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与游离

　　“你、你好。”李安游迅速低下头，一股不安感袭上来，结结巴巴道，“有、有事吗？快上课了……”

　　“有事啊。”男孩见她一副老鼠见猫的慌张样子，兴趣陡然上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长方形、印有自己班级姓名的胸针，往她眼前一递，“小妹妹，你看看，咱俩是不是一个班的？”

　　李安游敷衍地看了眼男孩手中的胸牌，金属成色，一看就是三中的学生胸牌，便连忙道：“是、是啊……好巧……还、还有五分钟就上课了，要不我先回教室了……”

　　男孩嘴角上扬，弯下腰来，看着她，故意拖着长调问：“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啊？”李安游被问得有点慌张，她刚才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这男孩的胸牌，没没有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男孩将握在掌心的胸牌重新打开展示在她面前。

　　李安游快速地扶一下眼镜，微微探头过去，凑近一点看胸牌上的文字：高三九班王致一。

　　“你叫王致一，”李安游回答完男孩，又忙道，“既然一个班，那一起回教室吧……”

　　李安游说罢，立刻转身走进身后教学楼的偏门。

　　“行啊。”谁知她刚进门，王致一便一手撑在楼墙上，笑嘻嘻地拦住她的去路：“不过呢，既然咱是同班同学，那就是有缘，小妹妹，你帮我个忙再上去呗。”

　　“什么……”一看自己被拦住去路，李安游感到些不妙。

　　完了，这人不会要敲诈勒索她吧？

　　李安游紧张地看着王致一，只见他轻挑一下眉，故意低头向她将脸凑，她不由连连向后躲，接着便听他压低声音道：“你帮我写作业，英语作业，怎么样？”

　　李安游呆了几秒。

　　所以这人刚才用那么低醇又带一点威胁的声音，说出的话不是什么“钱都交出来”“收保护费”，而是“帮我写作业”？

　　李安游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一点。

　　她大胆地抬头看他，突然想起那天他在KTV时的举动，突然觉得这个人，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可怕。

　　“同学，自己的作业还是自己写比较好。”她松口气，慢慢对他说。

　　“那怎么行？”王致一瞥一眼腕上的表，还剩一分钟打上课铃，“你不愿意吗？”

　　“写、写作业是学生的本分。”

　　“行啊。”王致一听到李安游的回答，无所谓地站直身子，挡在她面前，又弯下腰，低声问她，“不过吧，你不写，今天我也不放你走。”

　　李安游的心迅速一紧，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试着严肃一点：“同学，请你不要这样。”

　　“呦，还挺正经。”越是看她正经八百的模样，王致一越是觉得有趣，他故意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一边翻一边道，“那我现在就把昨天你在KTV里亲我的照片发班群里，你说你还能正经吗？”

　　“什么？”李安游听到他的话，瞬间急了，“什么照片？别——”

　　她也顾不得多想，伸手过去就想夺下他的手机。

　　王致一直起腰，仗着身高优势，胳膊高高举着手机，一副胜者的得意姿态，问她道：“你要是给我写作业，我就不发。”

　　李安游够不到王致一手上的手机，只好放弃，听到他的话，她抿紧嘴唇，思考两秒后道：“成交，前提是你不能出尔反尔。”

　　“我不啊。”王致一见她服软，立刻低头笑着对她道，“难道我还要给你写保证书？”

　　李安游别过脸去，并不看他：“不用了。”

　　她话音刚落，上课铃便打响起来。

　　“小妹妹，请上课吧。”王致一侧身给李安游让开一条道。

　　李安游看也不看他一眼，低着头飞奔上楼。

　　等王致一慢悠悠哼着小曲走上楼推开教室时，李安游早已端坐在课桌前，聚精会神地聆听老师的讲课了。

　　王致一走进教室，看她笑了一眼，坐回座位。

　　“二哥。”秦嘉洛转过身来，兴冲冲地小声对王致一说道，“我刚联系了我一个初中同学，他缺钱，你给他一天20，他保证天天帮你做作业。”

　　“啥？”王致一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初中生？”

　　“是啊。”

　　“你可没病吧！”王致一拿英语练习册砸一下秦嘉洛的头，压低声音，“哥高三了。”

　　“可你那水平没初中生好吧？”

　　王致一抄起英语习题册又砸一下他的脑袋：“那也轮不到初中生，老子想找人写作业，那不是分分钟？而且我告诉你，一分钱也不花。”

　　“哥，我记得咱这圈子里就没几个会读英语的啊，你那不要钱的靠谱么？”秦嘉洛不解，“段哥倒是学历高，可人家不是从不帮人代写作业的嘛……”

　　秦嘉洛正说着，就见王致一将两本厚厚的练习册隔着一条过道全部扔在了李安游桌上。

　　李安游停下笔，愣了三秒，又把被练习册压在下面的数学试卷取出来，放在最上面，继续听讲做练习。

　　“看到没。”王致一勾起唇角得意一笑，“哥还找的是学霸。”

　　“我靠……”秦嘉洛呆了，几秒后，他才难以置信地问，“二哥你手上不会有人家裸|照吧？”

　　“去年妈。”王致一作势要打秦嘉洛，“是人家拜倒在你哥我的人格魅力下好吗。”

　　“不、不会吧……”秦嘉洛看着李安游，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台上，正在讲数学课的张芳丽将台下所有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王致一往李安游桌上丢书的那一幕她也看得真切，她本想教育一下扰乱班级之光学习的老鼠屎，但看班级之光像无事发生似地继续沉迷学习，她便不舍得去打扰她。

　　“班级之光，自动屏蔽所有乌烟瘴气。”文栽道刚从办公室问完数学题回来，便对同桌萧仪洁说，“我刚去办公室，听到咱张老师这么说李安游，你说她是不是有自闭症啊？”

　　“嘘——小点声！”萧仪洁给文栽道比个安静手势，“被人家听见怎么办？”

　　文栽道闭住嘴，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李安游在拿着小册子被英语单词，似乎完全没受到干扰。

　　“自闭症。”萧仪洁小声试探地对李安游叫了一句。

　　李安游仍在低头念单词。

　　“李安游自闭症！”文栽道又朝李安游大喊一声。

　　李安游始终低头盯着桌面，嘴里的单词一刻也没有停念过。

　　两人心里一颗大石落地，看来学霸是根本不会听到周围人说她什么的。

　　“学霸这样还真像自闭症。”萧仪洁小声对文栽道耳语。

　　李安游当然听见了萧仪洁和文栽道的对话，不过在她心里，这些对话和外面树枝上麻雀的叽喳叫声没什么两样，不值得去特别关注。

　　没有什么能打扰到她，飞来的笔袋也好，打她的纸团也好，还是其他人私底下不解的窃窃私语，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也懂得自己活下去的责任和使命。

　　自转入三中后，一切的一切，变得无比清晰，她知道自己，现在无比清醒。

　　晚上七点，王致一在教室睡晚最后一场回笼觉后，踩着放学铃声，离开学校。

　　先跟随大部分学生上一辆公交车坐到终点站，再改骑共享单车，整整花了两个多小时，他终于抵达自己三月未进的家门口。

　　他家位于本市最昂贵的富人别墅区，那里都是清一色的中西混搭式风格别墅，安静又偏远。

　　王致一站在家门口，看着自家别墅一层二层窗中透出的亮光，叹声气。

　　看这架势，他家里人估计有一半都在这家吧。

　　要不是天气转冷，想回来取几件衣服，他真不愿回还没自己在学校门口的公寓舒服的家。

　　王致一硬着头皮走近家门，刚推门进去，飞面而来的一只紫砂茶杯差点削着他的脸。

　　咔嚓咣当，只听那只紫砂壶茶杯先是撞在墙上，继而摔在地上，成了几瓣碎片。

　　“你给我滚出去！”王致一用手捂住耳朵，不用想，肯定是他老子在吼他三哥。

　　家里一共四个孩子，相较他总爱吹牛逼的二哥王唤一和他，三哥王铭一是三兄弟里最安静最听话的那个，甚至有时，王致一觉得大姐王辉一都不如三哥文静。

　　但最近半年，因为准备和女朋友结婚的事，三哥像换了个人似的，一反常态，一提结婚的事，就和家里对着干，吵得不可开交。

　　起因是三哥交往的女朋友全家人从上到下，没一个人看好，更没人赞同他们的婚事。

　　当然，除了王致一，他对待三哥女朋友的态度相当模糊，不支持不反对，反正也不关他的事，爱谁谁呗。

　　王致一走进客厅，就看见自己的母亲泪如雨，面如瀑，对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儿子泣不成声：“铭一啊，农村人家的姑娘不能娶啊！你还年轻，爱情能维持多久？门当户对最重要你明不明白……”

　　一瞬间，王致一以为自己走进了某个古代剧现场，这台词很耳熟啊。

　　母亲满脸泪水教育跪在身前的儿子，父亲则气得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地站在母亲身旁，手里还攥着个紫砂壶茶杯盖。

　　王致一知道情况不妙，便也过去打扰，自顾自轻手轻脚上楼，想着拿点换洗衣服，他悄悄滚了就好。

　　“王致一！”父亲用通红的牛眼瞪着三哥王铭一，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将在他身后鬼鬼祟祟上楼的王致一吼停了脚步。

　　王致一的心瞬间猛地惊跳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对父亲笑着道：“爸，祝您身体健康，我就上楼拿几件衣服。”

　　“你过来。”父亲的低音中似乎暗藏怒火，他的眼仍盯着三哥王铭一，对他冷言道，“你二十五岁的人了，有些道理，我不用教，你弟弟十八就懂！”

　　父命如山，王致一只好下楼走到客厅里，站在一旁，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的三哥。

　　三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致一，”父亲的声音听上去比刚才冷静许多，“我问你，一个男人，事业和女人哪个重要？”

　　“啊？”王致一懵了。

　　这问题有点大啊，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那个学霸妹尽早帮他把英语作业补完，其余的，好像也没什么想法……

　　“你问他有什么用！”母亲悲伤地哀嚎一声，“那女孩都怀了咱们家的种了，我不让他娶也不能行啊！”

　　“你闭嘴！”父亲抬高声音，指着王致一一吼，“王致一，你说话！”

　　王致一站在原地愣了两秒，确定这是他的家，北方某三线小城做建材发家的土豪家庭。刚才的那一幕，也是发生在这个家里。

　　好搞笑啊。他突然这么觉得，甚至有点憋不住笑意。

　　“那就娶了呗……”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让全家人都满意的答案，只想要尽快从这尴尬又搞笑的场景里脱身，于是转了话题，“爸，我想起来我书包落学校了！”

　　“你还是个学生吗！书包都不带回来！”父亲转头，朝他喷出无数唾沫点子。

　　父亲话音刚落，母亲又一声哭嚎，对王铭一道：“我可是都跟霍老板说好了，今年让你和霍家的二姑娘办婚礼啊，合同都签了，你这不是乱来吗……”

　　三哥王铭一终于忍不住了：“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你个逆子！”父亲上去就激动地踹了三哥一脚。

　　王致一看着眼前这一幕幕，只觉得这家真跟拍电视剧似的，太魔幻了。

　　算了，他一想，换洗衣服也别拿了，直接溜吧。

　　父母还沉浸在三哥搞大农村女孩肚子、放弃与商业伙伴联姻的悲痛中，吵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他，王致一这才顺顺利利地走出家门，骑着单车，乘着夜晚清凉的风，向学校方向返回。

　　骑完车转公交，晚班公交车里，乘客很少，小城到了夜晚除了酒吧网吧KFC再无什么店面营业，车里车外都很安静，王致一看着车窗外安静的夜景，心也感到异常平静。

　　他总觉得自己和那个别墅区的家格格不入，父母成天就是关心他的英语成绩，生活上倒是很少过问。大姐二哥和他的联系就更少了，他们成天惦记爹妈的财产，明面上打理家产，背地里赌博的贿赂的不再少。

　　三哥追求自由，为人和善，他们俩最能相处得来，可最近因为结婚的事，他也搅进泥水里，和他渐行渐远。

　　看来还是独居好啊，自己一个人生活，想怎样就怎样，没人指手画脚，感觉真棒！

　　王致一现在心中极其肯定快意潇洒没人管的独居生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走进网吧，买了个包夜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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