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灯

　　这节课是李英诚的数学课，他挪了下节语文课，弄成连堂小测验，卷子一发下来，班里一阵哀嚎。

　　“这也太难了吧，这套好像是市一中的卷子？”

　　“这难度我估计也只有崔妍会写了吧。”

　　“老师，咱们这单元才刚学完，还没来得及复习呢。”

　　“您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啊……”

　　“啊，我好困啊，等会儿写着写着睡着了。”

　　他们和李英诚讨价还价的时候，江晚照已经开始答卷了，没一会儿草稿纸就用掉两页。

　　费骞打着哈欠，往椅子上一靠，在纸上画画，画到中途手机突然震动，他摁掉了也没停，开始有一连串微信发进来。

　　费阳秋：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现在给我回来。

　　妈：宝贝，你爸爸看到视频气的很厉害，你最近还是低调点好吗？不是不让你学音乐，你想学音乐咱们可以去国外学啊，你这样瞒着大家突然跑去乌昌县读书，爷爷奶奶知道后把你爸骂死了……

　　费骞大概看了一眼微信内容，没翻全，直接把他爹给删了，然后利索关机，两耳不闻窗外事。

　　江晚照答题速度极快，一节半课就把题全做完了，还剩一道大题，她一边解一边往草稿纸上誊答案，誊完了趁李英诚不注意，往费骞桌上一扔。

　　“？”

　　江晚照头也不抬，小声说：“这张卷子有点难，我也不太确定答案，但应该能对不少。”

　　费骞看着草稿纸上娟秀的字迹，皱着的眉头松了松，接着把纸扔了回去。

　　“嗯？”

　　“写你的。”费骞说，“别管我。”

　　江晚照百忙之中抽空比了个大拇指：“我大哥真酷，都快倒数了还不着急。”

　　费骞确实对自己成绩不着急，不仅不着急，还嫌不够差，如果不是怕激怒李英诚惹得他将家长给请来，他都想直接交白卷。

　　“你给我滚回来读书！我给你找音乐学院！偷摸跑去那个鬼地方是什么意思？不把费家放在眼里？”费阳秋在电话里怒吼，“你已经丢尽了我的脸，这是我的底线，我不允许我有一个高中文凭的儿子！”

　　“好说。”费骞在这头不疾不徐，“我这就辍学，你就拥有一个初中文凭的儿子了。”

　　“……”刘贞抢过电话，“宝贝你别闹，你快把你爸给气死了，能不能让你爸舒心一会儿？”

　　“也好说。”费骞说，“您挂电话不就行了。”

　　刘贞没搭腔，自顾说着：“你知不知道，今天你二叔在董事会上又给你爸使了个绊子，他现在在公司是越来越说不上话了。你是家里独孙，从小他就指望你在爷爷奶奶面前给他争点气，让你学商也是为你好，你要不想学就算了，喜欢音乐也没什么，妈妈又不是不支持你，但是你为什么非要跑去那里……”

　　费骞调了静音，自己这边的动静传送不到手机那头，他把手机随手扔床上，边脱衣服边向浴室走去，洗完澡出来他妈还在唠叨：“你爷爷昨天又打电话过来了，想问你什么时候转回来，别在外面吃苦，你说老人家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天天替你操心……”

　　费骞从外套兜里摸出盒烟和一块硬币，他把硬币往空中一抛，落在地上，花面朝上，他啧了一声，皱着眉，把烟盒丢一边。

　　“再过两周就是你爸生日了，你回来的时候跟他好好说话，别闹小脾气，你上次是不是看中了一块表？妈妈现在给你打钱，你想买就买……”

　　费骞去厨房摸了一盒草莓，洗都没洗直接放嘴里，吃了几个，被甜的心烦，满满一盒子都扔垃圾桶里了。他抱着胳膊站在冰箱前站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走回卧室，捡起地上的硬币，又抛了一次，这回还是花面朝上。

　　“……”

　　费骞不信邪，再抛一次。

　　花面。

　　“我他妈……”

　　费骞把硬币翻了个身，强行字面朝上，然后把丢在一旁的烟盒捡回来，抖搂出一根烟，臭着脸点上了。

　　“宝贝，你是不是在写作业呢？那妈妈就不打扰你了，你记得经常给妈妈打电话，每天说两分钟就好，让妈妈听听你的声音……你早点休息，不要熬夜，妈妈爱你，晚安。”

　　费骞捞起陷进被子里的手机，解开静音：“晚安。”说完就挂了电话，世界陷入宁静。

　　没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转账提醒，五十万到账。

　　费骞盯着五后面的零看了有一会儿，没理由的，脑海里出现了江晚照吭哧吭哧爬楼送盒饭的样子，满头大汗，连耳根都热的通红。

　　他点开江晚照的微信头像，和飞天小女警的粉红大眼对视，长达两分钟之久，终于给头像主人发了条微信。

　　费骞：你把头像换了，我给你十块钱。

　　做生意的人回微信一向很快，没几秒江晚照就回复：你等下，我先换了再问为什么。

　　江晚照手速大爆发，打个喷嚏的时间，她就把头像给换了。

　　费骞放大了一看。

　　粉色大眼睛换成了黄色大眼睛。

　　兔耳朵换成了双马尾。

　　小女警花花换成了小女警泡泡。

　　“……”

　　江晚照：我换好啦！（伸手）

　　费骞：【微信红包】

　　江晚照：你等会儿的，还有个绿色的。

　　费骞：……

　　江晚照：我这儿还有几百张头像可以换，你要不要挨个看一下？

　　费骞给她转过去一千块钱。

　　江晚照没回了，直接把语音通话打了过来，劈头盖脸的问句：“大哥你要包养我吗？还是你被盗号了？喂，你是费骞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费骞吸了口烟，整个晚上都紧蹙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来，烟雾缭绕里他听见自己说：“你是蠢货。”

　　江晚照松了口气：“是你是你，虽然我很想要，但是你好好地干嘛给我钱？测试微信换头像功能？你自己换不了吗？”

　　“我高兴。”费骞烟夹在手指间，弹掉一截烟灰，说，“让你换你就换。”

　　“……”江晚照噎了一口气，“那我换了啊，你看着挑，满意了就喊停。”

　　江晚照缩小了语音通话，开始了不间歇换头像的过程，猫和老鼠全家福齐上阵，换一个给费骞招呼一声。

　　“汤姆杰瑞你都不喜欢，狗你也不喜欢，你看这个，这是杰瑞捡的小灰鼠，这么可爱的你总会喜欢吧？”费骞没吱声，江晚照惊奇，“这么可爱你都没反应！那我换一部动漫，海绵宝宝行吗？派大星章鱼哥行吗？蟹老板痞老板呢？”

　　连换了十几个卡通人物，那头都没回应。

　　江晚照忍不住问：“你是睡了吗？”

　　费骞无声笑了一下，终于开口：“没。”

　　“那大哥你直说吧，你喜欢啥，除了不文明不和谐的内容我什么都行。”

　　费骞把硬币踢进床底下，眼不见为净，又点了一根烟，吞云吐雾间他说：“怎么都是这么幼稚的东西，你就不能拿人当头像？”

　　“用卡通人物比较有亲和力，别人看见我微信头像就想找我聊天。”江晚照说，“聊着聊着就下单了，聊着聊着我就挣钱了。”

　　费骞想起那张粉红的苍蝇大眼，心说放屁，嘴上也想这么说，没等他说出口，江晚照就说：“比如说你，看见我可爱的飞天小女警头像就忍不住找我聊天了吧？还送钱上门，还一送就是一千零十块。”

　　“……”费骞难得被噎住了。

　　“非要换人像也行，可是我没有喜欢的明星，也不看电视剧，我还得做生意，拿我爸妈的照片也不合适吧……”

　　费骞也不知道哪来的一小撮火气：“你活这么大没自拍过？”

　　江晚照小声：“没有。”

　　“……”费骞把烟嘴都给咬出了个牙印，说，“现在，拍。”

　　江晚照这人有个优点十分明显，识时务，收到指令就响应，挂语音前还留下一句：“大丈夫，能屈能屈。”

　　突如其来的火气窜的猛散的也快，费骞觉得有点好笑，等了一会儿，收到江晚照微信后点开她头像。灯光灰暗，台灯微弱的冷白色光芒，打在江晚照脸上，将她平时风吹日晒摧残干巴瘦的脸衬得白皙起来，她咧嘴龇出一口白牙，眼睛笑成了两弯蝶羽下的卧蚕。

　　瞎乐什么，费骞一边没忍住嘴角往上扬，一边在心里说，有什么好乐的，真是幼稚。

　　微信又响了一声，费骞点开江晚照的消息，却是一条退款通知，她把一千块钱退了回来。

　　江晚照：我的快乐不要钱，免费分给你。

　　“……”

　　费骞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转学两星期，费骞这张脸的新鲜劲还在，但照片拍了不少，再加上费骞中午打球时候能看个够，课间那些堵在一班门口，逮着压根不熟的人尬唠一波磕的小妞们终于解散，还了费骞一个清净。

　　李英诚来教室的时候看见周围空荡荡的，还有些不习惯，他抱着上回考的数学卷子，见班里愁容几十张，安慰了一下大家，说：“这张卷子难度确实有些高，就是让你们练一下手，分数下来后不用太在意，我打听了一下，市一中也没有满分的，最高分也就是一百四，连一百二都没几个，所以你们尽力了就行。”

　　结果下来，全班仨及格的，数学委员崔妍一百二，班长九十八。

　　剩下一个江晚照，一百四。

　　江晚照拿到卷子的时候还挺高兴的，毕竟凭本事考了市一中的最高分，连校领导都惊动了，课间的时候把她召出去，表扬了一番。

　　但没高兴几天。

　　这天大课间时候，李英诚忽然把江晚照叫出去，一脸严肃，问：“你是不是在学校里面送外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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