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依旧

　　所有的这些风波，艳阳一概不知道。她昏昏沉沉地似乎梦到了前世的事情。

　　上辈子，在纪东死后，自己避居在东郊别苑。纪西和纪北相继离开了京城去边关驻守。偶尔她会去看看骄阳，偶尔云姐姐（广平王妃）会来看看她。这样的日子艳阳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年，当她的眼角出现的第四条皱纹再也遮不住的时候，大约，那时候，还有几个月就是自己的六十大寿了。纪西和纪北跟自己说好了的，要回来接她去南境过生日。此时镇南王府传来了消息，王妃病重，怕熬不过几个月了，想要见她。此时的艳阳，已经快十年没听到过和镇南王，王妃，纪南相关的字眼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当天离开京城，启程去了东海。如果说她嫁给纪霆是个错误的话，那么她已经为这个错误赔了儿子一条命，赔了自己的一生，而且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及时终结了这个错误，给他们留了十年的相守，她能够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她不亏欠他们任何人，包括王妃，包括纪霆，也包括纪南。余下的日子，她愿与他们死生不复相见。活着的时候她住在东郊，死了以后也不会和纪霆合葬，就没必要在王妃死前再纠缠不清了。让所有的事情就到十年前为止，这对所有人都好。
　　东海水师的船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六七天就到了东境。等神武大将军，镇南王世子纪南日夜兼程赶回侍疾，再扣开东郊别苑的门寻找艳阳的时候，东郊别苑早已人去楼空。镇南王妃多年来缠绵病榻，身子虚弱，纪南嫁人以后勉力支撑这许多年已是不易，见了女儿外孙一面，第三天晚上就去了，始终没再见到艳阳。

　　那时候的东海仍旧为了世子之事纷争不断，不过有广平王兄在，所有的纷争都被隔绝在王府高墙之外。纪西和纪北回去为嫡母奔丧了，她和云姐姐做伴，那时候的云姐姐快七十了吧？脸上仍然是温和坚定的笑意。广平王府里收养着一批阵亡将士的遗孤，艳阳没事的时候就去看看他们，兴致上来了也会给他们讲讲课，讲讲书本，或者远在京城的皇宫和大夜京都的那些贵人们，惹来广平王兄一记白眼。等到艳阳磕磕绊绊地给孩子们上完声律启蒙的时候，镇南王纪霆和“英年早逝”的神武大将军纪南找到了广平王府，还有新出炉的镇南王世子纪西，和骠骑将军纪北。

　　这是她和纪霆十年后第一次见面，他老了很多，王妃死了，他很伤心吧？艳阳如是想。

　　纪南红着眼睛开口，“二娘……”，艳阳赶忙止住她，“这称呼就免了，有话直说。”

　　“我娘她几个月前已经去世了，最后她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纪南仍旧很伤心，“她说，对不起。”

　　艳阳叹息，“她从来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半生纠缠，再说这个也没意思了，没有王妃自己能过的更舒服些，想必没有自己，王妃也能走的更安详些。只愿她们来生不再相遇。

　　艳阳沉默半晌，方开口道，“你娘她，走的安详么？”
　　纪南点点头，“她缠绵病榻多年，如今总算解脱了。”
　　艳阳释然，“那就好。”

　　说完这些，纪南行礼告退，厅里终于只剩下他们这“一家人”了。纪北城府最浅，“娘，你跟我们回王府去吧，我和二哥调回京都了。”
　　艳阳当然不搭理他，对着纪西道，“你们先去拜会你们广平王舅。”

　　时隔多年，艳阳终于可以像一个老朋友一样面对纪霆，“这些年，你过得好么？”
　　这些年王府里只有他与王妃，王妃身子不好，他也多在军营里或者书房，谈不上什么好不好。
　　“艳阳，虽然有点晚，但是你愿不愿意忘记以前，我们好好过以后的日子呢？”纪霆终于说出了一路上打了无数腹稿的这句话。
　　纪霆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艳阳一定明白他的意思。前几十年的时光已经辜负，如果后面的时光再不抓住，这一辈子就太可惜了。纵然有些遗憾，可至少，他们彼此都还在不是么？

　　艳阳愣了许久，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笑得广平王妃都差点冲进来。艳阳一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伏在案上大哭了一场，她多希望自己能相信纪霆的话，多希望自己能够心无芥蒂地答应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不顾一切，多希望能给自己一辈子的爱恋一个交代，可是，终究是不能的了。
　　艳阳走到镜子前，镜子里的人没有喜悦没有欢喜，只有哀伤后的平静，和心如止水般的面容，连心跳的速度都没有变一下。
　　镜子里的艳阳早已经是另一个人，想当初，自己还是那个一笑倾城的小公主，那时候，她多喜欢他啊。可是不能了，终究是不能了，再深的爱，四十年的光阴，也慢慢地消散了。

　　艳阳始终没有跟纪霆回去，后来纪西做了世子，她就和纪北一直在外任打转，毕竟过了花甲之年，身子骨也不那么硬朗，这么混了几年，又让纪北把她送回了广平王府，李将军和骄阳也老了，东南气候温暖，适宜安养，就在王府旁边买了座宅子，几个老家伙闲时一起消磨时光，岁月安然静好，艳阳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没印象，大概就这么一觉睡过去。那之后纪霆如何，她再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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