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零点的钟声想起，窗外的烟花绚烂，鞭炮声齐鸣。
　　依稀还能听见小区里孩童们嬉戏打闹的声音。
　　何宜想了想，还是给邓乔发了新年快乐。
　　看起来真的好像群发啊。
　　不过熟悉何宜的人都知道，她并不是一个从众的人。
　　给别人群发新年快乐什么的，她嫌麻烦。
　　新年快乐。
　　一时无言。
　　七彩斑斓的烟花升起，在寂静的夜空中绽放，又隐没在夜色中。
　　若是邓乔，怕是会嫌弃这些烟花和鞭炮声太噪杂。
　　一想起他，就会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微笑的心情。
　　可是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傻乎乎乐呵的模样。

　　“你谈恋爱了？”
　　何宜侧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的陈奕珩，这男人怎么也这么八卦。
　　“没有。”
　　“没有你傻笑的跟条二哈似的？”
　　何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二哈，你才是二哈呢。
　　“都说了没有，爱信不信。”
　　陈奕珩向来都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语出惊人得让你分分钟想把他做成生鱼片。
　　“说的也是啊，像你这样身材一般，脸也一般。”边说还边扫视她，“还是个飞机场。”
　　“陈奕珩。”
　　何宜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
　　“你找死。”

　　陈奕珩一看情形不对，先溜为上。
　　何宜不像陈小小，她不会满场跑着追打陈奕珩。
　　她要是这样做，那不是找骂吗？
　　陈奕珩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仗着自己辈分大为所欲为，以大欺小。
　　也只有陈小小那个没心眼的才总是和他闹腾。

　　“县里也在放烟花吗？”
　　明知故问。
　　男生的心思一直都不比女生细腻，一般都不会想到深一层的含义。
　　“嗯，很吵。”
　　果不其然。
　　“你今天也在打游戏吗”。
　　“嗯。”
　　一直打游戏难道不会累吗？
　　这个问题大概就像是男生问女生你们逛街不会累吗，是一个道理。
　　……

　　何宜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邓乔大概也是闲得很，今天的每条信息都很耐心地回复了。
　　邓乔做的每个点，何宜都能高兴许久。
　　好想开学，就能见到他了。
　　不得不说邓乔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强大了。何宜上一次放假，一想到开学就厌烦得要死。开学的时候，也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跟面临着死期要上断头台一样。
　　爱情的力量果然是伟大的。

　　开学的日子在何宜的殷切“期望”下如期而至。
　　想象和现实还是有所差距的。
　　一开学，何宜就不得不调整自己的生物钟。刚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何宜每天上课都会犯困。除了班主任老田的课，其他课她都悄咪咪地打盹儿。
　　何宜夜猫子的属性是改不了了，开学和放假的区别就是睡眠时间的长短，从十二点起床到六点半起床，睡眠时间直接缩减了一半。
　　她一定是疯魔了才会想要早点开学。
　　然而她再怎么不想开学，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老一辈人都说，过了春节就是春天了。
　　南方的冬天不是最冷的，最冷的还要属春天。春日多雨，还都是绵绵细雨，一下就是一整天。温度骤降，湿冷刺骨，比北方的瓢泼大雪来得更难受。
　　人们都说，北方的冷是物理攻击，多穿几件衣服就能抗寒。可南方的冷是魔法攻击，寒意钻过一层层的厚衣裳，冷得你怀疑人生。
　　何宜现在就是这个状态，这么冷的天气还要来上学。尤其是早上早起的时候真是要了她的命。一点都不想离开她温暖的被窝。

　　教室里门窗紧闭，依靠全班呼出的二氧化碳供暖。
　　何宜还没有去过北边的城市，听说他们家里和店铺里都有暖气，进到屋里只要穿一件短袖就够了。
　　何宜还是很向往北边的城市的，刷微博的时候还看见了北方的商贩都把比冰淇淋放在雪地上卖，真神奇。
　　这么说来，她也还没有见过雪呢。
　　据说02年的时候县城里下过一场雪，还在路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不过那时候她才刚出生没多久，根本就没有记忆。
　　将来她一定要去北方看一场大雪，这也是许多南方人的心愿。

　　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
　　何宜和南琪手里一人揣着一杯热乎乎的奶茶。这个时候的奶茶店还没有开的那么多，她们能买的也只是门口小卖部卖的三块钱一杯的劣质珍珠奶茶。
　　那个时候的她们才不听从老师的劝告，这些垃圾食品往往就是她们的快乐源泉。
　　小时候的快乐真的很纯粹，一杯奶茶，一次放假，都可以让她们开心许久。

　　尽管何宜和邓乔两个人算不上陌生人，甚至可以说是说是朋友。
　　网友也是朋友嘛。
　　何宜还是坚持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邓乔身后。
　　邓乔是不可能主动回头跟她说话的，但是何宜也没有胆子大到敢上前去和邓乔并排走。
　　何宜觉得自己越来越心虚了。
　　她不怕别人知道她喜欢邓乔，这件事在班级里应该也算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没办法，谁让她的举动这么明目张胆的。

　　一传十，十传百，就让很多不知道的人也知道了。
　　但何宜还是担心会给邓乔带来困扰，她宁愿两个人只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他们两个认识，不知道又会传出多少闲话。
　　她没关系，但邓乔不行。
　　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忍受一切的不公。
　　也许是何宜想的太复杂，她有一些悲观。
　　在这段感情里，她是付出的那个，是卑微的一方。可是她仍然心甘情愿。

　　邓乔对何宜，谈不上喜欢，更算不上讨厌。
　　何宜对他的喜欢是敬而远之的，是默默无闻的。这份喜欢没有给他带来一丝的烦恼。何宜不戳破，邓乔也不排斥。
　　如果何宜不喜欢他，他们还有可能成为好哥们。
　　但假设何宜不喜欢他，他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些交集。

　　何宜在邓乔面前就像一只小猫一样乖巧，有时候会挠挠你，一旦你表现出要凶她的样子，她就会咬一咬你的裤脚，蹭蹭你。
　　简而言之，就是怂。
　　邓乔还挺想看看小猫炸毛的样子的。
　　何宜准备牵车，邓乔站在家楼下的转角处，看着她。
　　何宜望着他的身影，难道他在等什么人吗？
　　“过来。”

　　何宜不明白，他是在叫自己吗？
　　邓乔看着像呆瓜一样愣在原地的何宜，有些无奈。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昏黄的灯光在他的身后，他在黑暗里，面容从清晰变得模糊，又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你是二货吗。”
　　何宜反射性地骂了回去。
　　“你才是二货呢。”
　　何宜骂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顶嘴了吗？
　　何宜低着头，颇有种被大人训斥的犯错模样。
　　但何宜又仔细思考了一下，不对啊，是他先骂的我，我又没有错。

　　邓乔看着鸵鸟般的何宜，心理活动还真是丰富。
　　邓乔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条，递给何宜。
　　何宜接过纸条，要现在打开吗？
　　她打量着邓乔，这人是面瘫吧，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

　　何宜也是一个急性子，让她把纸条揣兜里回家再看，她做不到。
　　所以她还是当着邓乔的面直接打开了。
　　撕过的一张纸，上面是邓乔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几个字。
　　字迹龙飞凤舞的，好看。
　　但是邓乔挡住了光线，何宜有些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她侧了侧身子，把纸条放在有光的地方。
　　二货。
　　后面还括了个括号，何宜。
　　最后还署名邓乔。
　　邓乔是存心耍着她玩吧。

　　何宜气鼓鼓地，口气里满满的不乐意。
　　“你故意羞辱我吧。”
　　“你不是吗？”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何宜从书包里随便抽出了一本小笔记本，原原本本地把上面的话再抄了一遍，只不过把何宜和邓乔的名字对调了一下。
　　气呼呼地甩到了邓乔的手上，颇有种甩支票的气势。
　　蹬着自行车走了。
　　原来小猫炸毛是这样的。
　　还是挺有趣的。

　　何宜回到家里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邓乔很过分。
　　掏出手机，登上贴吧，在那个私密的帖子里控诉他的“恶行”。
　　发泄完了，何宜从校裤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揉的有些乱的纸条。
　　平整地摊开。
　　别的不说，邓乔的这手字还是写得不错的。
　　何宜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看着他写的自己的名字，还有他自己的名字。
　　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
　　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把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写在一起。
　　但好像从他手里写出来的感觉就是很不一样。

　　何宜盯了这张字条很久才去洗澡。
　　何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已经快要到肩膀了。
　　何宜顺了顺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这样，算不算是离他的理想型又更近了一点。

　　何宜有一个坏习惯，洗完头发也不吹干，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只是吹到半干，然后等头发自然风干。
　　现在她的头发还短，长发之后，她就越来越少晚上洗头。
　　那张纸条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
　　何宜一屁股地坐在了床上，习惯性地翻看她和邓乔的聊天记录。

　　为了让她能够保存更久的聊天记录，她还为此开了□□会员，并且在空间相册里开了一个他的专属相册，专门用于存放他们的聊天记录。
　　你能不能写一个我的名字。
　　何宜惊觉原来是自己让他写的名字。
　　刚刚都被邓乔给气糊涂了，完全忘了这件事。

　　自己怎么变得这么情绪化了。
　　一碰到有关于邓乔的事情，自己的理智就全都离家出走了。
　　何宜把那张纸条放进抽屉里的铁盒里，铁盒里存放的还有那根她偷偷花了十五块钱才买回来的2B铅笔。
　　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希望可以秘密保存。

　　自从上次何宜和陈雨斯两个人把英雄联盟当成双人小游戏打之后，何宜仍然没有放弃对英雄联盟的攻略。
　　每个周末她都会上线，能够让邓乔那么着迷的游戏，应该也是很有趣的游戏。
　　可是她的水平实在是太菜了，她也找不到谁带她。
　　让她去找邓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非得被嘲笑死不可，从此变成他的笑柄，她的黑历史。

　　家长总是很反对孩子玩游戏，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游戏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何宜一坐就坐在电脑前是好几个小时。
　　秦娟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何宜在打游戏，冲上前去，拽着何宜的手臂就开始教训。
　　“何宜，你都读高中了还在打游戏。你说说你学什么不好，非要打游戏。”
　　秦娟对她，总是该管的不管，连几顿像样的午饭都没有煮过，总是找工作忙的借口让她在外面吃。但像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管得比谁都起劲。

　　何宜不说话，她懒得理她，她又不是她亲妈，凭什么管她。
　　“你还不服气是吧。”秦娟摸了摸电脑主机，热得发烫，“你玩了多久，不下三个小时吧。”
　　秦娟冷冷地看着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爸没时间管你，你自己自甘堕落是吧。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
　　何宜最烦秦娟提她爸，他爸就是瞎了眼了才会看上她。
　　“谁要你管了。谁管也轮不到你管，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又不是我亲妈，有那个闲心你还不如去管管你的宝贝儿子。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每次秦娟念叨，何宜最多就是不吭声。秦娟也没有想到何宜竟然会顶嘴，并且说出来的话针针见血。
　　“你就是翅膀硬了，你敢再玩，我就把你的电脑摔了。”
　　何宜冷笑，这个女人，威胁她。
　　“那你摔啊，反正电脑也不是我买的。”
　　“你……”
　　秦娟是真的被何宜给气疯了。
　　何宜回房间重重地摔门，再把房门给反锁了。

　　何宜坐在地上，小声地抽噎。
　　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大声痛哭，她才不要让那个女人洋洋得意。
　　她已经可以料到后果，秦娟一定会找她爸告状，等着她爸来教训自己。
　　孤独感像潮水一样把她包围，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要了。

　　她是没办法跟她妈妈一起生活的，妈妈的工作很忙，基本上是没有时间管她的。姥姥姥爷年纪也大了，没有办法照顾她。在爸爸这里，她总是被秦娟针对，何宜觉得自己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何宜越想越委屈，自己的房间原本是连着电脑的一整间大间的房间。因为秦娟的儿子要搬来住，何宜不得不把外面的面积更大的有电脑的房间让出去。
　　何宜爸爸是问了她要里面还是外面一间，但两间房间是连在一起的，出去客厅必须要路过电脑室，她住外面太不方便了，她根本就别无选择。
　　最让她生气的是，秦娟的儿子只有周末才来家里住，其他时间都是住在他亲生父亲那里。
　　自己在家里到底算什么，是累赘吗？

　　何宜哭得累了，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何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没有吃晚饭，她是被饿醒的。
　　何宜有一点低血糖，没有进食并且长时间哭的后果就是她现在脑子有点晕。
　　她还能听见她爸在外面的敲门声。
　　刚刚退去的难过又涌上心头。

　　“何宜，开门。你秦阿姨不在。”
　　何宜悄悄打开了门缝，何父瞧见何宜肿得像个核桃一样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说不心疼，是假的。这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
　　“爸爸进去跟你聊聊好吗？”
　　何宜摇了摇头。
　　“爸爸买了你喜欢的牛肉面，出来吃点吧。”
　　何宜感受了一下自己饿得发瘪的肚子，她的胃不好，再怎么生气，她也不能折磨自己的身体。
　　何宜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因为真的饿了，加上心情不好，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让何宜的身心都感觉舒服多了。
　　何父看着安静吃面的何宜，感觉到了对她的愧疚。
　　原来活泼的孩子怎么就变得这么沉默寡言了。
　　当初她在他和他母亲离婚的时候哭得特别厉害，后来又极力反对他和秦娟的婚姻。那时候他还觉得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还什么都不懂。
　　转眼间，她都这么大了。再没两年，她就要去外面读大学了，一年能够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了。
　　何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何宜吃面，等何宜把一整碗面都吃完，何父依旧一句话都没说。

　　何宜抬头看见爸爸变得苍老的面庞，有些于心不忍。
　　哭了很久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爸爸，你爱我吗？”
　　何父很惊讶何宜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他叹了口气，摸了摸何宜的头。
　　“傻孩子，爸爸怎么会不爱你呢。”
　　何宜低下头，眼睛感觉到特别地酸涩，眼泪夺眶而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无声地落尽面前的碗里。

　　何父不善于表达，他能感觉的何宜的难受，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何宜的痛苦。
　　有些伤害，将会跟随她一辈子，并且是永远都不能挽回的。
　　最亲密的血缘关系，父女间却谁都没有先开口。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