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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
清晨,薄雾笼罩的渡口。一阵轻缓的马蹄声传来,槿娘侧耳倾听:“阿爷,来了两匹马,三个人。”
望闾渡是长安城外吕家村的一处渡口。约两里宽的河水,舟舟相连为浮桥,马匹以浮桥渡,轻装简行的旅人也可小舟渡水。吕家村距离两处官渡较远,虽不似官渡桥上车水马龙的繁华,从此处渡水去往西南,前路却是好走许多。因而专程从此渡河的旅人也不在少数。
渡口是乡人共同出资出力建成的,摆渡人就推举了吕阿满一家,阿满老爹独自带着一儿一女。除了地里的农活,也因着临水的便利,打打鱼,看顾旅人渡水。
说话间,那三人两马已经来到渡口。槿娘停了手里的扫洒活计,望了过去,两个读书人模样的郎君,大约弱冠年纪,都生得好看。尤其身着竹青襕袍襕衫的那位,长身玉立,剑眉星目,风姿清炯,要是走在那官渡的街市上,怕是会引起一众小娘子的围观和窃窃私语呢。这等人物,竟是要去那蛮荒之地么?
那位郎君并没有留意槿娘的目光,向吕阿满作揖:“老爹,鄙王筠,字清远,行三,与小童欲往西南。这位崔大郎是专程相送的。敢问何时可渡河?”“待雾散尽即可,约半个时辰。马匹重物可走浮桥,郎君乘小舟稳妥些。可稍事休息,有些粗茶煎来,郎君勿要嫌弃才好。”说罢,将两位郎君引向屋前的几凳。
“槿娘,煎些茶,有小食也拿与郎君。”
槿娘怯怯一笑,往庖屋生活煮水、调盐、投茶、育华——茶之沫饽渐生于水面之上﹐如雪似花﹐茶香满室。分出三碗,一一端给两位郎君和小童。又拿来些胡饼。到那位王三郎时,不禁偷偷多看了一眼。
王三郎端起茶碗啜饮,一阵清风吹过,眉目微微有欣喜意,向大郎道:“自事发以来,每每疲于奔波,神行不安,许久不曾饮茶,不想今日却在此处饮得好茶,心中积郁竟散去大半。”阿满答:“某随乡野粗人,槿娘却聪慧,这煎茶之法也是听渡水的旅人所言,记下后自己一一试行,来往的乡人都愿意讨一碗哩。郎君不嫌弃就好。”
三郎这才转头看向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槿娘,行礼道:“有劳小娘子。”大郎啜罢也点点头:“三郎因事牵累,此去路途遥远,其间艰难困苦许是前所未遇。还需心境开阔,方能转圜。为兄三年后此日,在此等候三郎。”起身来到河边柳树下,折取一枝柳条递与三郎:“保重。”
正当此时,风吹雾散,日光照在渭水上,凌凌波光有些晃眼。槿娘以手作棚,向前方望去,初青的苇草在轻摇慢舞,似乎也想好好送行。
吕阿满引了小童看顾马匹行李,前往浮桥:“槿娘,你看顾郎君乘舟。”
“哎。”一边答应,一边看向三郎,伸手引向小舟:“郎君随我来。”槿娘缓缓前行,只听身后传来佩环轻叩声,空灵悦耳。三郎不疾不徐,从容相随。
吕家大郎清早砍柴归来,在屋前放下柴火,立身拭汗,望见的就是这一幕。
寻常的渔家小舟,有芦苇覆盖的篷顶,内壁挂着两顶斗笠、两个鱼篓。槿娘坐在船尾划桨,
三郎站立船头,时而远眺,时而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思虑再三,槿娘开口:“郎君,三郎……”
三郎这才回过头来:“嗯?”
“郎君此去何方?”
“岭南道钦州,父亲左迁此处为官。我也因朝堂之事赋闲,此去探望父亲。”
“岭南……听说那是瘴疠之地,郎君还要多保重才好”
三郎微微低头一笑,眉眼的弧线、上扬的唇角,透露些许温柔:“我自小读过一些医书,医治寻常疾患尚可。”
“那就好,那就好……”槿娘突然感到一丝羞赧,不知接下来说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一站一坐,一静一动,就这样到了对岸。
阿爷领着小童和马匹行李走下浮桥,过来汇合。这就是离别了么?槿娘心里有不舍。返回小船,将挂着的两个斗笠和两个鱼篓拿了下来,递给三郎:“郎君,山长水远,风吹日晒,这斗笠或许用得上。这鱼篓,一个装的咸鱼,一个装的胡饼,我都用油纸包好了。每日苦行,遇不到店家的时候吃上几口,遇到市集还需多吃些蔬果……”
“好,多谢小……多谢槿娘,我会的。”
说罢,整理行装,向吕阿满和槿娘拜别。才走出几步,槿娘又叫住了他:“郎君,那鱼篓是我亲手编的……用的也是柳条”
“三年后,你会回来是么?”槿娘的语气有些急促。
三郎认真看了看槿娘,确实是个好看的小娘子。微微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前路漫漫,此后种种难以预料,不知该如何答复这个善良的小娘子。
几度春花秋月,还是那个三郎,那个小童已长成少年模样,牵着马,时隔三年回到了望闾渡。渡口这边一时没有人,等了一会儿,决定两人一马走浮桥渡河。常年羁旅,如今走这浮桥已是如履平地。只想快一点到达对岸。
终于到了,屋前有人在修整渔具,是阿满老爹。
行礼道:“老爹,某王家三郎,可还认得?”
老爹的眼睛有些不济了,揉了揉仔细辨认一番:“三郎,记得记得。这都一、二……三年了吧?你回来了?”
“等着,老爹给你煎茶。”
“不急不急,老爹,槿娘她可在家?”
“槿娘啊,她在绣嫁衣。”
绣嫁衣么?终究是晚了么?
三郎眼中的慌乱惹得吕阿满一笑:“莫急莫急,怪老爹不会说话,从三郎你走后,槿娘一直记着你说三年后的今天回来,数着日子过呢。今天日子到了,本来一早就要到对岸去等你。不巧,给邻家小娘子绣嫁衣的绣娘家里出事走不开,这嫁衣又怕赶不及,知道槿娘这三年一直在苦作女红。这不,就被叫去帮忙了。”
一转头往后院喊了一声:“大郎,去叫你妹妹回家。”大郎刚刚给菜园浇了肥,故意走到离三郎很近的面前:“王三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等答复,转身抓住一个路过的小童:“去!到元家小娘子那,把槿娘叫回来,就说她的三郎回来了。只管这样说,平日想要的吃食尽可以向槿娘要。”
小童蹦蹦跳跳去了。
她的三郎……她的三郎……三郎还没有回过神。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远处一个娉婷多姿,却是风风火火的身影向这边奔了过来,快到的时候突然记起什么一样转到屋里,手里攥紧了东西,才再到三郎的面前。
啊,回来了。回来了。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可是两个人竟然只是看着,笑着。说些什么呢?从何说起呢?
三郎取下那顶久经日晒雨淋的斗笠,面上晒黑了写,看起来比走的时候壮实了。真好!
槿娘正抬头看他的眉眼,那时还是豆蔻少女,如今已是明艳俏丽的青春佳人了。真好!
三郎转身,从行装中取出一个鱼篓。嗯,她亲手编的,用柳条编的鱼篓。三郎把手进鱼篓,拨开细碎的填充物,取出一个层层油纸包裹的物什。
拿到槿娘面前,一层油纸,两层,三层……最里面是个长形的锦盒。打开锦盒,是一枚金钗,顶端镶嵌着一对登枝的喜鹊,喜鹊共同衔着一颗硕大的宝珠。
“这是南洋珍珠,我跟着赶海人,亲自取出来的。”三郎把钗子插在槿娘的发间。
“这是我练习了三年绣好的,你不能嫌弃。”槿娘把鸳鸯荷包系在三郎身上。
渭水边,杨柳岸,数尺柔条今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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