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注与游离

　　“你昨晚去哪儿了？！”

　　李安游上完补习课，一回家就被徐欣揪住耳朵。

　　她疼得眉目拧在一起，却不发出一点叫声，乖乖让母亲揪着耳朵走到客厅。

　　徐欣终于放开她。她那刚做过美甲的长指甲在李安游的耳垂上留下一道流血的伤口。

　　李安游不紧不慢地抽一片纸巾堵住耳朵上的血，随即仇视地抬头盯着自己的母亲。

　　“你去哪儿说话啊！”徐欣怒不可遏的脸上皱出好几道褶子。

　　“不是你让我滚出去的么？问那么多干什么？”李安游冷笑一下。

　　啪！徐欣呼了她一巴掌，吼道：“你昨晚在哪？不说我给你们老师打电话！”

　　“男朋友家。”李安游和徐欣一般高，平视着她，看到徐欣听她说“男朋友家”时脸上一瞬间的惊愕，她解气地笑了笑。

　　徐欣盯着李安游，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安全措施做了没？”

　　听到这句话，李安游只感觉面前站着的女人，是个疯子。

　　“没啊。”她咬着牙恨恨道。

　　“现在马上给我吃避孕药，马上！”

　　徐欣立刻蹲下身翻箱倒柜地给她找避孕药，她颤抖着手倒出几粒药片，随后接一杯水，走到李安游面前。

　　“喝了，快点！”

　　哐当。李安游一下打翻徐欣手上的水杯，抓起她手心的药片扔在地上踩成碎末：“徐欣你有病是不是？我是什么人？我会做那样的事吗？我不是你！我昨晚就是朋友家睡一晚，什么也没做，你以为我像你一样那么贱吗？！”

　　徐欣默默听着她的话，等李安游爆发完，她突然平静地讥笑一声：“你还有朋友？”

　　李安游只觉心脏刺痛了一下。

　　“我有朋友，你嫉妒吗？”她咬着牙，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你没有是不是？你在我这个年龄，刚生下我吧？怎么会有人愿意和一个异类做朋友？”

　　“李安游！”徐欣瞬间被她的话点燃，她一把掐住李安游的脖子按她在墙上，怒目圆睁，“我告没告诉过你以前的事不准提？！我怎么了？我没朋友怎么了？我那是为了生你！不是为了生下你我何必受那么大罪！”

　　“生我？你是真想生下我吗？如果不是我爸，你早就打掉我了吧？”

　　“不许提那个人！”徐欣尖叫一声。

　　“我就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从我上小学起，你就背着我爸乱搞吧？我爸在医院病危那阵，你在哪？在和别的男人喝酒开房！”她说着，眼泪不自觉流下来。

　　“你给我闭嘴！”徐欣像只被激怒的老虎，另一只手紧紧掐住李安游的嘴，像疯了一样拖拽着她的脖子，把她拽进卧室。

　　“不许给我出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徐欣已经气到满脸通红，她砰一声关住门，颤抖的手抓着钥匙拼命往锁眼捅，最后将李安游的卧室门从外面牢牢反锁。

　　李安游躺在床上，不再说什么，她从枕头底下取出父亲的照片，默默看着流泪。

　　唉。她叹一声，原放回照片，坐在书桌前，咬牙从书包里拿出模拟卷和笔，强迫自己进入学习状态。

　　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过不去的话，学习学习就能过去了。这是她从小到大，缓解情绪最有效的方式。

　　周一上午8点45分，王致一拎着只轻飘飘的书包，走进位于高三十八班的第十八考场。

　　“卧槽二哥今天考语文数学，明天才考英语，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秦嘉洛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两下眼，确定走进来的人是王致一，这才发出一阵出乎意料的惊叹。

　　“李安游呢？”王致一的座位号在秦嘉洛后面，教室最角落的位置。他落座以后，扫视整个考场一整圈，也没见到她的影子。

　　“人家学霸年级前十，肯定在第一考场，您年级倒第一，还想和学霸一个考场？”刘笑晴转过头来悠悠道。

　　“哦，这样啊。”王致一笑着。

　　“你怎么了开心成这样？”刘笑晴拧着眉不解问。

　　“没啊。”王致一立刻敛起笑容，又问秦嘉洛，“我刚才笑了吗？”

　　秦嘉洛没说话，默默转过身去拿卷子准备答题。

　　语文考试对于王致一来说也只是随意涂写两笔的事儿，他本想提前交卷，但一想，凭学霸妹那股认真学的劲儿，指不定要做题到交卷那一刻停笔。

　　于是他便硬生生睡到答题结束前五分钟，才交卷子走人。

　　“哎，二哥，你怎么才出来？”秦嘉洛在教室外收拾好书包拦住他。

　　“我有事。”

　　“不和我们去吃饭了？”

　　“自己去吧。”王致一说罢，便往楼上教室跑去。

　　“走吧嘉洛。”刘笑晴叹声气摇摇头，“王致一大概率是重色亲友，跑一班找那个学霸小妹妹去了。”

　　“二哥疯了吗。”秦嘉洛虽然心如明镜，但嘴上还是忍不住想吐槽，“那么多漂亮姑娘给他表白他不要，跑过去贴一个冷冰冰的学霸。”

　　刘笑晴没说话。

　　“笑晴姐你说二哥是不是有病？”秦嘉洛又转头问刘笑晴。

　　刘笑晴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落寞，她很快调整情绪对秦嘉洛笑一下：“是啊，咱们这种人和学霸就是八字不合，王致一肯定是小时候脑子被门夹过。”

　　在高三一班的教室门口等到所有人走光，王致一还是没看见李安游。

　　他倒是看见了上次在补习大楼被他赶跑的张浙，两人的目光不友好地对了一下。

　　“同学，你站这干什么？”监考老师拿着一沓卷子走出来，一看到王致一，就认出他是风云校园的问题学生，十分警惕地向他发问。

　　“老师，请问李安游是在这个考场吗？”王致一对待陌生老师，还是能保持恭敬的。

　　“你看座位表。”监考老师指指教室大门上贴着的座次表。

　　王致一真的走上前去一个个找，监考老师看着他，像在看稀有物种一样：“你找李安游干什么？”

　　“没什么，她今天没来考试吗？”王致一反问。

　　“嗯？”这一问，倒让监考老师有点想起什么，今天她们考场的确缺考了一名同学，她打开自己的考勤册，定睛一看，“还真是，李安游今天没来考试。”

　　王致一的眉头紧皱在一起。

　　“你知道她为什么没来？”监考老师扶扶鼻梁上的眼镜。

　　“不知道。”王致一迅速转身下楼，在风中丢下这句话。

　　他边下楼边拿出手机翻一圈，这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她的电话号码。

　　他又翻出□□，所幸自己加了班级□□群，但翻了一整圈，才发现李安游压根没进班群。

　　“靠。”王致一无奈一声，准备溜进小陶办公室，那里有全班的通讯录。

　　他走到小陶办公室门口，只见门虚掩着，门内小陶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到：“嗯嗯，我知道了，让安游好好休息吧，你放心安游妈妈，她这次不来月考不影响进冲刺小组的……”

　　她生病了？小陶在办公室，他也不好行动，加之李安游没来的缘由已经明了，他便转身离开学校。

　　第二天，王致一又照常来参加英语考试，很快交了答卷之后，他快速走到高三一班的教室窗边往里看了看，李安游依旧没来。

　　“唉，考砸了，考砸啦！”月考结束，夜晚，坐在烤肉店摊上，秦嘉洛悲愤地在冷风中喝一口雪碧，使劲撕扯下铁签上的羊肉块。

　　“行了吧，”刘笑晴一边吃烤肉一边叹气，“你考砸也就砸一科英语，我那是一砸六科，你们说咱当时脑子被门夹了吗，三个艺术生跑来学理科。”

　　“都怪二哥，”秦嘉洛立刻道，“是二哥说文科背的多，比理科还累。”

　　“不是吧。”王致一喝下一杯可乐，皱眉看着刘笑晴，“学艺术的出国留学不都主要看面试作品集吗？英语一科考好就够了吧，笑晴你刚才说砸六科是怎么回事？”

　　刘笑晴喝着啤酒叹声气：“唉，我准备参加国内艺考了。”

　　“什么？”秦嘉洛惊得差点被一口雪碧噎住，“为什么？”

　　“我爸不是一直生病吗，他不想我跑太远……”刘笑晴道，“所以从现在起，我得好好学习。”

　　“来得及吗？”秦嘉洛又问，“笑晴姐你不老是和我们一样倒数……”

　　“考着看吧。”刘笑晴模模糊糊地回答道，对于艺考这件事，她心里实在没底，因为自己也是突然被家里人通知，不能送她去国外读书了。

　　她能感觉到不能出国读书应该是家里生意上的问题，她不敢问，也不想问。

　　“行了，我要去见个人，先走了。”刘笑晴关掉手机□□的聊天界面，把易拉罐里最后一点啤酒喝干净，起身准备离开。

　　“又是你那个前男友？”王致一问。

　　刘笑晴笑笑：“你猜。”

　　月考结束后的第一天上学，王致一闷在教室里坐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到李安游的影子。

　　“二哥，二哥，”放学的铃声刚刚打过，秦嘉洛转过身看王致一还在桌上写写画画，敲敲他的桌子，“你写什么呢？”

　　王致一抬头看一眼秦嘉洛，忽然一把遮住自己正在写的东西。

　　“转过去。”他没好气地说道。

　　秦嘉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笑：“呦，二哥，有秘密啊。”

　　“有什么秘密啊。”刘笑晴刚收拾好书包走过来，“你没看他捂的是那个记谱本吗，王致一，你写个曲子一堆符号也没人认识啊，捂什么捂。”

　　王致一这才如梦初醒，他刚才确实是在想曲子，但想着想着某人的脸就出现了，一时间没分清楚。

　　“二哥又傻了。”秦嘉洛看他一副失魂的样子，笑起来，“每次一写歌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诶二哥，这回你写的是什么曲子？又走轻音路线？”

　　王致一神秘地笑笑：“等做好你就知道了。”

　　他说罢，背起书包和秦嘉洛他们一起往门外走，下楼之后，却在楼梯口处停住脚步。

　　“怎么了。”秦嘉洛见他突然停下步子，问道。

　　王致一道：“你们先回吧，我去趟小陶办公室。”

　　“你去小陶……”秦嘉洛惊讶地叫出声，看看周围被他惊住的人群，又压低声音，“你去小陶办公室干什么？刚月考完找死吗？”

　　“当然不是见小陶。”王致一也压低声音，“这阵放学，办公室估计没人，我进去翻翻，找一下那妹妹的电话。”

　　“那妹妹……李安游吗？怎么了？她不是生病了？”

　　“三天了，鬼知道她得的什么病……”王致一道，“我去找找。”

　　他正要转身往小陶办公室走，却听刘笑晴在他身后喊道：“等等，我知道李安游在哪。”

　　王致一立刻回头：“你知道？”

　　刘笑晴点头，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手机□□的聊天界面：“她就在咱学校边上的市一院，住院部5楼5106号房。”

　　“你怎么知道？”王致一惊讶地问。

　　“我就是知道。”刘笑晴关掉手机，“去不去由你啊。”

　　李安游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被墨泼过一样漆黑的夜，有一两点星星稀稀疏疏地升上来。

　　唉。她无声地叹口气。本来，自己这阵应该从学校出来，回家继续做题的，谁想现在，手背上扎着针，穿着病号服，百无聊赖地坐在这里看星星。

　　徐欣推门走进来。

　　李安游没有看她，躺下去，看着天花板开始默背英语单词。

　　“等会儿张浙过来，你别给人家脸色看听见没？”徐欣坐在李安游的病床边，打开混着肉蛋菜的饭盒递给她，“我做的，自己吃。”

　　“能吃吗？”李安游不看她，也不坐起来。

　　徐欣板着一张脸，放下饭盒：“不吃就饿死算了。”

　　“我本来就快饿死了，你何必把我送医院来？”李安游反问。

　　“是饿死吗？三天能饿死个人？”徐欣蹬蹬眼，“是你自己犟，又不跟我道歉，我不关你三天，能管住你那张嘴？”

　　“你是我妈么？”李安游一脸冷漠，“或者说，你还是个人么？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反锁在房间里，三天，等到我低血糖饿晕过去了才放我出来，你是个人么？”

　　“你再说……”

　　“徐阿姨。”

　　徐欣正要发作，却听见身后有个男生打开病房门，叫了她一声。

　　她连忙转身，先前狠恶的表情已全然不见，取而代之是亲切的微笑：“哎呦，张浙来了啊，来，坐。”

　　徐欣起身给他腾开位置。

　　张浙有点拘谨地朝徐欣问句“阿姨好”，这才来到李安游床边坐下，打开书包，取出几张卷子：“安游，你们陶老师让我把这次月考的卷子给你带来。”

　　李安游起身，接过模拟卷时，眼睛里透着星光。

　　“陶老师说你平时已经把还没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了，所以没什么作业要你做，还有卷子你看着写，养病要紧。”张浙又道，“你的病……好些了吗？”

　　李安游点点头，对张浙说道：“好很多了。”

　　徐欣回复了一下手机消息，抬头又笑着对张浙道：“张浙啊，你先在这坐一会儿，你爸刚来消息，说你妈那边他过不去了，我去军四院给你妈送个饭去。”

　　张浙连忙起身：“不了阿姨，我去吧。”

　　“哎呀不用啦，我听说了，你们三中现在不是搞什么冲刺小组？你爸说等会儿你还要回学校开会是吧。我去就行啦。”

　　“太麻烦您了阿姨……”

　　徐欣笑着道：“麻烦什么，军四院又离这不远，再说你妈现在是一个人待在医院寂寞，得找人聊天，你一大小伙子有什么跟她聊的啊？我跟她聊才好。”

　　说着，徐欣便背上自己的小挎包，暗自瞪了李安游一眼，又笑着对张浙说：“张浙，你要是不忙，要不先在这里给我们家安游讲讲冲刺小组的事吧，陶老师跟我说了，但我听得也不是很明白，哦，但是别忘了等会儿去学校开会啊。”

　　张浙点头，一口答应：“阿姨您放心。”

　　“顺便帮我劝她吃吃饭。”徐欣又弯下腰，小声对张浙道。

　　张浙点头，随后目送她离开。

　　“徐阿姨人很好，我看不出她和我爸有联系。”徐欣走后，张浙严肃地对李安游道。

　　“随你便。”李安游冷笑一声。

　　“别再乱怀疑了。”张浙有点无奈。

　　“有笔么？”李安游没接他的话。

　　“有。”张浙从书包里取出一支中性笔给李安游。

　　“谢谢。”李安游蜷起腿，拿起张浙送来的月考卷子垫在膝盖上，便开始做题。

　　“我给你讲讲冲刺小组的事？最近学校新策划的，主要是帮年级前二十冲清北复交。”张浙又道。

　　李安游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月考试卷上，边答题边道：“不用了，我回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也行。”张浙不再多说什么，他看到她床头柜上放着的满满一饭盒晚饭，又问，“你不是低血糖住进医院的吗？怎么现在还没吃晚饭？”

　　“不想吃。”李安游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吃饭身体跟不上，大脑供血不足，学习效率会下降的。”张浙劝道。

　　“无所谓。”李安游盯着英语试卷上的阅读题，目不转睛。

　　过了好一会儿，张浙见她依旧只是做题，不吃半点饭，再次劝道：“吃点吧李安游，小心等会儿又头晕，这样更写不了卷子。”

　　李安游只做题，不再回答他的话。

　　张浙见她无动于衷，便不好再劝，只好拿出手机来看。

　　两人之间的空气静得几乎不再流动。

　　十分钟后，张浙皱眉看着手机里来的消息，对李安游道：“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书包暂时放你这，等会儿来取。”

　　李安游无声点头。

　　张浙走后，李安游刚做完三篇阅读题，抬起头，看看窗外仍旧挂在夜空中的几点星星，突然感到胃一阵紧缩。

　　“咕……”她的肚子也趁时叫起来。

　　她转头看看放在床头上的饭，想起徐欣的脸，瞬间觉得怒气已经填饱了肚子。她又抬头看看床边金属架上挂着的吊瓶，心里打算着，等这瓶水吊完，她就下楼买个面包啃啃吧。

　　“咔嚓。”忽然，病房的大门开了。

　　诶？张浙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安游疑惑着向门口看去，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不是张浙。

　　那人头上戴只黑色棒球帽，身上穿着吊儿郎当的黑色卫衣和运动裤，脚上踩着双黑白色运动鞋，是个少年模样的人，关上门，悠悠朝她走来。

　　少年一抬头，李安游惊得定住了。

　　“呦，小妹妹，都躺病床上了还刻苦用功呢，佩服啊。”王致一笑着来到她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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