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邻郡主外史

　　二人回去时，徐老夫人尚还未醒，徐鸳悄悄地示意自己去请了于夫人一同再来，香玉将人送到门口，再回来老夫人却自己坐起身来了，香玉忙上前去倒了杯热茶，徐老夫人慢悠悠抿了两口，道：“刚刚好像听到鸳儿说话。”
　　香玉一面回禀了缘故，一面端上了尚温热的酥酪，老夫人背靠着迎枕也不伸手，眯眼望了望道：“将那桂圆捡两个给我。”香玉忙执牙箸挟了个桂圆伺候着老夫人吃了两个。
　　老夫人吃着味好，向一边立着的丫鬟灵慧道：“吩咐让上一碗红糖桂圆。”灵慧答应着正要去，香玉温声道：“老夫人，这里备着一盅呢，老夫人略吃上几个，在一会子就该用晚饭了。”老夫人听闻笑抚着香玉的手道：“既如此，盛一碗来。”
　　灵慧暗咬了咬牙，低声应着从食盒里盛了一碗奉给了老夫人。
　　放下碗没一会儿，于夫人带着徐鸳就到了，娘几个正说话，刘妈妈笑着赶进来，道：“老夫人，伯爷带着大少爷，三少爷来了。”老夫人听了果然高兴，直起身来向门口望去。
　　不一会儿，见进来一位中年武将，两个锦袍少年，三人利利落落地向徐老夫人行了礼，两位少爷又向于夫人行礼，与站起身的徐鸳见礼，一时竟觉厅堂里的灯烛都亮了几分。别说几位主子，就连仆妇们见了也喜笑颜开，相互对着眼色。
　　老夫人连声说好，一边接过刘妈妈递上来的眼镜，一边道：“荀儿过来，叫我好好看看。”徐子荀正叫人摆蒲团，听叫他只得过来，老夫人拉着他的手端详了半晌道：“瘦了，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赶得这么急？来回统共也没有十日。”
　　徐子荀笑道：“孙儿倒觉得这一趟跑马跑得好生痛快，且回来不过是歇了半日就无事了，只苦了跟着的人，回来就躺下了一大半。”老夫人听了开怀大笑，刘妈妈上前接过了眼镜，却没敢像往常一样凑趣，悄没声地退到了一边。
　　蒲团一摆好，徐子荀跪下磕头道：“孙儿代二叔二婶问老祖宗安，代二弟问安。”老夫人忙叫人扶起来，手一挥，却是香玉的方向，香玉左右无人，只得上前虚扶起了徐子荀，头都没敢抬，又退了回去。
　　徐老夫人兴致颇高，一个接一个问题，徐子荀话虽不多却交待的清楚，香玉听着听着才知道，徐家开春就要上京去了。
　　不禁暗思忖：“徐老侯爷怎么也是数得上的天子近臣，赫赫的定北侯，降等袭爵，到了徐沛这儿就只是伯爵位了，好在总兵是实职，也可见得今上对徐家的信重，然而徐家到底还要为了子侄考虑，何况宫里还有一位皇贤妃，是大公主生母不说，更是在后位空悬后，成了太子养母。徐沛手握重兵，独掌边贸，已是压得二老爷徐涵一直领着户部员外郎的从五品闲职，再为了这个耽误了徐娘娘岂不可叹。”
　　正想着，便听徐老夫人道：“人老了，在这蓟城待着，一到冬天骨头缝里都是冷的，皇恩浩荡，体恤我这老太婆。”众人忙都顺着话茬感叹起“皇恩”。
　　那边刘妈妈支使着摆桌放凳毕，众人都移往花厅，徐鸳冲香玉眨了眨眼，她两个便安箸，于夫人帮着传汤传菜，等事事停当了，几位主子才分坐下。刘妈妈立在了老夫人身后，于夫人后面是大丫鬟佳仁，徐鸳背后立着云白，除了媛姐儿服侍病中的焦氏，徐沛尚有公务，也不在这里吃，却把两位少爷留下了。
　　三少爷后面站着蓝玉，独徐子荀身后空落落的，老夫人见了难免关心道：“难道连小顺也累病了？这可怎么行，你那里支应不开，也该尽早告诉你母亲。”
　　于氏与徐子荀忙都立起来，垂首称“是”。老夫人叹一口气，笑着摆了摆手，动了筷子。桌上的气氛稍微热络了些，徐子茂不知是不是为了娱亲，嚷嚷着要用酸笋汤泡饭吃，蓝玉挽起袖子替他折腾，老夫人见他用得香，笑着令刘妈妈也依样炮制了半碗，边用还边夸，说开胃。
　　徐鸳最擅捧场，也令云白照做，佳仁也听于夫人的吩咐上了手，香玉挺新奇得看着直乐——原是她们底下人用饭没点儿，常以滚汤泡冷饭，图个省事，今见主子们也来这一出，实在也是有趣。
　　她那里正乐着，冷不防正撞上徐子荀的目光，徐子荀神色不变朝自己的碗抬了抬下巴。香玉忙恭谨地曲了曲膝，绕过来替徐子荀舀了几勺酸汤在碗里，老夫人见了笑道：“将那鸽肉也撕些给他。”香玉一面垂眼答“是”，一面去了首饰净手伺候着徐子荀吃了大半只乳鸽。
　　老夫人说是说好，吃却只吃了两三口，倒是后上的莲子粥用了不少，饭毕，徐子荀与徐子茂便双双回了自己的院子，于夫人因佳仁跟着徐鸳去取徐鸳替于夫人做的绣鞋，又在这里与老夫人说了会子话，等人回来了才告辞。
　　香玉又比这些主子还更晚了两分，等她退出来时，巡夜的婆子已经抄着手转悠了。她还得先去厨房提了热水来，才回自己的院子，刘妈妈屋里的灯正好熄了，省得她还得去打招呼。洗漱毕，香玉躺倒在床上，不由有些气闷，今日早上哭的那一场，半是委屈，还有一半，实是做戏——实在是不乐意和媛姐儿扯上关系，才来了这么一出，虽蠢直了一些，想着是能瞒过老夫人的。
　　她十岁即入辛家，听了大半年徐府中事，不说了如指掌，好歹算是胸有成算，且不说别的，但从蓝玉身上就能看出，老夫人不喜欢主意太正的人——想也明白，主子要你往西，你偏偏觉得东是对的要往东去，傻子才会觉着用你用的顺手。听起来不可思议，实际上这样的人多的是。以前在文家就有一位妈妈，文大太太要芥菜吃，她说对太太的身子不利，硬挺着不给传，叫大太太直接就给撵了。而另一位，也就是文大太太得用的张妈妈，就吩咐把芥菜先用热水焯过再烹制，对身体好。这就是好心，主子就要领情。
　　香玉心有成算，本打算一边办着主意正的事，一边做出相反的姿态，自以为万全，却不想，媛姐儿读书的事是府里的老大难，她一上手，众人都颇有些“终于逮着了”的心态，巴着不叫她放下。
　　香玉一面发愁明日还要去见焦氏，一面气势汹汹地翻了个身，谁知压着了耳朵，立时眼泪就疼了出来。
　　她入府时对老夫人说的话，半真半假。
　　七、八岁被卖入了文府，而因她竟是识得诗文的，一去就被分到了书房。就连五少爷、六少爷，都是在她随着年长的几位少爷读了大半年书之后才到的蓟城。两位少爷来了以后，她被分到了六少爷房里，从此就是没完没了的官司。
　　她也听同屋六少爷的奶嬷嬷说过，文二老爷娶的是仁亲王之女薛郡主，郡主进门三年无喜，抬了身边最信重的丫环做姨娘，谁知前脚给人家开脸，后脚自个儿就有了孕，四年抱俩，俱是嫡子。
　　这主母...也不知她是善性儿还是缺心眼儿，竟把小儿子抱给了这个姨娘养着。这六少爷，说是嫡，养于姨娘之手，说是庶，分明是薛郡主十月怀胎所得，底下人待这位六少爷，就有些轻不得重不得。
　　香玉日常行事，少不得百样心思用尽，该小意谦恭时绝不张扬，该一逞威风时也从未塌过台子。临到终了，还是棋差一招，叫人使了个绊儿，撵出了府。
　　她是恨不得离着这些娇儿远远的才好。尤其她自诩有才思，那时与文六少爷同窗，六少爷斗大的字认识得不多，她还得在一旁赏识那位分明比自己大三岁的少爷，实在叫人头疼。
　　然而昔日文六尚知道板着小脸儿说：“师姐莫要哄我，我的功课落众兄弟太多，还望师姐用心教我。”今日徐文媛却被个大字不识的仆妇哄得一二一的，比文六亦不如，不免教人“英雄气短”。
　　再有，甩不脱媛姐儿，也就罢了，大少爷徐子荀的态度也是十分怪异，让人摸不着头脑。
　　香玉左思右想无果，起身就着未泼的水重新洗了把脸又上了面脂，方辗转睡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