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河桥

　　这凉州城地处漠北，是西北要塞，来来往往之行旅，倒也挺多。我好容易从城外进来，在城门却被人拦了下来。方才在城外，一商队欲行又止，我被这骄阳晒到没脾气，纵马抢了道。这城官见我这速度，一把画戟差些将我扫下马。
　　“凉州戒律，城中不得疾行。还请下马，莫违抗律令。”
　　我此刻正被凉州的艳阳晒得痛不欲生，完全没有力气牵马步行，不得已下了马，自然没有那般好脸色待人。朝着他双手一摊，“可以了吗？”
　　这城官见了我手中的佩剑，言，“知府大人下了令，寻常百姓，不可佩戴伤人重器。你这把剑，若是要进城，那就要留在城外。”
　　我一把将剑扔进了他怀里，“留给你了。”
　　他将剑扔在一侧，又见我马上背的长匣，“你这布中，包的何物？”
　　“一把古琴。怎么，知府大人下了令，连琴都不能背进城吗？”
　　他的上属一直看着这边的动静，看我这一身装束，想来也是江湖人。不想多争端，便摆了摆手，让我进了城。
　　我牵着马，待一远，翻身上马，缓缓而行。这凉州之烈日，果然不是常人能受。我被晒得晕头转向，一张脸似火烧一般，生疼得紧。
　　是那个大夫！
　　那个去寻不归的大夫，竟在凉州城摆了摊，不收钱去给百姓们瞧病。他的摊前围了一众人，若不是我此时高头大马，决计看不出来被挡着其中的那个人，会是和我萍水相逢的那位先生。我这个人一般不太能识人，世人于我眼中，很难留下些记忆。可这位先生实在特别，如此大的艳阳之下，竟用白袍覆了面。想来，也要闷热到发慌。
　　我下了马，凑到这先生眼前，“看来，咱们当真是有缘，又在凉州，见到先生。”
　　他抬头似乎是看了我一眼，附而去接诊他的病人。“姑娘可是有何事？”
　　“猜得真对！我这脸，疼得紧。先生可能赠瓶药，让在下续条命？”
　　他丢给我一个小药瓶，“你们江湖人，大多谨慎。你就不怕我给你瓶毒，倒害了你？”
　　“要害在春醉楼，你早就害了。我当时保全了你的名节，今日，这瓶药之后，咱们便算两清啦。先生，后会有期。”
　　这药覆上脸，一阵清凉。我感觉自己这才有了生命，诸多烦闷皆一遣而散，开心的上了马，对着人摇了摇手，缓行而去。
　　凉州城内最大的酒家便是杏花楼。这名听起来颇有些江南韵味，然，也不过是用些金黄物品点缀了一番，倒不及江南真正的桃红柳绿。小厮殷勤把马牵到了马厩，邀请我上楼。
　　“叶大侠，可是许久不见了！”
　　还未上楼，上楼雅座之间的笑朗声入耳，我本能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脸上的笑容清浅，自以为天衣无缝。
　　“楚大人！”
　　我作了一揖，抬脚勾起椅子，撩整衣摆，坐得堂正。
　　“楚大人倒是闲情雅致，这顾家这么大的案子不去查，跑来这销金窟消遣。”
　　“定不及叶大侠侠义。楚某才德有限，况，这顾家之案，楚某便是不出手，凭叶大侠的能力，破案也是迟早之事。”
　　我替自己斟了杯茶水，问，“我师兄呢？”
　　“傅大人在京都，不曾来凉州。怎么，叶大侠又想以傅大人的旗号，对我六扇门发号施令？”
　　楚洵愈发老奸巨猾，我师兄升了官，听说被调去了兵部，和六扇门已经不再直接相关。这楚洵也算是婆媳熬出了头，终在六扇门可以为所欲为了。说起来，我与这位楚大人，恩怨倒是颇深。我长剑多弟子，一个个皆是顶天立地好儿郎，肝胆侠义，在长剑混吃等死。只有五师兄不同。他竟去考了科举，同时中了文武状元，轰动天下。又加上风姿卓绝的样貌，在朝中为官，仕途大畅，不多年，便掌管六扇门，成了武林中为我长剑增添光彩的名声。那几年，父亲下令，让我和承俞二人出门历练。承俞，我那英勇无畏的六师兄，不提也罢。然我们二人除了混吃混喝以外，别的功夫没有，便只能打着五师兄的旗号，让六扇门做些私活。那时候，楚洵不过六扇门一个小捕头，为了讨好师兄，为我鞍前马后，而当时年少，也事事皆带上了他。然，在和一群土匪斗殴之时，因为寡不敌众，连累楚洵被伤了脸，现在脸上细看还有道疤痕。这事让这人对我怀恨在心，此后竟态度突变，对我恶劣至极。我坚定认为自己没有错，这人是捕头，和土匪做斗争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和他们斗殴，全然是出于正义感，不给我鼓励表彰便已然是过分，竟还将全部的恨转到我身上！自然而然，我对他也全然没有何好脸色了。
　　我让小厮上了一桌菜，“楚大人说话可得思虑清楚。江湖和朝廷，一向是各行其道。楚大人这话，倒让桥七不仁。何况，现如今，是楚大人有求于我。”
　　楚洵看着我吃得完全没有仪态可言，略微用衣袖挡了挡脸。“你这是多久没有吃过饭，至于这副鬼样子！”
　　我吃下一口羊肉，喝口清茶压压膻腥味儿。
　　“就别废话了好吧！快些讲清楚，别磨蹭时间。”
　　楚洵抿了一口茶，“此事涉及江湖纷争，朝廷的意思，息事宁人。”
　　“息事宁人？顾家几十条人命，就是你们一句息事宁人？况，武林不会有如此败类！若真有，武林也会亲自清理门户。”
　　“那，若是钟秀宫所为，当如何？”
　　我持筷的手略微一颤，“钟秀宫？”
　　“此事，傅大人交代了，切勿让你知晓。不过，此番想来也是叶大侠报仇的好机会。不知道叶大侠接下来，意欲何为？”
　　我看着他，“既然我师兄不让你说，你偏要言。那，想来是不想让我置身事外了。可楚大人若是想借叶某之手，帮你去破了案，那怕是高看叶某了。钟秀宫势力，别说我们一个长剑，便是武林联合，都没有办法清剿。楚大人，此次是凉州顾府，他日，谁又能说得清，会是那处地界，犯多少人命？朝廷不可能一直息事宁人。这个道理，相信楚大人会懂。”
　　楚洵点了点头，“故而，楚某想请叶大侠，一同联手破案。”
　　长剑与钟秀宫，势不两立。
　　钟秀宫于武林，也是众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钟秀宫渊源广博，丝毫不亚于长剑。长剑于世存在一百二十七载，开门掌门俞阁主于乱世之中创立七剑阁。因七剑阁弟子皆配长剑，故，江湖武林皆呼其为长剑。久而久之，长剑之名，就变得比七剑阁还要正规了。而钟秀宫，七剑阁创立之始，它便已经存在。相传，这钟秀宫是南越过来的一群巫蛊之师所创立，起初还是一处小门小派，后来，乱世之下集结了一众乌合之徒，一下壮大了势力，可尽是做些残害百姓之事，一直被武林被仇恨。而等到国家安定，钟秀宫所为已然不能为江湖所容，故而，朝廷出兵，联合当时的武林，共同清剿钟秀宫。钟秀宫在共同围剿的困境之下涣散，只存了些残余势力。而后，江湖也清净了近百年。然，二十一年前，钟秀宫日益壮大的势力又在江湖掀起了腥风。为了不与朝廷为敌，钟秀宫将手段放在了江湖之上的一些小门小派。灭门之径不仅受到江湖仇恨，也引起了江湖的不安。因为是江湖内纷争，朝廷坐视不管。而那时，江湖并未同现今一般结盟，一般皆是各踞一方，各自行走江湖。为了保全自己，也为了抵抗钟秀宫，江湖推出了武林盟，集结武林之势，共同讨伐钟秀宫。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情形之下，武林盟一如破竹，瓦解了钟秀宫大半的势力。钟秀宫多年根基，自不能土崩瓦解，故而，武林盟便一直延续了下来，而钟秀宫，也开始走向沉没。
　　“四年前，叶阁主在钟秀宫遇害。傅大人为报恩师之仇，六扇门涉及江湖事已久。傅大人也因此触怒了陛下，说是升迁，不过是去兵部做一个无实权的侍郎。此来凉州，傅大人特意嘱咐楚某，对叶姑娘你特意关照。他不想你出于仇恨，前去钟秀宫冒险。可楚某想，姑娘来此，若是要善罢甘休，这深仇大恨摆在此处，自然是不可能。故而，楚某想请姑娘和我六扇门一同行事。”
　　官场之事，常不尽人意。说到底，倒是我们限制了五师兄。
　　“楚大人难道不怕，涉及此事以后，给自己惹上麻烦？”
　　楚洵一笑，“不得傅大人之恩，哪有楚某现在！叶大侠，你别是担心自己给我六扇门拖后腿吧！”
　　“激将法于我无半分用处！”
　　我已吃饱了饭，轻饮了杯茶水，“明日矿山见。”
　　“你今日欲做何？”
　　我翻窗下了楼，“去讨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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