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与游离

　　李安游回班上课的第一天，小陶就通知她被学校选进了冲刺小组。

　　三中的学风一直差，尖子生少，但这届高三学生中出类拔萃的尖子生却比往届多不少。李安游刚进三中赶上的那一次五校联考，五校理科排名前五十的学生，三中居然占了八个，这不得不引起校领导们的高度重视。

　　之后三中校领导们一致决定，在高三年级成立一个特别的“冲刺小组”。理科冲刺小组二十人，文科冲刺小组十人，这三十位同学每天晚上七点放学后留四十分钟休息时间，七点四十到十点集体到学校五楼会议室集合，由教学经验丰富的老师带领，进行冲刺补习。

　　冲刺小组名单的决定依据是上次五校联考排名和这次月考的综合排名，李安游虽然没参加月考，但五校联考那次她是本校第二，五校总排名第四，自然不能被老师们排除在冲刺小组名单之外。

　　王致一在学校坐了一整天，也没和隔一条过道的李安游说上一次话。

　　上回在病房发生的事犹如一根针仍扎在他心头。心烦意乱，在课堂上，他正给自己刚完成曲子的写词，写了一半又觉得写不下去，推倒重来，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没有写出满意的东西。

　　写不出歌词，他索性插上耳机听歌，手机里随机播放的第一首歌，竟然是陈奕迅的《十年》。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陈奕迅低醇的嗓音一出，悲痛瞬间被旋律点燃，王致一一下子拔掉耳机。

　　他不自觉向身侧一望，马尾辫的姑娘还是那样全神贯注地扑在学习上，对周边的其他事物全然视作无物。

　　他承认他难受了。

　　看她一阵儿，他又低头打开手机上的“云音”音乐软件。

　　他们这个时代被人们广泛使用的音乐软件就是这款“云音”APP了，王致一十六岁时就注册成为云音的原创音乐人，到十八岁，他在云音上发表的歌曲接近五十首，粉丝也从之前的个位数涨到五位数。

　　前段时间他发布了一段自己正在编写的歌曲小样，并没有说明这次即将发布的歌曲不是他惯常写的轻音乐，有的粉丝听完，在他的歌曲小样下留评：“好期待ZY唱歌啊，每次都是纯音，想听你唱/可爱/。”

　　王致一顺手点赞了这条评论，因为他这次的确想写一首人声版歌曲。

　　但这首歌的主题一直没定好，他原本想继续走自己的电子中国风，写自己所在的小城风貌，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恰好又翻到评论，他发现很多粉丝都在期待他写一首不同风格的曲子。

　　头脑一热，王致一就在云音动态上发布了一条消息：这次的歌写爱情，曲名《专注与游离》。

　　点了发送键后，他有点后悔。

　　什么也没想，连歌词也没写，他就这么直接定了主题和曲名。

　　过于草率了吧。他看着自己发出的消息挠挠脑袋。

　　不一会儿，云音上的消息提醒塞满他的通知箱，大部分粉丝一听都炸了锅，纷纷表示要死守他发情歌，还有的粉丝则为他担心：“一下子写爱情歌，我有点担心诶。毕竟从来没有过……但是ZY哥哥加油！”

　　王致一看完评论，关掉手机，疲惫叹了声气。

　　爱情，写什么爱情？

　　他转头看向李安游，又自嘲般地笑一声。

　　某些人连朋友都不想和他做。

　　两人隔着一条过道在教室里坐了三天，还是没有互相搭理。

　　这三天，李安游感觉耳边难得的清静。没有上课时突然飞来的纸团，没有下课时无趣生硬的玩笑，也不会有人突然砸过来几本练习册，威逼利诱她帮忙完成。

　　好清静，真的好清静。

　　李安游想着想着，突然走神了。

　　直到英语陶老师在台上连喊她三声名字后，她才忽然有了反应，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

　　陶老师看她慌张的样子，以为她不舒服，忙关心地问：“怎么了李安游，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校医室？”

　　李安游连连摇头：“没有，没什么。”

　　陶老师观察她一小会儿，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当着全班的面从自己面前的一厚沓卷子中取出最上面一份道：“那李安游，过来接成绩吧，148，年级第一。”

　　全班人的眼睛和嘴巴都张成个圆形。

　　萧仪洁和文栽道同时转头看李安游从讲台上取回来的卷子，除了作文题扣了两分，其他全对。

　　两人对视一眼，文栽道喃喃：“真乃武林至尊。”

　　“佩服佩服。”萧仪洁夸张地点头。

　　“咳咳。”小陶咳嗽两声，将沉浸在对高分学霸羡慕中的一众学渣拉回现实，她挑眉看了眼王致一，这才从一沓卷子的最下面取出一张来，“有的人，只和第一名隔一条过道坐着，却跟楚河汉界似的，一点没受人家影响进步。”

　　王致一拔下耳机，一脸无所谓地收起自己的写词本。

　　“王致一，”小陶举着手上那份卷子，颇具威胁性地道，“你又是全年级垫底，16分，你是怎么考……”

　　“谢谢老师。”王致一不等小陶说完话，上去夺了卷子，就坐回原位把卷子揉成一团塞桌仓里。

　　小陶脸上一副将怒不怒的表情，很想发火，却又觉得对这样的学生动怒是浪费时间。算了，一切都交给他爸吧，王致一不是比谁都要怕他爸吗？

　　“哎，小妹妹。”晚上放学，王致一收拾好东西，终于做了决定。

　　他快速走到李安游课桌前，拦住正要出门的她。

　　李安游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哎哎，仪姐，有情况！”坐在李安游前桌的文栽道看到这一幕，忙拉住正要往出走的同桌萧仪洁。

　　两人同时转头看着学霸和校霸，对视一眼，露出十分有含义的笑。

　　李安游就这样仰头盯着他，等他说话。

　　王致一看到她那双柳叶眼中流转的星光，突然不自觉别过脸去：“我送你回家，愿不愿意？”

　　李安游皱下眉。

　　“你别误会，”王致一连忙道，“哥说过哥是护霸使者，还有，你那天病房里说的什么意思，解释清楚。”

　　李安游深吸一口，对他道：“我不回家。”

　　“嗯？”

　　“学校有个冲刺小组，我被选进去了。每天晚上八点上会议室集体补课，”李安游解释道，“我去学校食堂随便吃点东西就行，你走吧。”

　　王致一盯她半秒，又道：“行啊，那你什么时候补课结束，我在校门口候着。”

　　李安游又无奈地叹声气：“王致一。”她叫了声他的名字。

　　“怎么？”

　　“好好学习吧。”她低下声音，“英语十六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王致一看着她，不说话了。

　　她继续道：“但凡稍微学过一点东西的人，都不止考十六分。”

　　“所以呢？”王致一语气硬了几分，“十六分不配和一百四十八分做朋友是不是？”

　　李安游听到这句话，低下头去，她知道那天是自己伤害了他，她也想找个合适的时间，想一个合适的方式道歉，但这个合适的时间，绝不是现在。

　　“你别等我了。”她声音越来越小，“好好学习吧。”

　　说完这句话，她背上书包，独自一人快步离开教室。

　　文栽道和萧仪洁两人听呆了。

　　校霸要和学霸做朋友？惊天奇闻啊！两人露出了吃瓜过度的惊恐神色。

　　王致一躺在自己公寓的床上，望着窗外流动的城市灯光，一阵烦躁感忽然上来。

　　他想到自己那张被揉成一团放在桌仓里的英语试卷，心里没来由的堵。

　　从床头柜里摸出上回没抽完的那包烟，放在嘴里点燃，吸一口。

　　咳咳。

　　可能是用力过猛，呛着了嗓子，他想了想，又灭掉烟，随手将它扔进垃圾箱里。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路灯车灯大厦灯光混杂在一起，将他那个没有开灯漆黑的一居室照得微微发亮。

　　王致一感到肚子有些饿，一抬手看表，十点二十。

　　下楼，肯德基，打包一份炸鸡薯条，出来时，深秋的寒意紧紧将他包裹，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迎面遇上两个人。

　　李安游和张浙。

　　这俩人一路走一路说，时不时还会笑，看起来，挺开心啊。

　　王致一也没意识到自己沉了脸，他上前去，故意走过她身旁咳嗽一声。

　　李安游其实很早就看见了他，本想和他打声招呼，却在两人靠近的一瞬间，看到他忽然折身闪躲，身影没入一家公寓大楼，没给她半点机会。

　　他生气了？后半截回家的路上，她心不在焉地和张浙继续讨论着这几天冲刺小组出的题目，心不在焉地回家做着模拟卷，等到半夜十二点，她看着才刚刚做过一面的卷子，这才如梦初醒。

　　她已经走神到这个程度了吗？

　　说了伤害他的话，没有跟他道歉，原来她良心这么难安，这种心情上的难以安定，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学习效率了。

　　不行，必须马上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把话和他说清楚，说清楚她没有讨厌他，她还当他是朋友。

　　徐欣半夜不知应了谁的邀请，早已化好妆喷好香水出门去了。家里没人拦着她，李安游很快放下手头的事，带上家里钥匙，下楼，转过一条街道，走进王致一住的公寓大楼。

　　敲了许久，她也没听到有人来开门。

　　睡了吗？李安游想着，打开手机想给他打电话，这才发现王致一的手机号□□微信，她一样也没有。

　　她盯着手机屏幕，翻出□□，发现自己只加了学校大群，没加班群。

　　从学校大群里找一下他的□□号吧。

　　她站在王致一家门口，专心翻着手机，翻着翻着，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声磁性的低沉：“你怎么来了？”

　　手机差点被吓摔在地上，一转头，李安游就见王致一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几乎要挡住楼道的灯光。

　　“我……”她的心跳突然快了半拍，头脑却慢下来，许久才道，“我想和你说件事……”

　　王致一脸上没什么表情，打开家门，转身对她歪了下头：“进去说？”

　　李安游摇头：“不用，就几分钟，说完我就走。”

　　王致一倚靠在门口，不知是不是楼道白灯映的，他的脸色有点阴沉的白：“讲吧。”

　　李安游深吸一口气，道：“王致一，我一直当你是朋友。”

　　他没说话，盯着她。

　　她继续道：“那天在病房，是我妈在……我不好说，但是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就算你英语考一分，我也当你是朋友。”

　　他又盯了她许久，最后才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李安游对他冷淡的回应感到一点不舒服。但她想，自己现在也把话说清楚了，心里应该不会总装着事了吧。

　　好像也不是。

　　她望着他那双在夜晚暗灯下深邃的眼，总觉得自己心里还有点东西没说干净。

　　“所以你听明白了吧，我还当你是朋友。”她又郑重地重复一遍。

　　王致一忽然笑了，只是微微勾起唇角的笑，也看不见虎牙：“你半夜十二点多来我这，就是为了说这事？”

　　李安游低下头：“嗯。”

　　“那你回去吧。”王致一的声音比脸色更冷，“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没事干别大晚上跑我这来，万一你要是出什么事，学校那些人，不得吃了我。”

　　李安游没有挪步，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抬头，对上他那双略带不爽的眼，问：“你生气了？”

　　“没啊。”王致一回答得很快。

　　“那我们还是朋友吧？”李安游问。

　　王致一没说话。

　　“我道歉。”李安游道，“那天是我不好，我说的都是假话，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

　　“我不想。”

　　李安游的心瞬间扎了一下。

　　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眸，她感觉他眼中带着的冷意更深了。

　　从初中毕业的暑假父亲去世开始，她就励志好好学习，上高中她从来无暇顾及身边其他事情，只是拼命学习，身边连一个朋友也没交过……所以到了现在，好不容易碰上这样一个曾经真心实意说过和她做朋友的人，她当然懂得珍惜。

　　“但我想。”她平时用在学习上那股争抢好胜的劲忽然涌出来，“我想和你做朋友。给我个机会好吗？”

　　“唉。”

　　她听到王致一叹了声气。

　　“可我现在他妈的真不想和你做朋友了，算了吧。”王致一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对她宣判死刑。

　　“好吧。”她想了许久，拼命咽下即将涌出的眼泪，转身走到电梯门口。

　　走吧，别期待什么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李安游，”王致一突然在身后叫了她一声。

　　她停住按电梯的手，还未来得及转身，就听他接着道：“你只有一个选择，做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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