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你许久

　　从地铁站回家，一路大约二十分钟。

　　池念穿着段牧之的衣服，像是穿着绷带的木乃伊，手脚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一时找不到池念的外套，也不敢随意进她的房间，便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

　　‘是新买的，学姐放心穿。’他这么说。

　　池念走在里侧，段牧之在她身边，高大的身躯替她挡了一部分寒风，淡淡干净的香气被风送过来，池念分不清是这件衣服上的，还是他身上的。

　　总归它们都是属于段牧之的气味，萦绕在身边，让池念有些不敢呼吸。

　　天寒风冷，两人一路上都没说什么话。

　　就算段牧之有心挑起话题，但此时的池念也必然不能自然应对。

　　像这样和谐的沉默，倒不失为最佳的相处方式。

　　-

　　回了家，客厅的灯开着，厨房也亮着，有饭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段牧之正弯腰换鞋，忽然顿住动作，侧眸望向身后。

　　池念正捂着肚子，脸上有不自然的红晕。

　　她晚上没吃饭，本来以为已经饿到没有感觉的，但不知怎么了，闻到饭菜的味道肚子竟自己叫起来了。

　　段牧之望过来的时候，池念回身假装关门，却还是听见了段牧之低低的笑。

　　池念咬牙，真丢脸！

　　“你先去洗澡换衣服吧，我去热饭。”

　　他这么说着，径直走向厨房。

　　池念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

　　池念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客厅的茶几上已经摆好了碗筷。

　　段牧之端着两盘菜从厨房出来，看见池念，他道：“你先坐。还有个汤，要是你饿了就先吃两口菜垫垫肚子。”

　　“……哦。”

　　客厅的电视里播放着旧电视剧，池念望着茶几上的饭菜，她竟不知道段牧之还有下厨这样的兴趣爱好。

　　池念家里空间小，没有多余的位置留出来做餐厅，一般都是在客厅吃饭。

　　茶几和沙发的高度差让池念觉得有些憋屈，她前几天才刚买了厚地毯，方便她坐在地上吃饭。

　　池念刚坐下，段牧之端着汤碗出来了。

　　看着那个汤碗池念就愣住了，当时买这个汤碗的时候她只顾着上面描的花样好看，殊不知日后用这个碗盛汤的时候差点把她烫死。池念分明记得她把这个碗扔进了箱底，段牧之是从哪里翻出来的？

　　刚刚煮开的热汤相当烫手，段牧之没带手套，烫得他咧了咧嘴。

　　池念见状起身要去接，段牧之却先她一步道：“帮我拿个垫子。”

　　池念闻言不敢迟疑，顺手就把沙发上的iPad放到了茶几上，“快放下！”

　　段牧之望着她的iPad愣了一下，“你确定……放这个上面？”

　　“确定啊！”池念跪直身子，看见段牧之的手指都已经被烫红了，她忙道：“哎呀没关系的，你快放下！你要被烫伤啦！”

　　“好吧。”

　　放下碗，段牧之见池念坐在地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沙发。

　　用萝卜煨的汤揭开盖子后有一股清甜的味道，段牧之给池念和自己分别盛了一碗，期待地望着池念：“学姐快尝尝我的手艺。”

　　池念依言抿了一口碗里的萝卜汤，鲜香回甜，她惊喜道：“好喝诶！”

　　段牧之神情明显变得放松欣慰起来，“学姐喜欢就好。”

　　一碗热乎乎的萝卜汤下肚，池念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又夹了一口青菜，池念招呼着段牧之道：“你也吃啊。”

　　“好。”段牧之拿起筷子对她笑，“学姐多吃点。”

　　“嗯嗯！”

　　段牧之手艺不错，又或者是因为池念太饿了，在开饭之前她本来还想表现得矜持一点，但一碗热汤引得她食欲大开，很快她就忘了矜持两个字怎么写。

　　马上十二点了，这一顿只能算是宵夜，但池念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好吃的宵夜。

　　电视剧的对白成了此时的背景音乐，客厅里的两个人欢快地吃着饭，偶尔聊的两句让整体氛围显得相当轻松和谐。

　　等池念吃到八分饱的时候，她放缓了速度，侧头看着段牧之，终于开始觉得，好像和他一起吃饭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段牧之的吃相很斯文，比池念见过的大多数男性都要斯文。

　　他好像也饿了。

　　池念的饭量不大，但面前的四菜一汤竟然都快吃完了。

　　池念问他：“你晚上也没吃吗？”

　　“没。学姐说要加班，我想应该不会太晚，弄好饭了之后就一直在等你。九点多我到阳台收衣服的时候发现起风了，就出门去接你了。”段牧之说。

　　“你一直在等我？”池念讶然，“九点多出门，那你一直在地铁那儿等了我一个多小时啊？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段牧之放下碗筷，垂眸望着池念笑，“我怕你在忙，不想打扰你。不过也还好，也没等多久。”

　　他坐在沙发上，池念坐在地上，刚才他在沙发上弓着腰夹菜的模样有种憋屈又笨拙的可爱，可现在他眉眼低垂望过来的样子，又让池念有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错觉。

　　池念有些不自然地转眼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道：“其实你可以先吃，不用等我的……”

　　“不行哦。”段牧之说，“这顿饭本来就是要请学姐吃的，被邀请的人不在，我怎么能自己先吃呢。”

　　“请我？”池念一愣，想起下午那个电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说要请我吃饭，是这样？”

　　“嗯。”段牧之脸上笑意不变，他矮了矮身体，尽可能和池念平视，“这几天承蒙学姐照顾，我下午去超市的时候顺便买了点菜，就想着晚上自己下厨给学姐做一顿饭。我现在没什么钱，只能请学姐吃这种家常便饭，学姐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池念脱口而出。

　　下午他说要请吃饭，池念还以为他是要请她到外面餐厅去吃。他有没有钱是一回事，但是比起在那种场合下的正式和拘束，像这样坐在客厅里两个人看着电视闲聊的吃饭状态，倒更让池念觉得放松。

　　怕段牧之不相信似的，池念又道：“我其实不喜欢在外面吃，那样有点太客气了。更何况，你的手艺这么好，外面的有些餐厅都还比不上你呢。”

　　段牧之望着她沉默一会儿，忽而勾唇一笑，笑意幽深，池念一时看不明白，“真的，不用太客气么？”

　　池念连连点头：“真的！”

　　说完，池念回味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再去看段牧之的时候，他已经起身了。

　　“这里放着我来收拾就好，学姐先去休息吧。”

　　被段牧之赶回了房间，刚刚吃饱的池念靠在床头，呆呆看着床头的台灯，放空的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其实在那天的谢师宴之后，池念还遇见过段牧之。

　　那是池念准备来B市之前的半个月，她和池妈一起出门采买，两人在超市里逛着逛着就走散了。

　　池念也不慌张，慢慢悠悠地在零食区打着转，看见喜欢的才停下来，选一选口味，看一看日期，然后放进购物车。

　　这个过程让池念觉得自己变成了电视剧里独立、精致又优雅的现代女性。当然，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来段艳遇，那就更好了。

　　就在池念对着货架挑选棒棒糖的时候，她忽然在对面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段牧之和他几个同学一起，几个男孩子说说笑笑，充满了阳光的活力。

　　认出段牧之，池念像是见了鬼，吓得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蹲下将自己藏起来。

　　那时候离谢师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天，而在这四十多天的前十五天里，池念几乎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见她把段牧之按在墙上啃的那个画面，有时甚至连他唇上的触感和味道都格外清晰。

　　于是那段时间里池念对段牧之这个名字还有任何和他有关的话题都很敏感，如今他人就在眼前，池念干脆不敢呼吸了。

　　对面几个男生讨论得相当热烈，他们好像是要出去郊游，正说着出去玩的时间和路径。

　　池念一边准备撤退，一边默默吐槽都已经升高三了还有心思记着玩。啧啧啧。

　　这时，那边话锋一转，池念对面有人在问：“牧之，你找到那个夺走你初吻的学姐了吗？”

　　听见了关于自己的内容，池念要逃走的动作一顿。

　　段牧之竟然在找她么？他为什么要找她，报仇吗？！

　　“没有。”是段牧之的声音，池念心神一荡。

　　“你们有她的消息吗？”他问。

　　“我听人说那个学姐好像考到B市去了。”另一个人说。

　　“哇，B市离咱们这儿有点远哦。牧之，怎么办？你要追过去吗？”又是另外一个人。

　　“B市那么远！牧之，学姐不是为了躲你呢吧？”几人哄笑。

　　池念听着他们的笑声简直尴尬得要死。

　　理智告诉她应该留下来，但身体却动不了，因为她听见那头有人又有人问：

　　“牧之，那个学姐长得很漂亮么？”

　　不知道为什么，池念突然有些紧张。段牧之会怎么评价自己，她很在意。

　　那边沉默了一下，段牧之略显黯哑的嗓音片刻后才出现。

　　“还好。不过……”

　　不过？

　　池念扶在购物车上的手忽然捏紧。

　　“不过，正好是我喜欢的类型。”

　　轰隆隆——

　　喜欢一词带着天雷忽然劈下，池念一时间好像丧失了所有感官。

　　那边又嬉笑着说了几句什么，池念听不太清，待段牧之的声音重新响起的那一刻，她才又恢复了知觉。

　　他从货架上拿了一瓶饮料，池念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隐约听出他声音里藏着些笑意。

　　“没关系，我会找到她的。”

　　他这么说完，池念又懵了。

　　分层的货架阻碍了池念的视线，段牧之今天穿着牛仔裤，白色T恤干净又柔软，他此时唇边清淡好看的笑意让池念愈加失神。

　　池念慢慢站起来，然后呆住。

　　段牧之喜欢她吗？真的吗？为什么呢？

　　不等她把这些问题想清楚，发现女儿不见了的池妈找了过来。

　　“池念！”

　　池妈一声气势十足的狮子吼，成功把对面所有人的吸引力吸引向了后方。

　　段牧之闻声侧眸，忽然和货架那头的一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池念彼时仍是少女心性，她分不清心动害羞和心悸害怕的区别，在意识到段牧之可能看见了自己之后，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字，跑。

　　她推着购物车一个神龙摆尾，甩掉购物车里她刚刚挑选的棒棒糖。

　　像是被什么怪物追着，池念飞快地跑到池妈面前，挽起池妈的手臂急切道：“妈我们快走！”

　　段牧之起初也不敢确定那双眼睛是不是就是池念，他追过来的时候只看见一片裙角消失在走道尽头。

　　回家路上，池妈问池念，“你在超市里慌着跑什么？”

　　池念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我、我……我看见小偷了。”

　　池妈大惊：“啊！你看见人偷东西了？偷啥了？是不是用长夹子偷钱包？哎哟我就说最近扒手多得小心点，你看吧。你以后可得当心着点，手机啊钱包啊，都得好好放着随时查看……”

　　池妈的碎碎念池念嗯嗯啊啊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

　　她满脑子都是段牧之。

　　池念想，这世上最高明的小偷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他不用任何东西辅助，甚至不曾靠近你。

　　只用一个眼神，就偷走了你的心。

　　上了大学后的池念有段时间时常会想起段牧之那天说的话，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干净的牛仔裤和白T恤。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吗？

　　直到如今，池念仍然没有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真是怀疑那天听见的一切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床头台灯静谧的光线柔柔将池念笼罩，她双眼紧闭，呼吸轻缓，唇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在做梦。

　　梦里，有还是少女的她，还有现在的段牧之。

　　-

　　次卧没有开灯，电脑屏幕幽幽的荧光映在段牧之脸上，看起来有些诡异的阴影不能掩盖他眼中温柔的神采。

　　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在他手边无声地亮起，约摸一分钟之后暗下去，接着又重复亮起。

　　段牧之的目光慢慢移过去，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姓名，慢条斯理地接起电话。

　　高成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夜店里，震耳欲聋的音乐窜出手机，划破了段牧之身边宁静的空气。

　　他蹙眉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

　　高成扯着嗓子在那边说着什么，但段牧之一个字也听不清。

　　“好吵。”段牧之不耐道：“挂了。”

　　高成闻言忙喊：“别挂别挂！”

　　他换了个稍微安静点的位置，电话里的声音马上就清晰起来了。

　　“来D9啊，你早上不是说要请吃饭的，昊子他们今儿都来了。你不是想放我们鸽子吧？”

　　段牧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只说了请白昌民吃饭。”

　　高成梗了一会儿，硬着头皮道：“哎呀反正你叫我转达，又没说只转达给昌民一个人。”

　　“呵。”段牧之冷笑，忽的，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高成：“瞒着，你除了跟他们说吃饭，还有没有说什么别的？”

　　电话那头的高成嘿嘿一笑，“你来了不就知道了！”

　　段牧之撑着额头，咬了咬牙，“你这张贱嘴。”

　　段牧之出门的时候池念已经睡着了。

　　淡淡的光亮从她房间门下透出来，段牧之看在眼里，笑意轻柔。

　　即使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全世界都知道了，也没关系。因为他本就不打算隐藏。

　　可是池念，我该什么时候让你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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