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沙滩

　　消毒水的味道，镶着原木色的吊顶，急促却轻快的脚步声，头的晕痛和呼吸的刺痛，这一切证明。
　　活着啊。
　　浅千寻幽幽呼出一口气，头更痛了。
　　“醒了？”好听的不得了的声音，伴着一张美人的脸端在眼前。“我是艾利。”美人保持着俯视的姿势，一缕卷发自她肩后滑下，拍在浅千寻的面颊上。
　　“5……”张口，却如有沙子堵在喉咙里般的。
　　“浅千寻。”美人说，“我知道。”
　　吃下美人送来的药片，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白的发蓝的房间。风吹起落地的白纱窗帘，有种梦幻的感觉。怔了有十分钟之久，浅千寻才恍然，自己是来W城游玩的，可，这风，着落地窗外的景致，不像是W 城啊。
　　感觉到了视线，猛然回身，看见之前的美人推着餐车。
　　“不饿吗？你睡了两天整。”
　　浅千寻走了过去，昨日的记忆中她是，“A……”声音发不出来。
　　“我是艾利，这里是我家。”美人好心的解释，“昨天是在医院，前天下午，我在沙滩上捡到你。”
　　捡到？
　　“你是被浪推上岸的吧，怎么会落水呢？”随便的问问，美人并不等待答案，只是把餐车上的食物端下，放在桌上。
　　这算是极少女的房间，除却先前提到的落地窗帘，浅千寻醒来的床、摆放餐点的圆桌桌布、连同栏花椅子背的漆色和椅垫，都是极轻的雅蓝，不同与粉蓝，带着冰的颜色。
　　一份浓汤，一份培根蛋，一份笼包，切片面包，蔬菜沙拉，果汁。相较于一人份，是大胃王的早餐。
　　“你早上吃的比较多吧。”美人微笑，“全部吃掉吧。”美人径自坐在对面。
　　好像她知道一样呢，浅千寻想，中西合璧的大份早餐啊，轻笑着，入坐。
　　的确不介意有人观看用餐，即使那是美人，但如果观看者双眸闪着不明就里的光，就有些自危了。
　　擦擦嘴，浅千寻表示饱了，声音自是依旧发不出来，却没有慌张。站起身，看着美人仰头看自己，浅千寻想起了什么。
　　是不小心落水吗？分明是在船甲板上低头望着江面发呆的自己被什么拖下了水。是的，不是推，是拖。
　　美人带浅千寻四处走动，做着介绍。可是在这里，有人有这种四层的住家？还有前院和后花园？更不用说，在W城有这般清亮的蓝天，带水气的凉风。
　　是梦吧。浅千寻低头苦笑。
　　“不是梦哦。“美人转头轻声说，惹的浅千寻抬头看她。
　　不是梦？这美人如斯，美景如斯，明明是传说中五陵渔人都不曾见过的风光啊。
　　在后花园后花园的凉椅上小憩，有低眉顺眼穿蕾丝围裙的女子悄无声息的端上茶点，又是一种美景，叫不出名的大朵单瓣的红花，单一却不单调的美艳了满园。
　　“我一个人住。”
　　若说是闲聊的话，出不了声音的浅千寻只能点头摇头的听美人东一句西一句的讲。
　　“你长的很好看。”
　　被真正的美人夸奖好看，应该是种荣耀吧，浅千寻点点头表示感谢。
　　“你听过人鱼公主的故事么？”
　　点头表示听过，这么经典的故事，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吧。
　　“两位公主，你欣赏哪位呢？”
　　咦？这般奇怪的问题，摇头表示不知。
　　“人鱼公主？”
　　摇头。
　　“邻国公主？”
　　摇头。
　　“都不欣赏？”美人促起秀气的眉，微笑着轻点头，“如果你是王子，你会娶哪位公主为妻？”
　　风大了，鼓起浅千寻的额发，眯着眼睛，这风中有些许海味，不像是江风。
　　“人鱼公主？”
　　摇头。
　　“邻国公主？”
　　摇头。
　　“都不要啊。”美人的眉促的更深了。
　　一般不是都是问，如果可以，你希望成为你一个公主吗？怎么会问娶谁呢？
　　风又吹了起来，真切的感到有海迎面扑来。
　　“你真的很好看。”美人重复。
　　眯着眼看到美人同样眯着眼睛看自己，心中凉了半截似的一惊。
　　虽然风很大，但喜欢这种感觉，美人没提，所以浅千寻也没有要求回房。
　　“人鱼公主。”美人的话题重新回去，“在人类中是很受爱怜的，可我问过的人却说，他们会娶的还是邻国公主。”
　　浅千寻微笑，就像宝钗和黛玉相比，现代这些理智的人大多数会选宝钗一样。
　　因为怜爱她，所以怕得到了爱情的她会变的丑陋，狠心的用她的善良制造她的不幸完美她的完美。浅千寻摇头，希望除去被她救起的王子以外的好人儿爱她，可若是就人鱼公主而言，不是她爱的人就没有意义了吧。所以，不肯让王子心口的热血还原她的鱼尾，宁可让匕首刺入海的身体，让爱她的人更加悲伤。
　　至于邻国的公主，连王子都不知道有爱他的人鱼公主，她又怎会知道她是横刀夺爱？
　　“如果是你，可以爱人鱼公主吗？”
　　会吗？会像人鱼公主希望的那样爱她吗？
　　“可以吗？”美人目光如炬，坚持不懈。
　　极轻极轻的摇头，像怕带起风。
　　“不管怎样都不可以吗？”
　　我对她的爱不是她要的那种啊，面对这样的美人，浅千寻有些无措。
　　美人伸出手来，因为一种奇怪的内疚感而没有躲开的浅千寻有一头深栗色的触肩直发，以及一丝不苟的掩眉额发，常年不变，曾被朋友戏称是日本的座敷童子。美人的手就插入头发中。
　　“在摇曳的水波里昂头看到被风吹起头发，低头望江的你，一下子被诱住了。”有那么夸张吗？浅千寻知道自己长相算看的过去，但绝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与正讲着话的她相比更是差了许多。
　　“那时突然想得到你，没有经你的允许，将你带到我的世界。”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美人凑上身来，环住浅千寻的颈子，阻止了浅千寻的思考。
　　“如果可以，真不想放你离开。”美人似乎这样喃喃，听的浅千寻摸不着头脑。
　　凉风、美景、香花、佳人在怀，眯着眼睛的浅千寻感觉连帝王都没有这样的悠闲心情。
　　“不联系一下吗？”打破这些的是美人突如其来的言语，“你有同行的朋友吧，她不会担心吗？”
　　真的是忘记了，浅千寻苦笑，忘了自己是在休假中被大学时的朋友相约出游到W城。虽然同校，朋友却还是自己兼职时才熟稔的，是个为了看日文原声动画去学习日语的可爱女孩，对宫崎骏有莫名其妙的崇拜，对自己的称呼也由之前的千寻变成了看过《千与千寻的神隐》后的千。
　　将手比在耳边，做出打电话的姿势，美人却摇头，“这里没有电话，你的手机也泡了水，不能用了，不过，你不是讲不出话吗？”是了，没有声音，讲什么电话啊。
　　“风大了，”美人起身，低下头长长的卷发自肩后滑落，掩去了她的表情，“回屋吧。”
　　原来在花园已经蹉跎了一个上午，现在正是午时了，可明蓝的天，却找不到太阳的行踪。
　　蕾丝围裙的女子给浅千寻和美人倒上红茶，美人挥挥手后，她便离开了。因为早上吃的很饱，之后也没有什么运动，浅千寻的胃口似乎是不太好，看到浅千寻只是喝着红茶，美人也放下了餐具。
　　“我，是人鱼。”
　　托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却没有任何液体流下。
　　“传说中的人鱼公主只为暴风雨中的惊鸿一瞥看到如花园中石像的王子，就爱上了。放弃了 300年的生命，放弃了声音，放弃了海里的一切，包括自己的鱼尾。目的，真的是那遥不可及的灵魂吗？”美人问，可浅千寻不知如何做答，也无法做答。
　　“是被爱情迷住的小女子啊。”美人轻叹，长长的沉默，“我也是。”
　　如果美人不讲话的话，用餐的环境就极为寂谧，恍然，浅千寻发现，这里听不到车声、人声、鸟鸣声。放缓呼吸，却连心跳都可以听到。
　　“我爱上了你，”美人说，“也许绝对了点，但，我希望将你占为己有，不想任何其他的人看到你，这就是爱吧。”不等浅千寻的反应，美人继续说，“我的语言是你无法听到的，所以我借用了你的声音，”叹息，“因为自我将你带入水中时起，我就预知了自己的失恋，”美人眼波流转，影影绰绰，“我想告诉你这些话，何况，如果你不能讲话，就可以安静的多属于我一段时间了。”
　　“这是你我最初也是最后的午餐，”美人伸手，却还是未碰到浅千寻，“然后，我就送你回去。”低下头，“其实，自人鱼公主在陆地上醒来，看见王子对她微笑时，她的爱情就已经死了。”
　　不是的，不是的啊。浅千寻用茶匙轻敲杯子，引美人注意。
　　“我听的到，”美人抬头，哀伤的微笑，“你说的话，我都听的到。”可我的心情，却是用语言都无法表达给你。
　　不是的，浅千寻直视美人，我，是女人啊。
　　惊愕了片刻，在浅千寻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所言时，美人笑了，“这样也好，”美人说，“被以这种理由拒绝而失恋，让我的面子和心理都好过太多。”原来，一直是这样，我不在乎的，对你却这般束缚。

　　“千？”朋友担心的声音，“你怎么了？”
　　“什么？”极自然的出声回应，浅千寻奇怪的环视了一下四周，颇熟悉的景致。阴沉的天，水泥的地面，站在这里可以看见不远处昏黄的江水，空中有热的暧昧的风，“今天几号？”浅千寻突然问。
　　朋友小狗一样的歪着头看她，“我们不是说好坐轮渡游江？还是千你改变主意了？”
　　“是，游江。”浅千寻夸张的点头。
　　是真的做梦吗？白日梦？
　　站在甲板上，头发时不时的被江风带起，“长江后浪推前浪，”朋友趴在护栏上没心没肺的说，“前浪死在沙滩上。”
　　心悸，那一刹那，有凉凉的海风自面颊抚过，吹起额发。
　　百年前失去了声音的人鱼公主与她相叠。告别时印在额上的一个轻吻，柔声道：“我的爱情死在沙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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