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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故人（1）
陈子柚后来也没就外公药费的问题问出什么实质内容。因为院方拒绝透露关于捐款人的任何资料，所以子柚决定放弃那笔数目不小的费用。
院长是他们家的旧识，当初借着课题为名，已经给她省了不少钱。他说：“不要较这种真。这几笔指定的医疗款是额外费用。据说赞助者的亲友也有类似病情，所以他们指定要承担与他亲友相同症状的几名重症患者的所有费用。如果你放弃，这笔款只会撤回，而不是用到别的病人身上。所以，小柚，与其不要，不如省下你那份钱，去帮助其他人。”
“现在我唯一能为外公做的，也只是给他付医疗费了。如果连这个都不需要我，那我的存在对他而言，也毫无任何的意义了。”
子柚拿的只是普通薪水，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但是同时支付外公的医疗费用，根本不可能。
外公出事的时候，正是他倾尽所有押下最后一笔赌注的时候，并没留下什么东西。好在她求学期间，家里给她留下一笔存款，这些年，她一直用这笔钱支付外公的费用，如今已经用了不少了。而她名下的那些公司股权，无论如今是否已经变作废纸一堆，她都决不敢乱动，因为这也是她与这曾经辉煌的家业唯一的联系了。
至于江离城的钱……虽然她决定不了其他的事情，但有一件她是可以决定的，那就是任何时候都要对他的钱表达十二万分的鄙视。时间一久，他自己大概也渐渐了解，便不再去轻易碰触她的禁区。至于那些宝石，她倒是没有胆量当着他的面丢出去，索性默认为，那是主人施加给奴隶的精致的镣铐。
每当她一次次理清这些原则与规则时，她都先自己笑上半天，明明就是那种身份，偏要给自己戴上几重光环，为自己立一尊殉道者的雕像，这算不算俗话说的那种又要当什么又要立什么的典型。
子柚没再推拒那笔天外飞来的医疗费，既然院长说，子柚拒了也只是让某个有钱人少付了一笔钱而造福不到其他人，那她就不替有钱人省钱了。她对院长说，如果有家境极为困难的病人，她愿意出一份力，请到时候通知她。
(这一段是上一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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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旧识
如今的陈子柚，常常这样自我评价：用好听一点的词，叫做坚韧；用中性一点的词，叫做麻木；用难听一点的词，则叫做死猪不怕开水烫。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死猪也不是一天养成的，子柚用了很长时间才修炼到现在这样。
但是从外表看，她又似乎从来没改变过。即使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她蒙着头流了一夜泪，醒来时神色依然，对家人说，昨夜看了一场悲伤的电影，因为过于投入而哭肿了眼睛。然后她飞到远离家园的学府，读书，生活，一切按部就班。
子柚是个好学生，容貌好，气质好，成绩好，只是不参与集体活动，不与女同学一起洗澡，很少与男生说话，一个人吃饭，上自习，不逛街，男同学写给她的信连拆都不拆就退回去。她拒绝任何人的碰触。半米之外，她与人为善；越过了安全距离，就变成一块千年寒冰。
那时候流行冷美人，越是这样没有温度的个性，在男生眼里越是神秘莫测，对她越发地好奇。一时间追求者众，前浪扑后浪，一起死在沙滩上。
这样折腾了差不多一学期。年轻人耐性差，多碰几回钉子就气馁了，加上校园美女众多，吊死在一棵树上有些冤，所以她的日子也渐渐清净。
但是有一位家世、才貌俱佳的男同学一直等到了最后。这位大学校园里有名的风流才子，几大校草之一，用了十二万分的耐心与热情，一步步靠近，慢慢地卸下她的心防。几个月后，终于把她约了出来。
那时候，子柚仿佛患了接触碍障症，无论被谁碰触，都会产生恶心的反应。她尽力克制被人靠近时的不适感，也尽量与人保持距离，但是疏冷永远不会给她带来新朋友，她更加的孤独。所以当这名大男生如此耐心地等候她、接近她时，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同时给自己一个机会，尽管她对他没感觉。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故事，情节本会按着这样合理的方向进展：他渐渐温暖了她那颗冰封的心，两人细水长流地相处到毕业，决定共同面对明天，或者和平温馨地分手，将彼此记挂在心头。
而事实却是这样的：那名最终迈出成功第一步的大男孩，在初尝胜利的果实后不免沾沾自喜，他借着酒意强吻陈子柚，又对她上下其手，情急之下的子柚挣扎无望，从头发上拔下簪子刺伤了他。
那时她总是绾着头发，她的发髻上总插着一根簪子，有时是饰着珍珠的银簪，有时是造型古朴的玳瑁簪。别人只当那是她对饰品的一种偏执，谁也不会想到那一枚枚簪子的前端都被磨得尖尖，俨然是防身利器。
男孩伤得不重，她并没使上很大力道，一下刺到了他的胳膊，另一下刺入他的肋骨间，没伤到内脏。可那件事闹得很厉害，陈家律师坚持她是出于自卫，而对方律师认为一个小姑娘的伤人手法如此技巧，分明是蓄意伤人。何况，她在伤人之后，镇静地拨电话叫救护车，并且报了警。
这事后来总算妥善得到和解，但子柚不肯再回校去读书，她甚至没有否认，那些簪子的确是她的防身工具，而她之所以没将那男孩伤得过重，是因为她曾认真研究过人体解剖图，以免自己防卫过当。
她为此接受了很久的心理治疗，但每一位心理师都如此评价这个乖巧安静的女孩子：“陈小姐一切正常。”后来，她如愿地被家人送到国外，在一个祥和幽静的宗教气氛浓郁的知名女子学院里，慢慢地复原。在那种地方，她心绪宁静，神情安详。
家人偶尔过来看望她。她能够察觉，外公越发的苍老，父亲的眉间竖纹越发的深，母亲越发的神情恍惚。
家里的产业从不需要她过问，家人给她选的新专业与家业更是不搭边。她知道自己将来的使命只是嫁一位家中指定的人选，她并不打算反抗。所以即使知道家中出了一些事，她也不多话，只是告诉他们，她开销很小，而且能够自食其力，并不需要很多钱。
父母双亡的消息传来时，她竟然没流泪。那种感觉就像看一部恐怖电影，当一切未知时，心中恐慌万分，提心吊胆，不能呼吸，不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待到那个结果真的到来时，反而吐出一口气：哦，原来是这样。
那时她的学业已经完成，在学校里谋了一份简单的职业。父母出事后，她第一时间辞职回国。
子柚的父亲因意外事故而过世。他到外地与一位股东交涉，雨天路滑，车毁人亡。母亲则在不久后选择吞药自杀。而辉煌一时的家业如今已是百孔千疮，被政府反复调查，被人恶意收购，多年的创业元老背弃公司以求自保。三十年的基业，如今摇摇欲坠，岌岌可危，随时将要崩塌。
子柚回家时，外公正被内忧外患和悲伤打击到住进医院。她安静而简化地操办完父母的丧事，一一找到那些她认识的看着她长大的公司元老，请他们告诉她，公司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懂经济，但还是很快搞清楚，有人想要毁掉外公一手创立的公司，而且手段完全合法，没有破绽。那一只看不见的翻云覆雨手，似在玩有趣的猫捉老鼠游戏，给孙氏重重的一击，又给它足够的缓和期，待情形终于好转，便再给它下一波打击，每一下都致命。如此反复，令诸人心力交瘁。
她立即明白，这是蓄意的打击，目标或许不在于利益，而在于她的外公。外公一生最引以为傲的是他愈挫愈勇的斗志，外公最看重的是同伴与下属的忠诚。而现在，在泥淖中，他的斗志一点点被消磨，而他信任的那些同伴，一个个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选择叛离。
这不是砍头或者枪决那种速战速决，而是凌迟一般的酷刑，施刑者以一种游戏甚至是艺术的心态，悠然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如何慢慢地死去。
子柚记起曾经读过的文章，中世纪最伟大的刽子手，可以将一个人行刑三天才折磨至死。杀人之于他而言，是一种高尚的行为艺术，而死人之于他，是作品。如果那人死得太快，那么这个作品就失败了。
她想象一下这幅画面背后藏在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不寒而栗。然而她更害怕，在这样耐心优雅的手段背后，还藏着什么新的招数，可以令外公以及她的家庭，蒙受更大的耻辱。她不怕贫穷，也不怕被嘲笑，她只怕自己唯一的亲人受到更大的伤害。
外公瞒着她一切，所以她也瞒着外公作调查。当外公无力回天之时，她的调查也有了结果。
在这个大时代的背景下暴富起来的人，总有一些不能见光的东西。她的外公也不例外。而那些足以决定外公生死的文件，果然已经失踪了。这才是她最害怕的事情。而且，在大局将定时，她终于见到了这条收购链最终端的那个名字，一个熟悉的名字：江离城。
（2009-03-02原稿，09-10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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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本节有一些关键设定在出书时作了调整，所以替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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