胡乐歆却好似已经接受了苗韺的答案，“所以，前阵子是又去哪了？十周年聚会没来参加，电话微信什么的也都联系不上。”

　　“嗯……”我也想知道啊。回答不上这个问题的苗韺，只好选择了转移话题，“你吃饭了吗？”

　　好在，胡乐歆也没打算追问什么，所以很容易就被带跑了：“吃了，和参加校庆的校友们一起吃的。张珂那家伙饭没吃完，就被叫回公司加班了，害得我得一个人回。家住的不远，我本来打算走回去算了的，但没走多远就被大雨拦在了这儿。”

　　“倒是你，”没等苗韺接话，“我如果没记错，你家根本不在这个区啊，怎么跑这儿来吃饭了？”

　　苗韺知道，胡乐歆指的是“苗韺父母”的家。

　　“哎，说来话长。”苗韺摆出了一副“今日喝水都塞牙”的表情，叹着气放下筷子，扫码付了款，然后就不再讲话了，将无尽的脑补空间留给了胡乐歆。

　　“要走了？外面雨还这么大。”胡乐歆叫住了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的苗韺。

　　苗韺露出了一副很是犹豫的样子。

　　“回你爸妈那儿？”

　　“唔……”苗韺没有明确回答，生怕胡乐歆来一句“能带我一起去吗”似的。

　　“从这儿回去，开车都要两小时吧？还是在不算这大雨塞车的情况下。看你也不像有车的样子。”

　　“嗯……”苗韺也没真的去过，车程、路程什么的，她比胡乐歆还不清楚，她只好耸了耸肩，站起身走向了门外，“没办法。”

　　“是一定要回去？还是只是要找个地方住，明天回也行？”胡乐歆也穿上外套跟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掏着包。

　　苗韺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

　　“等等等等，我有个伞，虽然没啥用。”胡乐歆追了上来，拿着从包里掏出的迷你太阳伞，抢在苗韺的前面推开了门。

　　哗啦啦的雨声瞬间变大了。胡乐歆撑开伞跨了出去，并将本就不大的伞空出了半边，示意苗韺过去一起用。

　　苗韺有些犹豫，也就是在这个犹豫的刹那，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雨中飘到了胡乐歆身边。没错，是“飘”到了胡乐歆左手边，占据了胡乐歆伞下，原本留给苗韺的那片位置。

　　也不知道是第六感所驱还是巧合，胡乐歆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黑夜，雷雨，闪电，阴阳边界模糊的瞬间。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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