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

　　刘妈妈与老夫人好一阵相对垂泪，才慢慢缓了过来。老夫人假意斥道：“也不劝我，自己还哭上了，叫我说，你也老了不中用了，看出去吧，省的在我这儿了。”刘妈妈也打趣道：“我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打量着我出去了，也能和画姐一样时常孝敬您，只是我‘最不会看人’，罢吧，别惹您生气是真格的。”
　　老夫人混过了这一遭伤心，被刘妈妈逗得直笑，随后笑着道：“我问你正经的，你真不愿意出去？”刘妈妈笑叹道：“您是知道的，我儿子是个不争气的，自我们老刘走了，我再管不住他了，我那媳妇虽跋扈粗鄙，倒知道把着他花销，我也便不怕他闯出大祸来，由他们闹吧，我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刘妈妈家一本烂账，儿子是个混不吝，儿媳妇也是个有名的破落户，两个人时常在家打开了房门大吵大骂，算得上是那一片儿的一景，刘妈妈想起那一家子就头疼，便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道：“何况再开春，咱们就该进京了，我也跟着老夫人回一趟旧地，求您的恩典，别赶我出去吧。”
　　老夫人虽说乐意施恩，但新人怎比老人贴心，听了这话自然欢喜，不由喟叹道：“你是个通透人，世人再没有你这份心性。”
　　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却到底没几人真能做到。
　　刘妈妈找了一大圈子，找到了大厨房。喜茵好好系着一条桃红的杭绸裙子，偏挽起来掖在腰里，露出湖绿的扎脚裤，俏生生地正在那提水。刘妈妈见了笑道：“好丫头，瞧你俏的，你妈呢？”喜茵跟她也亲近，忙笑道：“好啊！可教我堵着了，我妈后头‘升堂‘呢，正要传您上堂，赶巧您就来了！”
　　正说着话，陈经家的听着迎了出来，不轻不重地打了喜茵一下，喜茵不等她骂，便笑嘻嘻地提着水跑了，刘妈妈笑着道：“审我什么，这丫头疯疯癫癫的，把我说糊涂了。”陈经家的笑了笑，简短道：“香玉在她屋里哭呢。”
　　刘妈妈一听不免有些生气——主子一句重话也没有，怎么就把她委屈成了这样，当自己是千金小姐吗？不过是个丫头，还哭到人前来了？
　　当下冷笑道：“为着什么呀？”
　　陈嫂子见她神色不对，忙道：“您别误会，并不是专门到我们面前来哭的，她来端点心想给媛姐儿送去，喜茵见她眼红红的，缠着人家再四地问，才又把人问哭了的，瞧您黑着张脸。”刘妈妈神色缓了缓，沉吟道：“然而未免太有机心。”陈嫂子气得给了她一拐子道：“丫头片子，机什么心？香玉说了，媛姐喜欢她，对她那么好，她却背后捅媛姐儿‘刀子’，对不起媛姐儿要去给媛姐儿赔不是。您当是什么？”
　　刘妈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接话。说话间两个人已经站到了喜茵的屋子门口，却都不急着进去。
　　里面的香玉这会子并未在哭，喜茵欢欢喜喜地正在劝她：“媛姐儿才多点儿大，过不了几天也就忘了这茬儿了，到时自然就好了。”
　　香玉才痛哭了一场，有些气短，说话前先抽抽着倒了两口气，方道：“我为她记恨不记恨我吗？喜茵，我实跟你说，我一开始领了这份差事，是真不知道怎么跟媛姐儿相处，我也不觉得她可爱，也不心疼她不可怜她，叫我能想出什么像样主意来？”
　　说着愣愣出神道：“我自己都是孩子呢，在拐子手里，一群都是孩子，又是使绊儿又是瞒骗，我在小孩子手里吃了多少亏？所以，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劝她，怎么引导她，怎么告诉她要好好读书。我没有正经主意，只能使这些手段。可媛姐儿她，她真可爱，她什么都不懂，她觉得你好，就也要对你好，我却...”
　　喜茵见她又要伤心，忙拿话岔道：“你不是不觉得她可爱吗，你怎么颠三倒四的？”气得香玉又是一阵抽抽，也不接她的话，正色道：“媛姐儿这么乖巧，怎么就铁了心的不读书？别是有什么缘故？”喜茵听她说媛姐“乖巧”，先是一哂，待反应过来忙道：“我帮你打听打听，你放心，咱们一起想办法，你若能劝着媛姐儿读书，也不算是对不起她了。”
　　喜茵边说话边侧着耳朵听，听到门外的两个人走了，才挨着香玉坐下，攥着香玉的手轻声道：“温姐儿，你记着我的话，你哭一次，大家念着你年纪小又是新来，可也仅仅是这一次了。”
　　香玉猛打了个颤儿，整个人都愣住了。
　　喜茵才打来的井水派上了用途，水折在铜盆里“哗啦啦”的水声让香玉回了神，凄惶地冲着喜茵笑了笑，就着有些瘆人的井水洗了脸，有在水里绞了帕子，使劲在两个眼睛上按了按，喜茵早拿来了粉盒，两个人沉默不言地手下飞快。
　　香玉揽镜自观，见镜中人目如秋水，到底是瞒不过去，也无法，两个人只能出门来，香玉飞快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屋门，脸色又灰白了几分，喜茵暗笑她不经事儿，想着谨慎些也没有坏处，便也不劝她。
　　两个人看了看时辰，动作都不由地快了几分。好在香玉之前哭是哭，一点儿没耽误手底下，早洗好了一碗亮红色的山楂、一碗乌紫色的乌梅。这时分别用纱布包上在热水里压出红艳艳、紫澄澄的汁子来，山楂汁里加糖浆，乌梅汁加冰糖粉，再分别拌入糯米粉。喜茵则在另一个灶上热热闹闹地切着各种一会儿要用的食材。
　　等到香玉揉好了一白一红一紫三个面团，转身去拿模子，喜茵切好了各种辅食，弯腰去拿丝瓜，刘妈妈和陈嫂子二人才笑笑地从后面走了进来，刘妈妈上前来拉着香玉的手，仔细打量了半刻，笑道：“再不可伤心了，看老夫人生气呢。”香玉忙答“是”。
　　刘妈妈虽初时有些带气，站在窗户下听了一耳朵，也没了气了，只是好笑——到底是小丫头，要教的还有很多。此时观了这柳眉杏眼，不由得有些疼惜，抚了抚香玉的背心，才转身与陈嫂子互相招呼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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