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烟火

　　徐飞家住的那条巷子里有个七八岁的傻孩子，跟非洲难民似的瘦啦吧唧的，脸上不只是鼻涕还是什么糊了一脸，身上穿着宽松的无袖背心和大裤衩，露在外面的胳膊腿黑得跟碳似的，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脏的，根本分辨不出底色。据说是因为小时候爹妈吵架，她妈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结果孩子发烧没人管，连续烧了三四天烧坏了脑子，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这傻子的父母生了二胎之后就不怎么管他了，整天跟个野马似的四处乱窜，活像一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其实，他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傻，能听得懂几句人话，只是经常拿石头扔别人，孩子们都怕他，一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

　　这天徐飞走在路上，忽然斜刺里飞出一颗鸟蛋大的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她的手臂，疼得她整条胳膊都麻了，她捂着受伤的地方扭头一看，只见那傻子正对着她得意洋洋地做鬼脸。初来乍到的徐飞还不了解情况，以为他是个正常人，见这孩子不但没有丝毫歉意，居然还幸灾乐祸，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自从她暴打薛虎一架成名之后，在学校的角色就彻底反转了过来，平日里喜欢欺负她的小混蛋都不敢再招惹她，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从这件事当中，徐飞发现了一个免遭恶霸欺凌的方法——就是“以暴制暴”，并把这个方法沿用至今。

　　她想着自己初来乍到在这里还没站稳脚跟，要是这次没有还击回去，以后肯定会像以前那样被越来越多的人欺辱。于是她弯下腰，捡起脚边一颗石子，随手扔了过去，真的只是随手那么一扔，谁知就砸到了那傻子的脑门上。徐飞惊呆了，觉得自己这双手玄乎得可能已经超过了专业投手的职业水平，直接可以去参加国际棒球赛了。

　　那傻子摸着红肿的额头，“嗷”一嗓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含糊地说：“疼——疼——”

　　好死不死，这一幕正巧被出来喊他回家吃饭的傻子他妈瞧见了，他妈是这一带有名的泼妇，尖着嗓子就嚷了起来：“哎哟，我的天啊！这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那么没教养，把我们家孩子的头都砸破了！”

　　徐飞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十分淡定地说：“是他先砸我的！”

　　“他砸没砸你我没看到，反正我是亲眼看见你砸他了。”女人推开徐飞，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气急败坏地把哭得满脸鼻涕的傻子拉了过来，当着徐飞的面指着他肿起的脑门说，“看看你干的好事，就算他是个傻子也不能这么被你欺负吧？你爸妈呢？我要找你爸妈评理去，太欺负人了！”

　　徐飞懒得跟这个泼妇纠缠，转身要走，女人赶紧拉住了她：“”“不许走！砸坏了人就想走，没那么容易，等你家长回来把事情解决了你才可以走。”

　　看来是遇到碰瓷了，徐飞郁闷地想，这个老女人可真难缠。

　　住在这附近的街坊邻居，听到动静纷纷探出头来，路过的也停下来看热闹，周围站了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老幼妇孺，对着他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她是新搬来的那家的女儿，单亲家庭，没有爸爸，她妈出去了，等她回来你再找她呗，为难一个孩子干什么？”说话的是住在徐飞家对门的一个老太太。

　　“就是啊，毕竟还是个孩子嘛，等他妈回来了再找她就是了。”其他吃瓜群众也七嘴八舌地附和道。

　　正热闹着，就在这时，徐静怡回来了，看到自己的女儿被女人死死拉着不放，便大步走过去问：“徐飞，这是怎么了？”

　　女人一看到徐静怡，眼神立马变得犀利起来：“你是她妈吧？来得正好，你们家孩子砸破了我儿子的头，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徐飞边掰开女人的手边说：“妈，是他先拿石头砸我的……”

　　徐静怡看了一眼在旁边哭鼻子黑乎乎的小孩，顿时明白了前天听人提起的傻子敢情就是这孩子，她这两天忙搬家都忙晕了，忘了跟徐飞说，谁知就出事了。

　　“别说没人看到他砸你，就算是砸了你也不该还手。”女人理直气壮地抢白道，“她是个傻子你又不是，我就不信你看到他不会躲远点，巴巴地站在那里给他砸？”

　　众人觉得她这句话在理，墙头草似的又一起附和道：“就是啊！”

　　同样的遭遇人们大多会同情弱者，谁傻谁有理，正常人就不该跟个傻子计较，见到傻子不会躲，活该你被砸。

　　徐飞弱弱地说：“我不知道他……”

　　“你给我闭嘴！”徐静怡断喝一声，生怕她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惹了众怒，她们以后可是要在这里长住的，关系不能搞太僵。

　　徐飞见她妈发火了，只好讪讪地闭了口。

　　徐静怡笑吟吟地看向拉着一张马脸的女人：“嫂子这件事的确是我们家孩子不对，我代她向您道歉，对不住了！”说着拉过徐飞，按着她的后颈，跟她一起鞠了个躬。

　　女人垂着眼，声音放低了一点：“伤得这么重，一个道歉就完了？”

　　徐静怡笑道：“这样吧，我给您二十块钱，你带孩子去医院买点药擦擦？”孩子之间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女人这样不依不饶无非是想捞点好处，她想就当作破财消灾好了。

　　这时吃瓜群众又议论了起来：“小孩子之间打架，道个歉就算了，怎么还要钱呢？”“就是啊，伤得又不重，要钱多伤感情啊！”“傻子他妈就这德性，贪得无厌，想讹人家呗！”“……”

　　女人不理那些风言风语，接过钱，默默地拉着那傻子走了。

　　徐飞恨得牙痒痒，一回到家就质问徐静怡：“妈 ，你怎么能给她钱呢？明明是那傻子先砸我的。”

　　徐静怡一巴掌挥了过来：“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惹的祸，老娘用得着破财消灾吗？给我跪着好好反省一下！”

　　棚户区隔一条街有个铁路局的家属院，住在里面的都是铁路局的同事和家属，一个单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熟得不能再熟了。叶乔的父母叶振梁和乔美欣是铁路局里的双职工，她从小就是在这个家属院里长大，由于父亲是局里的领导，加上她本人长得漂亮，性格活泼懂礼貌，学习又好，当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不仅深受家长的喜爱，在一群同龄的熊孩子当中也有不少拥趸。

　　这天，叶乔跟邻居家的小伙伴杨冬梅，打算到附近的树林里玩，路过棚户区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眉目清秀的女人，手里拿着把扫帚在打一个跟她们年纪相仿的小男孩。只见那女人拽着男孩的胳膊，柳叶眉倒竖，杏眼圆睁，边打边骂：“我让你跪下，你为什么不跪？你个天杀的孽障，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小男孩被打得这么狠居然也不哭，只是梗着发红的脖子倔强地说：“是他先砸我的，我又不知道他是个傻子，你给了钱又拿我出气，又不是我让你给的，凭什么让我跪呀？”

　　女人气得眉头打了个结，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起来，下手更狠了：“还敢顶嘴，反了你了……”

　　小男孩痛得脸都发青了，双颊却咬得死紧，依然不屈不挠地说：“你就打死我吧，不然下次那个傻子要是再敢砸我，我还是会还手。活得那么窝囊，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女人指着小男孩，气得说不出话来，把扫帚往地上用力一扔，“随便你吧，我不管了！”

　　叶乔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理直气壮地顶撞自己的母亲，一时看呆了，心说：“好一条硬汉！”直到杨冬梅回头过来拉她，她才意识到自己出神了。

　　开学第一天，徐飞转进了离家最近的铁路一小。叶乔清楚地记得当时正是早读时间，大家都在低着头大声地朗读课文，徐飞就是在那朗朗的读书声中跟着班主任走进了五（一）班。

　　叶乔抬起头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那个被妈妈打的小男孩，但还是被徐飞好看的外表吸引住了，此人个子很高，长得眉清目秀，特别是那双眼睛亮得出奇，根本不像得了近视。头发理得很短，几乎接近寸头，脸上的皮肤洁白似雪，仿佛可以掐出水来。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身穿一套灰蓝色短袖运动服，双肩的书包挎在一边，双手插兜里，酷酷地往讲台上一站，当时“李宇春之流”的中性打扮还很罕见，没人怀疑她是个女生。

　　叶乔早熟，十岁已经“知慕少艾”，见到徐飞这番长相，与那些还挂着青鼻涕时不时在泥地上打滚的小男生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不禁心中暗喜——班里终于来了个看得过去的男生。

　　然而，谁也没想到，徐飞竟是个货真价实的女生，听完班主任的介绍，叶乔莫名有些失望，连跟她搭讪的欲望都没有了，即便徐飞就坐在她旁边，中间只隔了一个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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