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门恩怨

作者:花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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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0 章


      远达的那一番话确实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回美国的那段日子里,我开始分外的留心国内的形势,然而遗憾的是,大多数的人仍沉浸在幻想中,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即将面临亡国的危险。一些人,如陈胜达之流为了获取日本人的支持,不惜出卖自己的良心而为他们做事;还有一些人则是采取中立观望的态度,虽然不迎合日本人,然而也不敢采取什么反抗的态度,这样的人居多;再有就是极少一部分的人,与日本人周旋,想方设法遏制日本人势力的扩张,可惜他们势孤力单。
      “势孤力单”正是症结所在。我开始一反常态与外界人交往起来。贵族学校里的同学非富即贵,我经常应邀去同学家里做客,暗中揣摩美国这些富豪,政府官员对日本侵华的态度,然而结果另人失望,虽然他们也不希望中国被日本人占领,但是也不希望自己直接介入战争。因为这直接涉及到美国人的利益,而美国人一向是利益至上的。
      我写信给远达告诉他“当寄希望于本土,无论美国人抑或是英国人都不足以依靠。”
      远达也回信道“吾对此早已领悟,奈何国人依旧浑浑噩噩,吾不盛感慨,却又无可奈何!”
      启文并不知道我的内心的这些变化,他依旧交游广泛,更把朋友招致家中,每逢周末家中便是客满。其中大多是他学校的同学,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各国的留学生,中国人居多,然而也有法国人,英国人。然而最引我注目的是一个日本留学生――佐藤秀树。
      初次见佐藤误把他当作中国人,因为他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然而无意中发现他的言谈举止都有异于中国人,私下里问过启文才知道他叫佐藤秀树,是个日本人。
      我对日本人绝无好感,听到客人中有日本人立刻摔下脸便要发作,启文忙拦住我,央求道:“你且别生气,他这个人我交往过几次,人品是很不错的,和你知道的那些日本人不同,你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何况我今天请了这么多客人,你当众把他撵出去,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我勉强压住怒火,“你可听仔细了,我要是发觉他有什么过失立刻撵了他出去!”
      启文连连答应。
      故而我对他极为的注意,坐在角落里细细的打量他。这一细看才发现他竟是十分的清秀,身材颀长,文质彬彬。形容虽然文弱,然而气质却十分的高贵。态度又十分的恭谦,听人说话的时候身子总是微微前倾,不时颔首。决少高谈阔论,由此可见此人做人是十分的谨慎的。如果说远达给人的感觉是出鞘的利刃,托尼就是冬日灿烂的阳光,而佐藤则是温润的暖玉。
      可惜他是日本人!我暗暗叹息。不然倒是值得一交的人物。
      “佐藤,早就听说你弹的一手好钢琴,不如给我们弹奏一曲让我们欣赏一下。”客人中忽然有人提议。
      我微微有些诧异,日本人弹钢琴?多少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一向觉得日本人狭隘,根本就没有办法表现钢琴如此高雅的艺术。
      佐藤微笑,“没有得到主人的允许,我怎么能擅自使用她的钢琴。”
      众人的目光于是都看向了我,我心里冷笑,就让他当众表现好了。他也算是有胆量,居然敢在我的面前班门弄斧,我自四岁开始学钢琴时就不乏明师指导,其间又得雪姨点拨,更是突飞猛进。到如今已经十三载,只要他有一点纰漏就逃不过我的耳朵。我从来不是宽厚的人,更何况他是我最憎恨的日本人,我有意让他当众出丑。于是盈盈一笑,“请吧。”
      他在钢琴前款款坐下,只刚刚把手抬起,我就吃了一惊。这就如一名剑手从他拔剑的姿势就能看出他的功力。这个佐藤真的不一般,我暗中颔首。接着一串优美的旋律就从他指间跳跃而出,如行云流水,毫无凝滞,他的技法无疑是一流的,但是让我惊讶的是他竟能将曲子原有的感情原原本本的表达出来,其细腻之处便是我都自愧弗如。他这首曲子带给我相当大的震撼,也彻底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一个阴险卑鄙的人是弹不出这样的曲子的。
      一曲终了,我第一个拍起手来,顿时众人也从沉醉中惊醒,掌声震耳。佐藤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遇到知己的微笑。
      从此佐藤成为我继托尼之后的好友。我的朋友一向不多,恪守宁缺勿滥的原则,有则为知己,无也不觉遗憾。相对于托尼的直率开朗,佐藤更多的是东方人特有的矜持含蓄。但却也不墨守成规,开明好学。
      佐藤确实出身贵族,父亲是伯爵,学识相当的渊博,对中国文化有很深刻的了解,所以受父亲影响,佐藤自幼开始学习中文,也有了相当深的造诣。十五岁奉命留学美国,为的是学习美国先进的技术。然而佐藤天性并不喜欢机械,对军事政治也并不感兴趣。相反他更多的喜欢人性化的艺术。不但钢琴弹的很好,还擅长西洋画。这就更使我对他多了几分好感。一是我对这些也感性情,两个人算是志趣相投,二来,日本对中国虎视眈眈,倘若他自己也喜欢那些让我有威胁感的东西,我难免会疑心他也是个有野心的日本人,那当然也就做不成朋友了。
      托尼在英国读书,所以反而我与佐藤相处的时间更多。珍妮大为不满,偷偷写信给托尼,报告说我有了新的追求者,最近两人交往密切。托尼写信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我,一来是表示对我毫无隐瞒,二来也是想看看我的反映。我也只是一笑,回信说佐藤与托尼对我的意义都是一样的,都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然而在一起相处不可能总是风花雪月,政治问题及两国敌对的关系都是无法回避的。
      “中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而日本国土狭小却又土地贫瘠,所以日本才会觊觎中国这块领土。”
      “谬论!”我登时站了起来,“这就好比说一个人家有一个宝贝被贼偷了,贼不说自己贪婪却怪人家的宝贝太好!”
      “可是不可否认这就是相当一部分日本人的想法。而不幸的是,这些人都是日本的高层人员。”佐藤无奈的叹息。
      “中国与日本迟早都要开战的……这一场战争下来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只为了那一部分日本人的贪婪就将两个国家民族陷入水深火热中,这是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丧尽天良!”我越说越激动。
      佐藤轻轻压住我的肩,“我也不希望战争爆发,而且我相信大多数的日本人也是和我一样。如果战争爆发,死在战场上的不止是中国人,还有日本人!”
      我的话冷硬如冰“我会觉得那些日本人罪有应得!”
      佐藤猛地推开我,脸色铁青,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最终没有说什么,跺了下脚转身而去。
      我知道我的话伤了他,因为他到底是日本人。他爱他的国家人民,就如我爱我的国家,我的人民一样。
      佐藤几天没有来看我,就当我以为他与我已经割袍断义的时候,他却又微笑着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心底如一朵献花慢慢绽放,然而表面上却依然是平淡而冷静。
      “你怎么会来?”
      佐藤微笑,“因为我们是朋友。虽然我们是属于两个敌对的国家,但是其实我们的心意都是相同的,我们都厌恶战争。即使有天不幸,战争真的爆发,你也要记得,我们是朋友,永远都是朋友。”
      我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微笑,走上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纤细而修长,我低下头细细的端详,“这样美丽的手是不会握起枪的,一点都不配。”
      他忽然紧紧的反握住我的手,眼睛里闪出晶莹的泪光。

      时光流逝,转眼已是次年的十月。我与启文都早已高中毕业,启文已经到纽约继续读大学,而我则滞留在旧金山,美其名曰“继续学习淑女课程”,其实这个时期我开始对商业十分的感兴趣,所以开始学习商业,托尼已毕业归来,他选择旧金山作为他政治事业的起点,(其时托尼的父亲布莱克先生已经荣升到华盛顿就职。)一来是因为这里有布莱克先生打下的良好的政治基础,人脉也广;二来是因为我仍在旧金山学习,他希望能时常见到我。
      因为托尼的关系,所以结识了相当多的商业精英,在他们那里得到了相当多在书本上学不到的经验与诀窍。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和托尼学会了开车。那时候几乎没有女人会开车,
      然而我偏偏兴趣浓厚,托尼也只好细心教导,只一两个月我就已经开的很熟练了,只是到底还是没有机会把车子开到马路上去。
      而学习开车之外,闲暇就与佐藤一起弹琴画画。佐藤要我做他的模特,为我画了一幅画像:我身穿白底撒花旗袍坐在藤椅上,一手轻托着下颔,一手拿着一柄打开了一半的檀香扇,长发高高的挽起,脸微侧着,露出一只珍珠耳坠。轻蹙眉头,神态是说不出的娇慵,却十分的符合我的名字——妩媚。
      托尼与佐藤间并不友好,然而托尼见了这幅画也忍不住赞叹他画的十分的传神,末了又微微有点泛酸的问道:“怎么在我面前你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神态呢?”
      我心忽然一动,竟涌上一股莫名的颤动。佐藤无疑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优秀的一个,虽然没有远达那种钻石般的璀璨,也不似托尼黄金般灿烂,他是珍珠,连光芒都是淡淡的,可是正是因为那种柔和的美才让人心动。他是如潭水般寂静,如海般深情的男子。可是,他是日本人,命运就是这样的残酷,它每每把最好的东西放在你的眼前,等你想伸手去取的时候却发现其实它无法真正属于你。我苦笑,人生都是有遗憾的。我没有能力去弥补这种遗憾,因为无论何时,都有一种叫做“理智”的东西凌驾于感情之上,无论佐藤如何地让我心动,最终我只能站在一边默默地欣赏他的美。虽然悲哀,然而命运也安排了远达给我,也许只有这种知己般的爱情才能天长地久吧,毕竟远达才是真正适合我的。
      远达写信来说陈老爷子已经决定分家,财产两个儿子一人一半,这是他保护远达的举措,如果再不分家,只怕远达的那部分家产会被胜达吞掉。虽然远达手段厉害,但是因为这两年胜达已经完全倒入了日本人那边,所以在日本的全力支持下,胜达逐渐又站了上风。在这样的情况下,陈老爷子不得以,只得将家产分为两半,以阻止胜达控制所有的家产。
      前面简明扼要的说清楚了他最近的状况,在信的末尾又添了一句“何时为归期?”
      我登时心潮翻滚,连拿着信的手都微微的有些颤抖。“何时为归期?”只这一句话就已经透露出千言万语,刻骨的思念,热切的企盼,都在这一言之中。
      我把信按在心口,就这一刻我已经决定放下内心的万丈柔情,却仍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宝莲捧着一束红玫瑰进来,“托尼先生又派人送花来了,只怕是刚摘下来的,上面还有露珠呢。我看他也是真痴心,这两年无论小姐你怎么对他,他都是不离不弃的,连我看了都有点感动了呢。”说着把花插入花瓶,转身才发现我神情有异,忙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了?”
      难怪她惊惶,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还没有这么失态过。我定了定神,“你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吧,我们要回去了。”
      宝莲一脸的惊讶:“怎么好端端的忽然说要回去了呢?前些日子老爷那么写信来催小姐您也尽管的不动,怎么今天突然……”
      我瞪了她一眼,她顿时不再言语,半天才说:“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去。”
      “让格林夫人帮我定20号的船票。顺便给启文打个电话,告诉他我要回去了。问问他有什么要我捎回去的东西没有。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也不用他特地跑回来送我。功课要紧。”
      宝莲一一答应着去了。
      我又忙着列买给家里人的礼物的单子,然后亲自去买回来,嘱咐宝莲一样一样的都封好装起来。雪姨留给我的钻石是不用拿了,现在时局动荡,放在身边反而不安全。于是把钻石与雪姨留给我的珠宝都存入了银行,只留下几样常戴的首饰。
      忙乱了一天,到了晚上托尼已经得到消息,知道我要回国,忙赶了过来。平实谈笑风生,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我发怔。
      我心下不忍,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我过几天也就回去了,你放心,我们还有见面的日子呢。佐藤给我画的那幅画像你帮我收着好不好?我怕放在这房子里受了潮就不好了。”
      托尼点点头,半晌才说:“现在中国国内形势很紧张,你这个时候回去……”
      我止住他的话,“你放心,我住在法租界里,而且在上海我父亲的势力很大,不会有什么事的。”
      托尼看着我,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劝你留下来。你一定要回去就回去吧。万一有什么变故就立刻回来。美国领事馆那边我会关照好的。”
      我点头,“多谢你!”
      “法租界里也有我的朋友,政治处处长马莱中尉为人正直,有什么事情你可以请他帮忙。”
      “我知道了。要二十号才走呢。不要弄的象生离死别似的。”
      托尼闻言也忍不住一笑,“没有办法,谁叫你不象我一样多情。”
      我笑笑,“你先回去,我这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忙完。临行前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托尼无奈只得起身,“你从来没有挽留过我。”
      我微微一笑,然而口气却十分的郑重,“我们中国人讲究的是心意,我心里有许多的留恋,然而并不需要都用语言来表达。这份情意我以为我不说你也是懂的。”
      托尼也收敛了笑容,用力的握了一下我的手,转身而去。
      我无奈的笑笑,吩咐仆人把画像给他送过去。
      又忙乱了两天。这天是四月十八。
      我正忙着看还有什么拉的东西,宝莲走进来说“佐藤先生来了。”
      我一愣,心里叹息了声,他也一定是听说我要回国的消息了。本想临走时才对他说,现在看来只好作罢了。
      我走到客厅,就看见他背对着我站着,犹如一座雕像。
      “佐藤。”
      佐藤猛地转过身,凝视着我的眼睛。半晌才说:“我是来与你辞行的。”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我登时说不出话来。
      佐藤缓缓的说,“天皇陛下召我回去,我不能不走……”
      我忽然万般彷徨,“终于要开战了是吗?”
      佐藤不响。我知道这样的话他是不会说的。日本天皇召他们回去未必会告诉他们开战的事情。毕竟这是国家的机密,然而聪明如佐藤与我,都不难猜到这个结果。
      “难道你也要上战场,去残杀我的同胞吗?”
      佐藤痛苦地说道:“我也不想打仗,不想杀人!可是时局不是由你我控制的。我是日本人,只能效忠于我的天皇。”
      我冷笑,面上一片冰凉,“他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佐藤凝视着我,“我的出身不由我选择,我此刻多么希望我不是日本人。可惜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你们是不会战胜的!中国有四万万同胞,我们不会坐以待毙!”
      佐藤苦笑,“日本是弹丸小国,人口也远远不如中国,速战可能会得一时之利,长久下去,谁都难说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如果战败,我将一死以谢天皇,还有所有无辜死难的人们。”
      “佐藤……”我看着他,面孔依然清秀,只是上面写满了悲哀。
      “妩媚,也许我们永远都不能再见,希望你能记得我,佐藤秀树,一个爱你的人!”
      我心中无限悲哀,倘若他不是日本人该多好!我轻轻从脖子上解下自幼挂的玉兔,轻轻的放在他的手中,他紧紧握住,忽然一把将我抱在怀中。
      我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半晌才慢慢的说道:“我也要回国去了,也许有天我们还能见面,只是那个时候我们不再是朋友,而是敌人了。”
      他身子一抖,轻轻推开我,“你要回去了?”
      “对,后天就走。”
      他点点头,“无论怎样,你都是我最爱的妩媚!”说罢转身而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脸上冰冷,摸上去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号,我与宝莲登上回程的船,彼岸是我的祖国,那里有我相许一生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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