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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望
天界少有风雨晦暗的天气。
润玉穿了隆重场合才穿的朝服，云纹压领，仙摆簇新，随着他不疾不徐的步子，晃着，进了早已闲置多年的毗娑牢狱。
是的，太微并不把人往这里关。为着显露他仁德之君的名声，他常常将人“从轻发落”，只是暗地里……位卑言轻的就地格杀，略有尊位的，打去六道轮回历劫。
凡尘之中，又有命理一说，命中该结的因果、缘孽等，应在劫上，少有度过的。纵是有，也再不能回天来，只能在底下做个小小的山神、土地，一生不能出头……
所以，第一次——他雷霆之怒将荼姚打入毗娑牢狱，是实实在在的重罚，鸟族虽然一开始有怨怪之声，后来看他如此决绝，却也不敢再说些什么。
润玉来，其实心中是乱的。
他知道荼姚此番肯定要得到比上一世还要凄惨的后果，可他就想问些问题，一些困扰了他前世今生，许多年的问题。
“母神。”
润玉开口叫她，呆滞地坐在牢狱之中的荼姚缓缓转过头来，凄然地笑了一声：“果然，我想的不错，你过来看我的笑话了！”
“不，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润玉也扯起嘴角来笑笑，“我是……心中有惑，一直想，问您。”
“哈哈哈！夜神如今风光得意，哪里会有疑惑来让本座去解？”荼姚踉跄着起来，勉强立在地上，站都站不稳，可还是那副高傲的样子。
润玉嘴边有许多话，诚如他所说，他有惑，可他想问的多了，又不知从哪一句起头。遂开口道：“你还好吗？”
荼姚没有答话，而是背过身去，冷哼了一声。
润玉闭眼，说道：“想来是不太好的，这地方阴冷黑暗，还有紫雷时常降下，挨上那雷一下，便如同置身于琉璃净火之中，五内俱焚。母神觉得，无力抗争、改变的滋味，是否难熬？”
他本不想这样说的，可看到她，便觉得又入了以往的那些魔障之中。
润玉常自忖，自己根本够不上是神是仙，他觉得他不够逍遥，不够洒脱，他有许多的不得已，有许多的条条框框在约束着他。与其说他是神，倒不如说他是个人。
人，在神的眼中，如蜉蝣蚂蚁一般，渺小、卑微，但他们身上最可贵的，就是有约束——被道德约束、被法律约束、被情感约束，乃至被生、死约束。正因有了约束，所以他们的一生，就显得那么的有趣、生动、惨烈……
“母神或许不知道，世间有这样一种奇遇，会让人穿梭时间空间，回到从前……”润玉道，“生而为神，润玉从没有笃信命理之时，我相信人定胜天。可即使是神，也不可能无视规则而作，所以当我知道了我回到过去时，我便步步为营，将所有人视作棋子，包括我自己，还有天道，都算计在内，得到了今天的结果。”
他说的有些奇怪，荼姚转过头来，用眼神睨着他。
润玉双手背在身后，却并不意气风发，只声音沉沉地说：“过不了多久，父帝就会废了旭凤的火神尊位、收了他的兵权、杀了你，然后，扶我坐上储君之位……”
“不！不可能！你这孽子！陛下他终会看清你的嘴脸！他不会受你的蒙蔽！”荼姚癫狂地大吼，欲强行冲上来，却被雷劈了个正着，伏在地上以手捶地，“逆子、孽障”地轮番着哭嚎。
“母神此时很后悔，将我带上天庭？”润玉边说，边抬手将毗娑牢狱穹顶的雷撤下，迈步走了进去——做了几万年的天帝，自然知道那雷怎么撤，那屏障结界怎么开。
荼姚被这一手动静吸引，双目瞠结，愕然地看着他：“毗娑牢狱……怎么会……”
润玉一笑：“不过是历代帝王心术下产生的小伎俩，什么和天道相关？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母神，你从不了解他。”润玉道，“嫁给他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窥探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荼姚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脸。
润玉从袖中拿出一支金色的簪子，那上面也用鸟族密文刻了字，是他偶然在魇兽吐出来的穗禾的梦珠里看到的，方才来这里之前，他顺手取来的。
那字润玉不认得，荼姚却认得，那是她曾经拿在手上摩挲过多次的东西。她立时从润玉手里夺过来，瞪着他。
润玉心中念头一转，展颜笑开，道：“我就说，那枚坠子穗禾公主为何会那么紧张看重，甚至不惜诬告，父帝那天的怒火，竟是如此……原来根源上，是因为母神您的态度。——那坠子还有这簪，似是润玉大伯的旧物。”
荼姚心中轻叹他聪明，一时间恍惚了起来，“本座当年，不该带你回来，真的该就地杀了你。”
“是，是该杀了我。”润玉道，“当年太湖的变故，我的母族一昔之间几乎全灭，太湖数万生灵被你驱逐，无家可归，只能遁入六界边境……你可知道，我从时光的尽头溯洄，一睁眼，便是漫天的大火——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人又一次惨死，那时我的心有多痛？”
“母神，你生来就是鸟族公主，明亮张扬，高高在上，你要什么，就有人捧到你面前。”润玉单膝跪地，蹲在她旁边，凑近她的耳朵，“可是你看你，不懂珍惜，真正爱你的，被你弃如鄙履，满心算计你的，你却视若珍宝……”
荼姚看了看手里的簪子，扯起嘴角来苦笑了一声，而后勉力站起来，高傲地仰起头，说道：“本座如何抉择，与你何干。”
润玉道：“大伯如今在蛇山，想来日日思念母神。”
“他还活着？”
“母神做事总要扯一面大旗，将自己放在正义的一方。”润玉道，“你必定，不会离开毗娑牢狱去找他。”
荼姚红着眼睛，“你莫激我！不过是一颗棋子，也妄想操定乾坤手。孽子，你哪来的自信？”
润玉竟笑了起来——他从未见过荼姚这般口不择言的模样，她向来高傲，就算是前世万念俱灰之时，也只是说了句后悔之言，便要自盖天灵，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若说品性，荼姚是真叫人佩服的，可若说到品德，润玉便想杀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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