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弃暗投我[相声]

　　盛夏，国内顶级MCN公司风图传媒内部会议室。
　　头顶上不规则排列的十几盏白炽灯刺目地亮着，中央空调的支唔声不停，虽然降温效果显著但声响惹得人心烦意乱。

　　投影仪屏幕里放着枯燥无味的总结幻灯片，桌上堆着一些高级的进口零食、摆满果盘的车厘子、切好的鲜橙及刚好用牙签一戳就可以送进嘴里享口腹之欲的多汁西瓜。

　　参会的人大多漫不经心地一边拿着手机刷微博，一边把水果往嘴里送，只有在提到与自己相关的内容的时候才会偶尔抬起头。

　　会议主讲人有些无奈：“各位老师，咱们集中一点听一下，多发表意见，咱们一年也就开两次会，这次年中总结辛苦各位老师多上点心。咱们早点结束也能早点休息。”

　　被称作“老师”的这群人都很年轻，坐在靠门边的那位双马尾辫身着水手服那位更甚：个子娇小，面上可爱少女的苹果肌充实饱满，一弯就是笑眼，明眸皓齿，看起来可能连16岁都没有。

　　只不过这个圈子里有个不成文的交际规则，不管年纪大小，见面都叫“老师”。

　　风图传媒作为国内最大规模的MCN公司，旗下签约自媒体多达200个，破千万粉丝的头部自媒体有16个，顶级流量自媒体3个，覆盖美妆、汽车、母婴、动漫等多个领域，每年仅广告收入流水即可轻松破亿。

　　而主持这次会议的是风图公司大部分头部KOL的经纪人——易一宁。
　　原本这些KOL都是天南地北的散着的，但他们这次受邀参加微博举办的大V峰会论坛，甫一结束，易一宁就把他们这些头部KOL博主聚在一起开了个内部会议。

　　“我是觉得咱们都是做自媒体的，就没必要这么刻板的在这儿讨论流量涨跌，粉丝量增长缓慢这个事儿也不是只咱们这样，别的大V不都这样么？这公鸡再着急他也不能下蛋啊。”

　　开口说话的是脾气火爆的“社会靓”，微博昵称“道上的靓姐”，是个来自东北的美妆博主，擅长录美妆视频的同时讲东北碴子味的段子，言辞犀利，用语大胆，刺激性强，目前微博粉丝828万，是当下最红的美妆博主之一。

　　易一宁在众多博主中，最怕的就是靓姐，只得挂上职业微笑小心回复：“自媒体红利时代都过去了，短视频平台崛起，对主阵营放在微博上的自媒体冲击性都很强。这次主要还是想和各位老师讨论一下咱们要不要也进入短视频市场分一杯羹。”

　　关于是否要进入短视频领域，风图内部的一致风向都是——干。

　　保住微博主要市场定位人群的同时，吸引新的流量，怎么算都是赚的。
　　但是光风图想做是没用的，博主们要是不配合，一切都免谈。

　　风图名义上是博主们的甲方，但其实是在到处给人当儿子。

　　广告金主，是爸爸；不当儿子不给钱。
　　人气博主，也是爸爸；不当儿子就跑路。

　　对此风图表示：别说当儿子了，只要能赚钱，当孙子都行。

　　易一宁深谙此理，面不改色地给她的“爸爸”们赔着笑脸，等待回复。
　　“这个……”关于短视频这部分之前博主们也都没有往深了想，会议一下陷入短暂的沉默。

　　“花卷老师您怎么看呢？”
　　原本一直走神处在状况外的越晁突然被易一宁叫到名字，有些发懵。

　　她的微博昵称是“花卷儿”。
　　就如同作者们用笔名，公司里用花名，他们这些博主平常也都是用昵称居多，特别是在这种线下一年见不上几面的公司会议中。

　　越晁回过神来消化了一下刚刚会议的主要内容，略微思考了下，答道：“我觉得可以捎带着做，但没必要投入太多精力和成本。”

　　“花卷老师能再具体说说吗？求指导！”现在说话的是最边上的那位显眼“水手服”，越晁似乎是第一次见。
　　小姑娘也大概知道越晁不认识她，忙不迭地自我介绍：“我是鹿希。”

　　这样一提，越晁有点印象了。
　　鹿希是刚签公司没多久的博主，原本是小破站的舞见而被公司签下来，转战微博后因为一张樱花树下的清纯照片被广泛传播，被称为“国民初恋”，人气高涨，传言近期还有机会接到化妆品的品牌代言。

　　当实际见到真人，越晁觉得——
　　风图修图牛批，营销更TM牛批。

　　可心里这么想，面上还要做足功夫扯着笑谦恭回复：“鹿希老师客气，哪里谈得上什么指点啊。”
　　“我观察过很多数据，微博上的许多知名博主匆忙入驻到短视频平台后反响平平，而在一些类似抖音，快手等平台做的好的人，他们进入到微博领域也并没有激起什么大的水花。”

　　越晁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来，再度补充：“另外咱们公司不是还有很多不露脸的博主嘛？对于这些博主来说，短视频基本都没有讨论的余地。”

　　她这样一带头发表意见，剩下的人大多跟上来站队了。
　　“我觉得花卷老师的意见是对的，我们还是要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我也很同意花卷老师，虽然微博红利期过去了，但我的粉丝基数毕竟摆在这里，是很难撼动的。”
　　“几个平台的年龄群不一样，即使我们进入了也不能保证我们的调性就和抖音、快手这种平台相符。”
　　“对啊，短视频领域里做的好的人已经很多了，我们确实没有必要本末倒置。”

　　越晁一瞬间被捧上了高地。
　　原因无他，粉丝多而已。
　　她的微博目前有2175万粉丝，赶超娱乐圈艺人，是全公司流量里顶级中的顶级，top中的top，羡慕她的成功，自然就想跟着她的风向走。

　　易一宁见状面露难色：“这……花卷老师……可是……”

　　“我知道公司的意思，也不是说完全不做，就在运营微博的同时有余力的去做，比如我今天在微博上发了个视频，这个视频我可以同步发到其它平台；又或者我哪天有空了，专门拍一个一分钟不到的放在抖音去试试水。做好自己本来在做的事情，再来尝试短视频，减少精力投入，放低期待，如果有收益就是意外惊喜嘛。”

　　“可是……”
　　“可是啥呢可是，公司每年给我们接的广告分成收入也不少吧，没必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这样吃相可就难看了。”靓姐的一句话让会议室再次陷入了沉默。
　　社会靓姐，是真的刚。

　　易一宁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越晁余光扫到这一幕，轻叹了口气。
　　“其实公司可以考虑一下新签一些新人专门做短视频，公司本来就是做MCN自媒体矩阵的，在短视频领域做新的矩阵会不会更好呢？”越晁打破了沉寂，犹豫了一下，将最后想说的那句“只是从0做到1比从1做到100要难得多”吞进了脏腑。

　　她理解公司的立场，但她更是签约博主中的一员。
　　她能想到的事公司一定能想到，重新签新人成本投入大风险大，所以风图才想让她们这些已经成名的博主来做规避风险，提高成功的可能性。

　　可怎么办呢，越晁不想做。

　　事情聊到这个地步，易一宁也不好再多说免得让博主们有了情绪，这个会议也只能虎头蛇尾地草草结束。

　　易一宁安排好了车送博主回酒店休息后迅速返回了会议室，推开会议室门的瞬间便卸掉假笑，哭丧着一张脸。

　　“你都明知道公司这边不好做，你也不说帮帮我。”
　　留在会议室里没离开的越晁拆了块桌上的巧克力，咬了一大口，等它在舌尖缓慢融化。
　　越晁唇部微动，易一宁凑近了想要听听到底越晁怎么想的。
　　越晁一张口——

　　“这巧克力也太甜了吧！”

　　“越晁！”易一宁有点儿被气到了。
　　“哎真的，不信你自己尝尝，甜得我牙疼。”越晁作势就要把剩下的半块递给易一宁鉴别。

　　“你自己牙疼怪人巧克力，你赶紧去把你的牙给治了，都拖多久了，天天喊疼。哎，话题说歪了。”
　　易一宁被越晁带偏了重点，又把对话拉回正轨：“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你知道你的态度对于大家都很重要，其它博主本来都在看眼色的，你一说不做大家肯定就都不做了。”

　　“重要的不是我怎么想的，是于总。活得像个直立行走吞金兽，他也不嫌累的慌。投资新人怕花钱又怕风险，所以找这群旧人下手薅羊毛。但大家也不是傻子，公司本来六四分成就不算高的，再要乱折腾贸然去搞些别的乱七八糟的，大家更是会有意见，国内MCN公司这么多，难道非要在你们风图这一家吊死？”

　　“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拿的是八二啊。”
　　越晁差点被易一宁哽住，这个意思是，因为她拿的分成比例高，所以她就应该站在公司这一边。

　　幸好易一宁和她有大学四年的同学情谊，又一起共事好几年。
　　要是换了别人，越晁肯定要当场祝她寿比昙花。

　　“我拿八二怎么了？都我该拿的。你看看，我做这行之前是这个发量吗？”越晁说着还真低下头让易一宁去看她头发中间的分界线，而后又撩起刘海给易一宁展示日渐上移的发际线。

　　易一宁自觉失言，语带歉意：“对不起啊，刚刚说话没分寸，你别生气。”
　　“能不生气吗？三年来我每周都坚持到公司开选题会，视频重复拍多少遍我也从来没急眼过吧，说公司三分之一的收入是我创造的也不为过吧。”

　　越晁是在上大三的时候突发奇想开始做搞笑段子视频的，机缘巧合下竟意外走红，有了第一批粉丝。粉丝每天都在增长，而越晁单枪匹马地做着做着就会发现有很多顾及不到的地方。

　　她一个人，定选题，想段子，写脚本，做妆发，忙拍摄，做剪辑，实在是分身乏术。

　　这种情况下，快毕业的越晁经由当时还在风图实习的易一宁介绍加入了风图。
　　然后从两百万的粉丝一路涨到了两千多万。

　　也是运气好，正赶上微博爆发期。
　　而同期里比越晁漂亮的，没有她有趣；比她有趣的，没有她人设丰满的；前几样比她好的，视频更新频率没她稳定。
　　所以种种种种，造出了一个“花卷儿”，一个无法复制的“花卷儿”。

　　也正是因为“花卷儿”的成功不可复制，风图才更不能放开越晁。
　　越晁的个人能力和配合度已经算是千万级别博主中最高的一个了。

　　“我真的错了，这事儿内部开会的时候我再和于总沟通吧。是我太以公司为中心了，没有站在你的角度上考虑，选题会结束后我请你吃饭啊。”

　　越晁勉强扯了个笑，把自己的那点委屈的情绪压下来了。
　　“那我要吃点贵的。”

　　易一宁见越晁神色渐渐缓和，放下心来的同时也开始自我反思。
　　越晁不仅是公司的头部，还是她的朋友，她刚刚的话确实有点过了。

　　“今天选题会大概方向定了吗？”越晁忍着牙疼又没忍住地塞了半块巧克力进嘴里。
　　易一宁看着被巧克力的甜搅得表情狰狞的越晁点头，等她平复下来才张口说了两个字。

　　“相声。”

　　……

　　备注：
　　MCN：MCN模式源于国外成熟的网红经济运作，其本质是一个多频道网络的产品形态，将PGC（专业内容生产）内容联合起来，在资本的有力支持下，保障内容的持续输出，从而最终实现商业的稳定变现。

　　KOL：关键意见领袖（Key Opinion Leader,简称KOL）是营销学上的概念，通常被定义为：拥有更多、更准确的产品信息，且为相关群体所接受或信任，并对该群体的购买行为有较大影响力的人。现泛指粉丝量多的网红、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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