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则安

　　待到6月底，日头已经渐渐地热起来了，周家婆子已经开始张罗起自家小孙子的满月酒，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家大儿子和女儿什么时候来屋里。
　　这么热的天气也不好提前准备肉菜，只是提前把要的菜单写好，寻好了炒菜的大师傅，也安排自家二儿子和三儿子去提前和村里的人说道要来吃酒的事情。
　　待到了七月初四，周老大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只见三人风尘仆仆的，出了满身的热汗，周家婆子见到自己的儿子孙子这幅模样也是心疼的很，忙到灶间里张罗了几个菜，让周老爷子他们一起吃个饭来着，还让叫上二房一起来吃饭。
　　他们兄弟几个饭桌上也是常常推杯换盏的，兄弟几个也有半年没有聚在一起了，加上老爷子又得了个孙子，不由得喝多了。
　　“爹，今儿个大家都高兴，你大孙子明年也要下场考试来，到时候我们满门都是读书人，您更是乐呢。”周老大看着自家老爷子这么开心，捧了两句。
　　“是了，方珈今年也是十三岁了，明年正好下场考，不计考个什么回来。”周老爷子端着小酒杯，一边咪着小酒一边看着方珈笑。
　　这边方珈在吃饭，听到自己爷和爹在说他，知道是说明年要下场去试一试的事情，忙放下筷子说道：“爷，请放心，最近我一刻都没放松，都在看书呢。”
　　“是呢，我哥他日日读到三更，我爹娘都怕他把眼睛读坏了。”方琳也附和着。
　　方珈扯住要站起来的弟弟，咕哝道：“就你多嘴。”
　　方琳一向害怕这个大哥，马上不讲话了，乖乖地往嘴里扒啦饭。
　　周老爷子听到这么刻苦，很是欣慰，但想着不能如此劳累：“读书固然要紧，身体还是顶要紧的，以后切莫这么晚了。”
　　方珈听自家爷这么说，哪有不听的道理，马上应承下来。
　　周老爷子对着自家大儿说道：“方珈马上要去试试了，今年方琳也快十二了，是不是一起去试试？”
　　周老大忙摇摇头：“怕是他学习不精，还是下一次呗，做不多最多等到十三岁再去试试。”其实周老的想法是，如果他家大儿能考上秀才，再要考举人，得花多少钱呢，如果一下子要去两个，哪里供得起，自己若不是还可以有些秋风可打，这两个读书人家里可是养不起。
　　周老爷子哪里不知道他的艰苦，自己三哥儿子，只能推两个去读书考试，也是当年他和老婆子一点一滴拼出来的。
　　“若是费用不够，只管和爹说，能贴补多少我边贴补多少给你。”周老爷子借着酒劲说道。
　　这时周老二的面上变了变，然后他低下头去，怕大家把他的变化瞧进眼里。
　　“爹，何苦要你破费，只是方琳看着不像是个读书的料，我瞧着他学了着几年，也就会几个字，本来想着让他在学几年，如果不行就到我铺子里面去。”
　　方琳如何是爱学习的，整日只知道打架淘气的，看自己大哥整日之乎者也满腹酸臭，要和他去辩，总是能说一堆道理把你绕晕了，不甚喜欢。但是他也不喜欢自家爹的铺子的活计，整日钱钱的。
　　他憋憋嘴看着自己爹，如果能不读书，可是最好不过了。
　　周老爷子望过来，心里已经有成算了：“如果实在是看不进去书也是没办法，家里兄弟一文一武也是好的。等再大一些，我讨问下我的老友。”
　　“是呢，全凭爹做主。”周老大剜了一眼方琳，却见他开心的不得了。
　　“爹，还有一件事……”周老大刚想说，只见小瑜儿带着村南头的老李家来了。
　　只见这老李头手里提着两包果子点心来着，向周老爷子作揖。
　　小瑜儿也是乖觉，还没等周婆子吩咐，就给端来一把凳子，让老李头坐下。
　　说完喊着吃晚饭的方珈和方琳出门去嬉戏。
　　老李头不好意思来着，见他家在吃饭，也不好坐在台边，就拿着屋角的一把小藤椅坐下。
　　“周老爷子，今日上门是有事相求。”老李头开门见山。
　　“乡里乡亲的，什么求不求，有事您尽管说。”
　　“我听您老最近得了个宝贝金孙孙，可巧，我家大闺女家也得了后。”老李头挫着手，也难免兴奋。
　　“那可是恭喜老哥了。”周老爷子拱手祝贺。
　　“我们村里哪个不知道周老爷子你是最有文化的。”老李头憨笑两声，“取的名字也是最好的。”
　　周老爷子一下明白过来了，这老李头原来是来求名字的，挽着自己的胡须笑了。
　　“过奖了，过奖了。”读书人么，就是明明心中很乐，还要装出一股子谦虚劲。
　　“今儿过来，想请您给我的那外孙取个名字，不知道周老爷子是否赏脸？”老李头站了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老哥说什么呢，您把这个重要的事交给我事看得起我，我肯定是愿意的。”
　　“那好，那好……”
　　“今晚且选几个字，明日我去你屋里。对了，你女婿是姓张吗？”
　　“是了。明日请您来屋里用昼饭，我叫我女婿一起来。”老李头见答应了，还说到家里去，自然是高兴得很。
　　“昼饭自是不必了。”周老爷子知道这么说已经是必然要吃，还是推辞了下。
　　“还得赏光来吃。我且屋里去了。”说完把手里的点心放在凳头上，然后作个揖走了。
　　有了这个插曲，周家父子四人也都没兴致了，都在扒啦两口菜，都就丢下筷子不吃了。
　　周老爷子独自会自己屋中，为新出生的孩子挑拣名字去了。
　　周老大和周老二往东边屋里走，这周老大一家回来一向是住在周老二家，不过现在孩子们都渐渐大了，所以也渐渐有点住不下了。
　　周老二回到屋里，虽然吃了一些酒，却没有来的心情差起来，心中越想越气，只见朱氏给他打来洗脚水，帮他下脚。
　　七月的天，现在是热的很，本来朱氏也只是加了一些热水，没曾想被几个小孩子一捣乱加多了一勺子。现在周老二试下来觉得有些烫了。
　　“这什么水，怎么不去烫猪呢？”周老二本来就憋着气，况且还比平时多喝了两杯酒，开始骂骂咧咧。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惹你这么大的火气。”朱氏见他心中不快，知道肯定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一边用帕子搅动着水，一边不停的试水温。
　　小瑜儿这时进来，看到自家爹娘这样，就把刚才吃酒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小瑜儿虽然不在三房吃饭，但是一直等着方珈和方琳吃完饭玩，所以一直在门外候着听的一清二楚。
　　朱氏哪里弄的明白自己男人是因为什么生气。
　　“爹，凭爷要多少贴补给大大和叔叔，我们家自己赚钱我们自己花。”小瑜儿人是小，但是从小因长在二房里，又是二房长女，自己就生出一些骨气来。
　　“你个小丫头，还想赚钱，赚什么钱？”周老二被自己婆娘伺候的舒服，怒气稍减，又见女儿这样伶俐，连忙招她到身边。
　　小瑜儿见状赶忙走过去，这时方瑚从床上探出脑袋来，也学着姐姐说话：“赚钱，方瑚也赚钱给爹娘花，对，还有姐姐花。”
　　见儿女这等懂事听话，周老二心中的怨气也是渐渐淡了，但是也是起了一定要把儿子养好然后进学的决心。
　　再说，周老大一家回去后，彭氏也是一顿伺候，只是彭氏本来是个体弱的，周老大也是生的体格健壮，一顿下来竟然有些气喘不停。
　　夫妻俩个刚要说话，见方珈和方琳都在，免不了找了借口，让他们去找爷读书之类的，他们两个儿子是何等聪明，知道自己父母也是长久不见，必然有体己话要说，自然是去找人玩而已。
　　“柏哥，我这些日头在这里，看来看去，总觉得是老二家那亩田适合。”见自家儿子走了，彭氏方扶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周老大也不说话，手中捧着一碗水喝了一大口。
　　彭氏见他一语不发，多日内在心中盘桓的事情想要说出口：“我们在县城的宅子都不赁了，这银钱都给珈哥儿和琳哥儿读书读完了，我只能在这里借住。”
　　周老大听他这么说，疑心她数落自己，心中不快，把手中的碗敲下。
　　“柏哥，作甚，吓死我了。”彭氏被碗敲击的声音吓了一条，忙抚着自己蹦蹦跳的心脏，“我的意思说，以后珈哥儿要考上了秀才，我们总归要有个立身之所，不能成日住在老二家。这老二和老二媳妇虽没说什么，我看着他们心中肯定有想法。”
　　“这屋子就是分家的时候我不要才给他们的，有啥想法。”周老大虽心中知道亏欠家里，老二也并非有这种想法，但是嘴巴却说的不同。
　　“可不是吗？可是现在这房子明里算他家的。你和珈哥儿哥俩回来住这里还算是借住。”彭氏小心看着周老大，心里道看来问老二家要田造屋自家男人应该是十有八九心动了。
　　“今日本来要爹和二弟说此事，后来没赶上话头，等小侄儿的满月酒办好了，在寻他们说吧。”
　　彭氏自然是肯的，她身体弱，在这里还要伺候婆婆，少不得日日殷勤，这些日子也是累的够呛。
　　“你给小侄儿准备什么满月礼。”周老大刚要躺下，忽然想起来从床上蹦出来。
　　“我前几日去娘家时，就在路上准备了，是一个长命锁，喏，你且看。”说完从自己包袱重掏出一个小银长命锁，虽然不甚精巧，但是在乡下也是能看的过眼了。遂也没有什么声音，就睡下了。
　　想来彭氏还有些不情愿，但是想着自己以后在乡下这地界，还得靠老三家打点照顾，心里愤愤不平，不过想明年只要自己儿子能考出秀才，自己便能扬眉吐气，心中又是高兴，又看了这老二家的小房子，心中不由地生出鄙夷来，待自己修好屋子，叫自己住这种小屋子也不住，又朝屋门走去，走到桌边还在地上的土上猛踩几下后，才出门叫两个儿子回来洗脚睡觉。

　　周老婆子是内外调理的一把手，这次的席面想要整治四个凉菜和八碟热菜，她本是松江府有钱人家的小姐，对吃食也是讲究，又知道怎么做讲究，虽有炒菜大师傅，她却在旁边看着。其余事情吩咐自己两个儿媳妇做去。
　　那头周老爷子让自己儿子们一个去在左边门框挂上红布，另一个设了案首香炉，再一个再去将自己案头写的孙子名字的纸拿出来。
　　家里一通忙碌时，正巧周大姑就踏进家门，见一家人都是这样忙碌着，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进了灶间，见到自家娘亲这边看灶头，不由地笑来打趣：“娘呐，这阵仗我只看过你生珈哥儿时才有。怎生我出嫁的时候也么见你再灶头忙着。”
　　周老婆子剜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怎滴，你出嫁时还出来看灶头上有没你娘。”
　　“哪敢哪敢。”便是好一顿嬉笑，周家两个妯娌看到小姑打闹一番，跟着也是好一顿碰自己婆婆，灶间一片热闹。
　　渐到中午，宾客也是来的多了，这次虽然请了乡亲族老，但是好些人早先就已经来说过今日有事就不来了，只送些菜蔬作为礼品贺了一番，所以席面只开了八桌，却是了不得大事。
　　周老爷子见时辰差不多了，就让三儿子洗手后给祖宗焚香磕头，请了自己的同窗祝童生好一顿唱和祝赞，然后才拿出已经取了一个月的好名字给到乡亲看。
　　这些相亲哪看得懂，只求周老爷子速速解答。
　　只见周老爷子手上的纸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周方璋”，他与众人读来，乡下地界哪懂章还是璋，以为是文章的章，自然拍手称快。周老爷子心中爽快，以为大家都懂着“弄璋之喜”，喜不自胜，想着自己小孙孙从小时便要教他读诗认字。
　　周老婆子见他这边步骤已经完结，赶忙从屋抱出自己的金孙孙。
　　这孩子白白胖胖，眉眼深刻，自然是讨得众人欢心，各方纷纷掏出礼物来，最后还是周大姑的礼最重，是一颗金花生。
　　朱氏看着自己手中包袱，里面是她自己买了上好的布做的幼童衣衫，花了她不少功夫，一下子被他们比下去了。小瑜儿哪里不懂这些，嘴巴已经说起来：“三婶，我娘花了三个通宵给弟弟做的衣袄，待弟弟大了冬天穿，我娘都不让我和方瑚摸来着，怕摸坏呢。”
　　小瑜儿作势不开心，惹得大人一片哄笑，周大姑上来摸着小瑜儿的头，笑骂道：“就你这个讨债鬼，什么都要摸，让姑姑来摸摸你有什么？”
　　说完就往小瑜儿身上招呼去，小瑜儿忙摆手，“今日姑姑要摸就摸小弟弟吧，来日姑姑在生个小表弟，就不要摸我了。”
　　周大姑见她一张利嘴和自己生的颇像，又一番疼爱。
　　周老婆子见她们姑侄玩闹，拉开他们，又吩咐把小孙孙抱进去，吩咐开席面，自然一顿宾主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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