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渡

　　姜蓝蓝被扔在了马厩。
　　她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她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在做梦，梦里的那位她一直看不清他面容的少年又出现了，依旧用哀伤的语气问她：“你当真对我从未有过一丝情分？”
　　然后自己握住匕首，清冷地刺进他的心脏。
　　姜蓝蓝猛地被吓醒了，发现自己正躺在铺满稻草的地上，外面的日光照射进来，令她有些刺眼。
　　她看见一个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声音不浓不淡地道：“你醒了，醒了就起来干活吧。”
　　姜蓝蓝愣住了。
　　“我叫秋燕，负责管万花楼所有的丫鬟。”秋燕冷声道，“徐妈妈命人给你身上的伤涂了药，我料你也恢复得不错，所以若是让我见到你有任何偷懒的地方，别怪我皮鞭伺候。”
　　姜蓝蓝张了张嘴，想发出声音，这才想起了自己好像已经哑巴了。可是自己还活着吗？这里是哪里？这个叫秋燕的怎么穿得这么奇怪？
　　姜蓝蓝意识到自己的脸被布蒙住了，想要扯下来，忽然听秋燕制止道：“徐妈妈嫌你晦气，你还是用布遮着脸吧。”
　　姜蓝蓝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脸，是呢，这是一张见不得人的脸。秋燕见她居然发起了呆，扬起手中的鞭子一抽，就甩在了她身上：“还愣着干什么？跟我出来！”
　　鞭子抽在姜蓝蓝的胳膊上，顿时火烧一般地疼痛袭来。直到这一刻起，姜蓝蓝才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没有死。
　　可是这是什么地方？她惶恐地跟在秋燕的后面，被她带到了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里。见到姜蓝蓝进来，所有在洗衣的洗碗的劈柴的下人纷纷都将目光盯在了她身上。姜蓝蓝顿时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躲避着打探的目光。
　　“徐妈妈知道你不会说话，问不出你叫个什么名儿，就给你取了‘冬迎’二字为名字。”秋燕说道。
　　姜蓝蓝看着院外的大树，秋天的叶子金黄而璀璨，正簌簌地从天空中下落。是因为冬天要来了，迎接冬天么？还是迎接自己的新生？姜蓝蓝哀愁地想。
　　秋燕见她眉头紧皱，又是一顿鞭子抽打，痛得姜蓝蓝眼泪都要出来了。秋燕啐道：“再让我瞧见我说话时你当耳旁风不听，就不止是鞭子抽了！”
　　姜蓝蓝后怕地点头，秋燕这才满意地指着一地的柴道：“太阳下山之前，把这些柴都劈了摆好，听清楚了没？”
　　姜蓝蓝继续小心翼翼地点头，秋燕这才转身离去，顺便喊了一个叫阿果的丫鬟来监督她。那阿果年纪不大，但大抵是有秋燕的庇护，面相也是凶神恶煞，姜蓝蓝稍微劈得慢了一些，就挨了她一耳光。
　　姜蓝蓝放下斧头，忽然心中难受极了，难道所有的人都可以欺负自己么？
　　她盯着阿果看，阿果只是一声嗤笑：“想瞪我啊？丑八怪！”
　　阿果只知道，这个冬迎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徐妈妈嫌晦气就让她把脸蒙上。但那天她瞧见姐姐们帮她洗身子、擦脸，只见她浑身都是青痕淤血，脸也青肿得像包子，不是丑八怪是什么。
　　姜蓝蓝被这声丑八怪给刺痛，默默掉了眼泪。阿果见她哭了，莫名感到一股得意感，在一旁发出大笑，姜蓝蓝觉得格外的刺耳，只能用力劈柴。
　　这么多柴火，她劈完时，太阳就快下山了，更何况劈完之后还要摆好。秋燕见她没有完成任务，顿时来火，命两个下人对她拳打脚踢一番，又不许她吃晚饭。但想着不能将人饿死，又扔给了她一个馒头。
　　夜里，姜蓝蓝蜷缩在马厩的角落里啃这只馒头。她虽然很自卑，但她很聪明。她知道自己大概穿越了。只是没想到自己活着也艰难，连死也死不得。
　　姜蓝蓝盯着这只馒头，要不扔了吧？被车撞不死，那就饿死吧。可是最后她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决定吃掉。
　　当初她选择被车撞，是因为她知道那样死得很痛快，过程不会太艰难。然而，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身上所经历的疼痛感，让她只想好好活着。人在清醒的时候，对于死亡是那么的惧怕。
　　姜蓝蓝浑身发酸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秋燕扔了一堆衣服让她洗，在洗到一半的时候，阿果又抱来一堆衣服丢在她的盆里，似笑非笑地道：“小心点儿洗，这可是玉瑶姑娘的衣裳，洗坏了你可赔不起！”
　　姜蓝蓝只好重新提了一桶水来倒进盆里，没想到洗着洗着，竟然把玉瑶的衣裳给染色了。姜蓝蓝一愣，她先前洗的衣裳是不褪色的，所以不可能把玉瑶的衣裳染色。姜蓝蓝再仔细一看，阿果丢给自己的玉瑶的衣裳中间还混了一件劣质的布衣。
　　阿果诚心想要害自己。
　　刚好秋燕经过，看到这件染色的衣裳后，惊恐得不得了：“冬迎你这个小贱人！这可是为了服侍太子殿下而特意为玉瑶姑娘量身定做的衣裳，就这样被你毁了！你想死是不是？！”
　　她说着就猛甩了姜蓝蓝一巴掌，姜蓝蓝措手不及地被打到了地上，她捂着脸盯着秋燕，眼睛里想要表达的意思是，不是自己做的，然而这在秋燕看来，是一种挑衅，一种狡辩，她一脚踢在姜蓝蓝的胸口上，又踩在她脸上：“也不知徐妈妈买你来有个什么用！真是晦气！”
　　姜蓝蓝哇地一声，吐了一口血，血把她脸上蒙住的面巾的颜色加深了。秋燕也才懒得管她，她得赶紧让裁缝赶一件新衣裳出来。
　　姜蓝蓝就这样在马厩里躺了几天，也没有人给她送饭，为了活着，她竟然开始吃马吃剩下的东西。以前她知道蜉蝣这个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蜉蝣，但现在她觉得自己连蜉蝣都不如，因为她比蜉蝣还微小。
　　她在吃马剩下的食物时，感觉很羞耻，但她更庆幸的是，没有人看着自己。她实在是太害怕人群了，现在能这样一个人呆在马厩里，没有人打自己，没有人骂自己，没有人讥讽自己，她竟然有一丝的安心。
　　但她在马厩里呆不了多久，就被秋燕叫了出去端茶倒水。
　　因为这万花楼的客人最近是多得数不胜数，快要招待不过来了。只因这万花楼的老鸨为了讨好这太子，招来了不少美貌的姑娘。
　　要说这太子也奇怪，他一点儿也不是贪色之人，每次来万花楼都点最美的姑娘，但是却不碰她们一丝一毫。姑娘们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他，服侍他，他都不为之所动，他只是喜欢在姑娘们想尽办法对他媚眼相送后狠狠地羞辱她们。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太子有一个独特的嗜好，那就是羞辱人。
　　尽管如此，万花楼里的姑娘也争先恐后地让太子去羞辱，因为谁被他羞辱得越狠，他给的银票就越多。
　　太子还有一个习惯，他给银票的时候喜欢洒在地上，因为他喜欢看那些谄媚的女人跪在地上捡钱。
　　姜蓝蓝听到别人都在议论这个太子，但她一点都不好奇。她蒙着脸，低着头，哪里有客人缺酒了，她就倒上一杯，哪桌瓜果食物少了她就端上一盘。秋燕见她这回做事恭恭敬敬，小心翼翼，也没法儿钻空骂她。
　　姜蓝蓝站在柱子的角落，身形瘦弱，像一根纤细的竹子。她闻到的是脂粉的香味儿，听到是的男人和女人调情的笑声。有个客人搂着一位姑娘的小蛮腰，不知为何，姜蓝蓝心中忽然想起来，从小到大，还没有男孩子牵过自己的手。
　　小时候上学，老师组织大家玩一种游戏，要求小朋友们手牵着手围成一个圈圈，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小朋友愿意牵她，所以老师只好让她呆在一边自己玩。她就那样看着别人笑得欢快极了，而自己很少快乐过。
　　就在姜蓝蓝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她看见徐妈妈一脸喜色地走了出来：“各位，今日大家都先回去吧，太子爷累了，要休息，不想太吵。”
　　众人纷纷散去。
　　徐妈妈扭着腰，数着手中的银票，神色飞舞地自言自语：“哎哟喂，果然都是妈妈的好女儿啊，这一次我真是赚发啦。”
　　姜蓝蓝心想，客人也都走了，这里没她什么事了，她可以回她的马厩了。没想到徐妈妈经过她面前时，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幸好这衣裳裁缝及时赶出来了，太子爷也没有生气，衣裳的事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方才我瞧太子爷房中的酒快喝完了，你赶紧上去再给他端一壶去。”
　　姜蓝蓝心中顿时一紧，要她去吗？
　　“还愣着干什么？去呀！老娘买你回来白吃白喝的啊？！”徐妈妈狠剜了她一眼。
　　姜蓝蓝转身去提酒，走到太子歇息的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她就端着酒壶杵在门口站着。
　　站了一会儿后，姜蓝蓝又敲了敲，还是无人应答，她有些害怕，但还是直接进去了。
　　她发现那位太子殿下靠在桌上睡着了，应该是醉酒导致的。姜蓝蓝看不清太子殿下的容貌，因为他的手半掩住了脸，她只觉得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姜蓝蓝把酒壶轻轻地放在桌上后就打算离开了，却忽然瞥见床脚隐蔽处躺了几张银票。她想起传闻，太子喜欢把钱洒在地上让人去捡，估计是玉瑶姑娘离开房间的时候没有看见床脚处的银票所以没有捡。
　　姜蓝蓝蹲下身把银票捡了起来，想放在桌上还给太子。这时，她身后响起一道微微讥讽的嗓音：“看来天下所有的女人都一样，贪得无厌。”
　　姜蓝蓝心中猛地惶恐，转过身跪了下来，低着头。
　　她不想解释，因为她知道，没有任何人会相信自己。她也不敢直视太子殿下，因为她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挑衅。她只是害怕太子殿下会像秋燕那样，忽然大发雷霆然后用鞭子抽自己，所以她害怕得瑟瑟发抖。
　　商然望着跪在地上因害怕而颤抖的女人，贪慕虚荣的女人，都令他厌恶。
　　“你手上的银票，都送给你。你喜欢吗？”商然兀自倒了一杯酒，语气不浓不淡地问。
　　姜蓝蓝摇了摇头，把银票双手呈上。
　　商然也不意外，轻啜了一口酒，语气轻幽幽的：“摇头，是什么意思？”
　　姜蓝蓝以为他不懂，双手呈得更高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个太子表面上没有生气，但姜蓝蓝觉得他的语气很逼人。
　　商然唇角挂着一丝淡笑，轻轻将酒杯放下，骤然脸色变得阴鸷，掀了桌上的所有杯子：“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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