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的贵族

　　泽雄辉去拜访郡王爷索绰罗·奕扬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

　　那人长得斯斯文文，中分头戴一副银框眼镜，文弱书生，知识分子，这样的人在中国到处可见，掀不起风浪。

　　在和那人擦肩而过时，小泽雄辉丢了一样要紧东西。是日本方为郡王准备的厚礼——皇帝玉玺。

　　奕扬命人上茶，款待小泽特使，茶的味道不对，小泽吃的出来。

　　在日本家乡的时候他祖父是茶农，一家的茶香熏陶出来的，所以精通茶道，这里上的茶有什么问题呢他竟然也说不出来。

　　郡爷凑着鼻子嗅，品一口脸上就俩字儿“好茶!”

　　“鄙人在家喝过上百种茶叶，却没有一种像郡王的茶一样味道的，是在下见识短浅了。”

　　“你有所不知，先父品茶鉴茶，访遍全中国的茶田茶商，收藏的各类茶叶少说也有千种，而今日阁下手中这杯正是多年前你们日本茶商献给先父的。没尝出来”奕扬不紧不慢地跟他解释。

　　小泽雄辉有些讶然，茶的味道古怪，竟然是日本的茶 “世人都道陈茶枯涩比不了新茶，先父以为陈茶才有味道，而我与父亲一样看法，小泽先生觉得呢？”

　　小泽雄辉低头想想，回他：
　　“郡王何不换个思路，陈茶回锅炒一炒，也能有香味，旧的变新的，岂不两全其美”

　　暗波涌动，是男人的无烟战场，针锋相对在和煦的交谈之中。

　　奕扬翻动杯盖，不做声。

　　小泽恭敬地站起来，摸自己的口袋，才发现玉玺不见，但他到底见过场面，也没有惊慌。只对奕扬鞠了个躬，

　　“多谢郡王的款待，这次我来的匆忙，下次再见，我定会奉上为郡王准备的厚礼 那时我会亲自替郡王烹煮我们日本的正宗茶，还望郡爷到时定要赏光。”

　　“那是自然。”奕扬勾起合适的笑，礼貌送客。

　　刚送走了难缠的日本人，奕扬站在连廊里透气，小少爷守业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后面乳娘紧追着小少爷，生怕他跌倒了。

　　小男孩从奕扬身边跑过时被他父亲一把拦腰抱起，小男孩平常少见到奕扬，所以有些害怕

　　“见到我就跑，我是你老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男孩这会儿也不示弱，扒着奕扬的衣衫要往上爬，样子像极了他小时候。

　　奕扬终于笑了，摸摸孩子小脸儿，颇有些慈父的温和。

　　“小犊子胆子不小，你们伺候的人别事事惯着他，摔两下没什么要紧，男子汉没有怕摔还哭鼻子的。让他撒开跑去，多摔几次，练结实了我日后好拿鞭子抽的，你们不许多事儿。”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他心里一直觉得男孩子跟女孩不一样，女孩要在手心里宠爱，而男孩就得受苦，不然要长歪了。

　　以后他老了，动不了，祖宗基业都要给儿子，所以他为孩子取名“守业”，这辈子他拼了命要守住的，他希望有人能替他继续下去。

　　世事多变，尤其在乱世之中，他只尽力筹谋，尽人事，听天命。

　　且说这边，一间幽暗阴森的地下报社，到处是宣传共和，批判帝国主义的宣传单，十几个人，有男有女围着一张井口大的圆桌。

　　奇怪的是，圆桌正中央搁着一方宝物。正是小泽雄辉今早丢的那枚玉玺。

　　“我就知道，他们背后勾结，满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该死的卖国贼!” 一名女革命党激动的咬牙切齿。

　　“春燕，事情还没有定论，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他们手上有兵，有武器，咱们不能冒险。”付铭西安抚她。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日本人扶个新皇帝登位那就彻底完了。”

　　“眼下，只能从这个索绰罗·奕扬身上着手，雨歌去接近，铭西掩护，监视跟踪此人，我们需要搞清他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下手。” 领头的人说。

　　陈雨歌是老手，她刺杀的汉奸政客少说七八个。您要问她一个弱女子凭什么，自然是□□。

　　说起这两个字，看客们都会意一笑，古往今来，女刺客得手的几率总比男刺客多，那正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或者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陈雨歌对这次行动颇有信心，不仅因为她出色的美貌总能让男人放下戒备，还因为郡王爷风流多情的“美名”在外。

　　而付铭西这会儿根本还没见过郡王爷，他还不知道他要跟踪的这个满清贵族就是他见过的晚宁表兄。

　　这下事情可要乱套了。

　　且说晚宁这些天在苏英的安排下做了报社的文字编辑工作。两个人一起上下班也有个照应。只是晚宁最近总是看不见付铭西，他似乎忙得很，她觉得有古怪，可一想，他这样绅士的人能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吗？

　　晚宁觉得不会的，吃喝嫖赌跟付铭西不沾边，她也看重他的踏实。那么谁是吃喝嫖赌样样不落呢，晚宁想。

　　今晚付铭西在报社的门房给晚宁留了信，说今晚有事回不去了，要她不用等他吃饭。一边的苏英拍手叫好，邀请晚宁和她一起去上海路新开的意大利餐馆吃饭。

　　奇怪，苏英平常可是最不喜欢吃外国菜的，今天怎么转了性。原来这间餐馆的主人叫马文轩，马老板。苏英仰慕他，晚宁这才知道。

　　这能行吗，想起上次在马文轩的宴会上遇见了郡爷，晚宁就后怕。

　　所以她还是推辞了 ，回了家，她给自己做了道清淡小菜，吃过晚饭闲着没事就在小巷里散步。忽然一道黑影从她面前闪过，又倒下。

　　她救了一个人，这个人浑身是血，而且还在不停地流。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历，可她怎么能见死不救。

　　这一救就出了后来的许多麻烦事儿。

　　第二天天没亮，晚宁就看不见床上躺着的那个重伤的人了。她想，背后没那么简单，走了也好免得她惹祸上身。

　　她去了报社，今天主编召集大家开会，讨论今天报纸的头条新闻——日本藤田将军之子藤田一衡在京城遇刺，如今下落不明。

　　晚宁心想，完了，后悔自己多事。可后悔没用，她想找付铭西商量这事，可又联系不上他。

　　这边郡王正在和陈雨歌约会，付铭西在一旁远远看着，他现在明白了晚宁隐瞒了什么，他心里有气，可任务要紧，他得搞清楚，晚宁跟郡王有什么瓜葛。

　　“我听说您爱听戏” ，陈雨歌看着奕扬笑靥如花。

　　“闲来没事就好听上两句，怎么，陈小姐也爱听戏？”

　　“您小瞧我了，不光爱听，我还会唱上几段。不知郡王有没有时间为我指点一下，小女子感激不尽的。”

　　奕扬靠到椅子背上，眯眼含笑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像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这神情让风月场上混久了的陈雨歌有些尴尬且恼怒。

　　“您这是取笑我呢？”她有些不开心了，得说出来。

　　“哪里的话，佳人邀约，我何其有幸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知道个地儿，有各行行头，又安静，没人打扰”，说到这，奕扬起身走到陈晓云身旁，一手抚着她的座位，低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小姐扮上，只给我一个人唱。”

　　如此近距离的动作，如此暧昧的言语，陈雨歌心里乱了节奏，她吓着了，强装镇定，她是来阴他的，不能反叫人吃进嘴里。

　　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或者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饭店门口的黑色豪华轿车载着一对男女开向了中山路的一栋小洋楼。

　　男人先下车，绅士地为女人开门，牵她下来。

　　女人笑的跟春天里的花骨朵，开的正盛的那株一般，挽住男人的臂弯，一起走进去。

　　这是间华丽的住所，欧洲的装修风格，处处低调又显赫，陈雨歌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顺手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

　　“您说这里东西齐全，那么戏服在哪里？”

　　“小姐请随我来。”

　　她被带到一个房间，里面并没有戏服，只有一张大床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位置。

　　她察觉不对，转身要离开，不防奕扬把门反锁上，他坏笑着步步逼近，她步步后退，直到撞上了窗台，他还在靠近，一把抱起她放在窗台上，这下她可以和他眼睛对眼睛的平视了。

　　“郡爷，您，您这是，这是干什么…”这情况，搁谁也慌，她不为别的慌，只是她觉得这男人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就是不说破，要跟她玩呢。

　　猫捉了老鼠，从来不是直接吃掉，而是把老鼠攥在爪子里，玩弄到它吓破了胆才有趣。

　　雨歌满脑子都是老鼠猫儿，她想着完犊子了，一世英名要载这小子手里了。

　　“我看陈小姐的脸色不好，生病了吗”

　　奕扬关心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被啪一声打开，雨歌的脸更红了

　　郡爷心想，怎么女人都爱打人手呢。

　　“得，好心让人当成驴肝肺，我伤心啊。”奕扬双手张开，撑在她的腿两旁，身子低了一些，仰头看她，一双眼睛跟装满星星的夜空一样。

　　奕扬这个人，他自带一股风流劲儿，所以桃花不断，可他又何曾对哪个女子真的有情呢？当然不包括那个他口里的作死的丫头。

　　可他的轻佻态度，深情的脸，看似有情却无情的心，这样的男人，谁能不被他吸引呢

　　女人心动是一瞬间的事，动了心就是一辈子的事儿，难放下了。

　　且说郡王奕扬并非有意撩拨，那边的陈雨歌已经是心绪混乱了，幸好这时阿汤敲门，有要紧事禀报，奕扬要出去一趟，走之前他对雨歌说，若是她愿意可以在这里住下，若是有事，也可离开，门口有专为她备好的车。

　　贪嗔痴年只一瞬间，犯了大忌就要承担后果，陈雨歌就是这样，也许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她想，住下也更有利于窥探奕扬。她这么想。

　　西山是郡王名下的产业，上面有一家面粉厂和一间织布局，西山烧了，不是无缘无故的。

　　晚间外面有人进来禀告查处结果，说是有工人在面粉厂的禁地吸烟，引爆了机器，火就烧了起来。那个犯了错的工人已经畏罪自尽了。

　　奕扬吸了一口烟，管家德胜问：“爷看这事怎么办？”

　　“既然人都死了，厚葬吧，记得代我去他家里慰问，东西要丰厚，他那样的人家手头紧缺，你得把东西给到位，才能让人家给你你想求的。”

　　德胜听明白这话的意思了，赶忙答“是”。

　　他跟着老将军多少年，如今又跟着郡王爷，老将军的脾气秉性他都清楚，是府里上下最得力的。如今他常常揣摩郡王的意思，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为什么这么讲呢？只因这位爷性情乖张，好的时候脾气贼好，不好的时候又心狠手毒的不行。这会儿他明显是不高兴了，但为何又厚葬凶手，还给他家人送钱呢

　　一句话——放长线，钓大鱼。

　　又过了三天，晚宁这里终于见到了付铭西，却是在百货大楼里，他没瞅见晚宁。他收到了陈雨歌的消息，让他买些日用品送过去，现在正在挑选，晚宁本想上去叫他，可见他手里拿着女人的沐浴露和香皂，生了疑心，于是暗暗跟着他。

　　她跟到了一座洋楼前，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接过了付铭西递过去的包裹。她背过身去不再看，那么晚宁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是生气是难过是苦恼

　　竟然都不是，她感到了松快，前所未有的松快。
　　若不是后面有人拍了她一下，她怕是要笑出来。

　　“这是等我呢？”奕扬问。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

　　“哦，那看来不是为我，还以为是来抓我的，白高兴了…”

　　“我抓你做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藏了个女人在这儿。你吃醋了所以来看”

　　哦，原来那女人又是他的相好，晚宁心想，小郡爷要是知道自己让人戴了绿帽子，怕是不会跟自己一样好脾气，指不定要发什么邪火，指不定多少人遭殃。

　　她都有点担心了，可转念她又觉得小郡爷真可怜，不由地向他投过去同情怜悯的眼神。

　　奕扬皱眉头了，这丫头心里又盘算什么呢，她为啥那么看呢，倒像是他是一条可怜的小狗一样

　　“你瞅啥呢，爷脸上有东西”

　　“没…没什么，只是觉得郡爷瘦了，要保重身体，晚宁先走了。”

　　她就跑，跑得过他吗，还不是给提溜回来了

　　“小姑娘，不进去坐坐里面演着好戏呢，我寻思一个人看太没劲，您赏脸儿作陪呗。”

　　难道他知道了付铭西和那女人的奸情晚宁心想，这是修罗场啊，要出人命的，她胆儿小，看不得流血牺牲，所以不能进去!

　　“家里灶台上热着汤，实在不能久留。”

　　“甭跟我在这儿废话，晚宁你都三天没回过家了，当我傻呢？”

　　“你又监视我”

　　“我没有，你朋友告诉我的。”

　　“朋友 ”

　　“晚宁，我就说你眼光不行，我还说交朋友要看内里是个什么样儿人，估计你都当耳旁风了，我就许了她小小的好处，就给你卖的一干二净。得亏是卖给我，不然你没好下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的，不会是…苏英吧。

　　她不敢相信，苏英是没什么心眼，可对她是掏心的好，倒是小郡爷脑筋多的很，定是他设计好的，让苏英进套。

　　她想，这人太坏，心眼太多，她斗不过，得跑，于是她又撒腿跑，这次奕扬没追她，放她走了。

　　而不远处两个黑衣中年人拿着望远镜，将这里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奕扬重新回到车上，马文轩也在。

　　“不进去看看”

　　“人家两个有事商量，我不好打扰。”奕扬笑着

　　“那边还有两个呢？”马文轩看向黑衣人方向

　　“和我屋里那对不是一伙的”

　　“都是什么来路”马文轩替奕扬捏把汗。

　　“还不清楚，总不会是来帮我的。只是我最近不便再见她，怕给她带去祸患，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你有这个能力护好，我在这儿谢过了。”

　　“知道了。从没见你对谁这样用心，可算是有人把你拿住了，这叫一物降一物。”

　　藤田的办公室里，站着两个黑衣人，他们用日语交流。

　　以下内容大概如此：

　　郡王爷的别墅里住着一个女人。

　　郡王爷本人又在门口和一个女人纠缠不清。

　　这两个女人，都要给我查清底细。藤田吩咐下去，他觉得中国人的一句话说的很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上次见面，他知道郡王是个硬石头，要想收服他，得从他最在意的东西下手。

　　钱吗显然不是，奕扬能包下新戏七天的席位来捧角，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权吗他如果想要权，藤田倒觉得事情好办了。

　　可也不是权，只有女人。

　　能让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折腰的，只能是他心尖上的人。这点藤田觉得自己拿的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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