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之妻

　　裴玄贞直到夜色将近方才离开，马车内四角坠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的他的脸色忽明忽暗。

　　这几日打了春，天气便一天比一天暖合起来。

　　昭阳裹了一件素水淡纹的净面披风，远远地立在侯府门前。

　　裴玄贞本来正闭目养神，听到赶车的车夫回头道，“爷，公主给门前候着呢，您可要下车？”

　　俊美的双眸缓缓睁开，一个再随意不过的寻常动作，被他做来却仍是俊美儒雅，像是沉静的雅雀缓缓地张开翅膀。

　　“停下吧。”裴玄贞道。

　　那车夫将马勒停，收了缰绳，然后把垫脚石搬出来，扶着裴玄贞下了马车。

　　昭阳看到，立马迎上前去，将怀里抱着的一件蓼蓝色披风展开，动作娴熟的帮裴玄贞系上。
　　一众小厮丫鬟都见惯不惯的各司其职，裴玄贞却伸手抓着昭阳的手不肯松开。

　　“怎么了？还没系好。”昭阳被裴玄贞抓着手，一时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能尽量活动手指，想要帮他把一切整理妥帖。

　　裴玄贞笑而不语，只握着昭阳的手举到唇边，深深地印下一个吻。

　　昭阳见他魔怔，便也不多说，只笑了笑，无奈地牵着人往里面走。

　　“小侯爷此行如何？”昭阳边走边问，丫鬟小厮们都很懂事的自动靠后丈余远。

　　裴玄贞轻轻摇头，道，“有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昭阳心头一紧，贺图乃是于巅一事的关键人物，如果他识破大晋所图，不愿意说服裴氏一族与他联手，这仗倒还真打不起来。

　　“可是那贺图，并没有劝你与他一起共商大计？”

　　裴玄贞轻轻摇了摇头，面上神色越发凝重，脚下每步似乎都有千斤重，他神色郁郁，忧思难解，倒惹得昭阳心头不忍。

　　“昭阳。”裴玄贞忽然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嗯？”

　　“不要动。”裴玄贞说完，便将昭阳揽进怀中，他用力极大，昭阳只觉得肋骨被圈的生疼。
　　但是思及裴玄贞或许心中当真有难解之患，便存心安慰，缓缓伸出手轻轻拍打裴玄贞后背，低声道，

　　“夫君何必自苦，天下之事，尽人事听天命。谋事在人，至于机缘是否成熟，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裴玄贞轻轻吻过昭阳的额头，脸上有一种少见的赌气神情，“尽人事，我就是怕他尽人事。”

　　初春的风带着料峭寒意缓缓吹过，裴玄贞摸索着紧了紧昭阳身上的衣衫，神情有一点点的不知名的愤恨，昭阳不解，不禁出声询问，

　　“谁？贺图么？你我夫妻同心，小侯爷到底有什么事不愿意告诉我知晓？”

　　裴玄贞立在原地，顿了顿道，“还是先用晚饭，与他周旋半日，腹中饥饿良久，晚上我再慢慢与公主讲。”

　　“厨房早就备好了饭菜。夫君随我来。”昭阳很少见裴玄贞有这样对她避而不答的时候，但闻言还是伸手牵着裴玄贞，一步步往花厅走去。

　　这些日子以来，裴玄贞吃饭用茶，大多都是昭阳一旁伺候，对于他的口味，昭阳早有分寸，只是今日里不知为何，裴玄贞似乎对他平日里就挺常见的菜式颇为赞赏。

　　“来，这是芦叶香鱼，刺都帮你剔过了。味道鲜美，小侯爷尝尝。”昭阳在一只玉白青瓷调羹里放了一点点鱼肉，又轻轻舀了一点鱼汤，轻轻地举到裴玄贞面前。

　　裴玄贞笑着含在口中，细细咀嚼吞咽。昭阳有所询问地问道，

　　“如何？”

　　裴玄贞满意的点点头，道，“我大晋物华天宝，国泰民安，人杰地灵，就连这芦叶和鲟鱼，也比于巅那不毛之地的好吃太多。”

　　昭阳微微一顿，裴玄贞平日里虽然算不得不苟言笑，但也很少在吃食之物上过多计较，不知今日到底是被什么撩起了兴致，竟然开口和于巅比较起这些天赐之物来。

　　“中原大地，本来就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也是理所应当。于巅虽然弹丸之地，但是想来，也该有他们自己的美食才对。”昭阳无意说道。

　　裴玄贞却忽然认真起来，“不不不，昭阳年幼有所不知，为夫以侯府满门清誉为你担保，于巅乃是不毛之地，不会有任何美食能够超越我大晋。你一个弱女子，万万不要对那种苦寒之地心生向往。”

　　昭阳觉得裴玄贞似乎和以往略有不同，但也觉得新奇有趣，不禁笑着点头，“嗯，于巅乃是苦寒之地，没有鲜美芦叶没有肥嫩鲟鱼。更没有我斯文俊秀儒雅俊美的夫君，昭阳一点也不向往。”

　　裴玄贞满足的点头，道，“昭阳聪慧听劝，为夫甚是欣慰。”

　　“小侯爷多进餐饭，为妻才会也觉得欣慰。”昭阳又笑着为裴玄贞布了许多菜，裴玄贞一一吃下，偶尔玩闹心起，却是昭阳不喂便不愿吃。喂了也要昭阳软言相劝方才愿意张嘴，夫妻二人调笑逗乐，却是将几日来因为于巅之事所生的压抑之感扫荡一空。

　　等到二人吃的差不多，有下人上来收拾桌子，昭阳举着绢帕为裴玄贞擦拭，“小侯爷去内堂略微休息一下，我去为你准备沐浴的热水。”

　　昭阳说完起身便要走，却被裴玄贞一把拉住，“我和你一起去。”

　　“嗯？”

　　裴玄贞笑着道，“近日来昭阳受了许多苦，为夫曾和阿□□过两下推拿之术。不如让为夫略尽心力，为公主略微缓解疲劳。”

　　昭阳看着裴玄贞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忽然想起来，除夕之夜，皇家宴饮结束，侯府马车载着二人夤夜回府。他在马车之上，也是这般的平和笑容，后来便是另一番春光旖旎，她还记得当时是在马车之上，她有意推却，却被他告知，马车有马车的好，别有一番滋味在车头……

　　昭阳一个机灵，而后笑道，“我……我最近，身体健壮，不需要夫君费心了。”

　　裴玄贞笑着起身，凭感觉准确的捉住了昭阳的手，笑的别有一番深长意味，“昭阳，身体健壮，那就麻烦昭阳为为夫，好好推拿一番。”

　　“我……”昭阳还来不及说话，便被裴玄贞带入怀中，她这几日，确实是乏累的很，并非不喜裴玄贞，只是皮肉之欢鱼水之乐，实在是个体力活儿，她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想酣睡到天明，如今反而苦求却不能得了。

　　阿九非常有眼色的为裴玄贞准备了一个特大的浴桶，昭阳看了看，不禁询问，“小侯爷平日里用的那一只呢？”

　　阿九挠头道，“那只桶，年久失修，昨日小侯爷泡澡的时候，不小心漏水了。奴才已经让人修补去了，今日里还要劳烦少爷用这个先泡着。”

　　昭阳皱眉，“那只浴桶，是我和小侯爷大婚之时置办的，怎么就年久失修了？”

　　阿九一脸正经，苦大仇深道，“哎，公主您看，我就说这木艺堂的东西不能买呢，你看看，咱们买回府上不过月余，可是说不定它在进府之前，已经在木艺堂呆了十多年呢。一个不小心，我们就买到这个年久失修的了，你说巧不巧，哈哈哈哈哈。”

　　昭阳轻轻地摇头，道，“木艺堂去年春天才在京城开起来，那只桶，不可能被做好了十多年。”

　　阿九一怔，苦笑扯皮道，“公主果然才貌双全，见微知著，心思细腻。你看看，这事我都不知道。好巧，哈哈哈。”

　　昭阳皱着眉问，“成语倒是认得几个，谁教你的？”

　　阿九这一刻，才正经起来，说起读书识字，脸上还有几分羞赧笑意。

　　“公主有所不知，原来小侯爷睡前总是要听小人读书的，他眼睛看不见，小人日日代读，时间长了，这书文词句，倒也识得一些，让公主见笑了。”

　　“你是个知道护主的，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教你些别的。”昭阳知道，他不过是处处替裴玄贞着想，便也不过多呵责，只命他尽快去提热水来。

　　那阿九闻言，慌忙跪下，感激不尽地对着昭阳磕了个头，道，“谢谢公主大恩，小的这就去打热水来。”

　　等到昭阳伺候裴玄贞进了桶，刚刚准备为他放了些花瓣进去，就被裴玄贞一个用力抱了进去。

　　热水解乏，昭阳挣脱不过，便只由着裴玄贞将她剥个干净。

　　水汽蒸腾氤氲，水流温热撩人，昭阳红着一张脸，捧着裴玄贞的脸，问道，“小侯爷今日，似乎是在和谁生气。”

　　裴玄贞迎面直亲昭阳额头，那种方才短暂的欢愉神色又倏忽不见，裴玄贞抵着昭阳额头，声音沉沉道，

　　“贺图他，喜欢你。”

　　昭阳一惊，问道，“小侯爷可是信不过我？”

　　裴玄贞笑着咬昭阳耳朵，“不是信不过昭阳，是信不过他。最忧心的是我怕自己护不了你。”

　　昭阳虽然不知道贺图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但这不重要，她伸手抚上裴玄贞眉眼，宽慰道，“小侯爷不必担心，昭阳会保护好自己。”

　　裴玄贞伏在昭阳耳边，轻声道，“昭阳要时刻记得，如果有朝一日，天下大变，昭阳若遇难处，什么清白声誉，都不要紧。要好好活着，事后如果遇到流言漫天，那我就带着你结庐山中。千万不要为了我，以死相争，我在乎的，只有我的昭阳，是否平安，是否欢愉。”

　　昭阳趴在裴玄贞怀中，伸手圈他的脖子，闷声道，“昭阳记得了，会永远爱惜己身，不管何等境地，都会好好活着。只是，夫君好好地，怎么说起来天下大变的话来？”

　　裴玄贞将昭阳抱紧，“或许有朝一日，裴家带给你的可能不再是庇护，而是灭顶之灾，昭阳可曾后悔入我家门？”

　　“昭阳不悔。”

　　“玄贞亦不悔。”

　　“今天父皇赐了父亲铁券丹书，说将来不管父亲犯下何等滔天大罪，可保裴氏一人死罪可免。”昭阳昏昏欲睡，朦朦胧胧的跟裴玄贞说着话。

　　裴玄贞一直轻轻拍着昭阳后背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如常，将昭阳一点一点送进温柔梦乡。

　　他浅浅道，“我知道了，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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