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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少不经事清平纪
李修竹初次见到宫黎彤,是在他十五岁那年。
那日他偷了梅四娘的新衣穿在身上,站到清平楼大门口把梅四娘脱鞋骂娘的泼样学了个十成十,气得梅四娘发了疯,拿起扫帚满大街追打他。
他情急之下逃进了与清平楼三街之隔的醉心阁。
这醉心阁也是太平镇上数一数二的烟花大宅,里面有个红牌姑娘,名唤“清泠”,此女不仅生得美若天仙,而是个会讲故事之人。她所讲的故事离奇古怪,引人入胜。梅四娘过去常为了听故事去找她,与她原也是一对好姐妹,但后来有几次,梅四娘因为在醉心阁骗吃骗喝,砸烂了人家的东西还和老鸨大打出手,便再不敢踏进醉心阁半步了。听闻醉心阁老鸨一度扬言,只要梅四娘敢出现在醉心阁门口,她就敢上清平楼勾引李泽祈去。梅四娘一来怕果真惹恼了老鸨抢了她的如意相公,二来也怕她的如意相公罚她在门口长跪不起,因此只要是和醉心阁沾边的,一律不去过问。
所以这会儿,李修竹在醉心阁门口,招摇地学着梅四娘的样儿,双手叉腰做了个骂人的姿势,然后在梅四娘的鞋尚未落到他脸上之时,飞快地冲进了醉心阁里。
“哟,这哪儿来的小俊妞啊?”老鸨扑过来,朝李修竹醋酸溜溜地晃了晃手绢,待看清李修竹的模样后,又捧腹大笑起来,“你这小子,扮谁不好,偏扮个女人穿花衣裳,当心李家那头母老虎又发威打你个屁滚尿流!”
李修竹跟着哈哈大笑:“我实话跟你说,我还就是为了躲那只母老虎才进来的。”
老鸨听了,脸色一沉,立即拦住楼梯口,警惕问道:“你这小子,别是又来咱清泠姑娘这儿白听故事的吧。”
“你看我这记性!”李修竹摸摸脑袋,“被梅死娘的这么一追,倒不记得要去清泠姑娘那儿听故事了。多谢妈妈提醒啊。”说着推开老鸨,抬脚就朝楼上迈。
老鸨急忙来追,拉住他叫道:“今天可不行,人家清泠姑娘已经被人包下了。你这不花半个子儿的小崽子,还是回你的清平楼去吧。等哪天向李十四讨到了点银子,老娘让你在门缝里听会儿。”
李修竹忍不住白她一眼,道:“你这老鸨,难怪和梅死娘是死对头,一样都是抠门的主儿!”一面说,一面甩开老鸨冲进清泠的房间。
老鸨尖叫:“你这小兔崽子,快给老娘出来!”
“出去!”房间里,清泠对面正坐着个淡青色衣着的男子,他一见得李修竹的面,立即出声喝道。
李修竹抬眼只看了那人的侧脸,便怔住,一时惊为天人。他不知如何是好,就那么怔怔地站着。
“出去。”男人再道,同时厌恶地皱了皱鼻子,转过另外半张脸。
这回,李修竹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本应是俊俏的左脸上,有个炭黑的正十字。这一点败笔,令整张脸看起来狰狞恐怖,偏巧男子眼中的光又是充满敌意的,李修竹吓得不轻,一屁股跌到地上。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依然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嬉笑道:“你这人好生小气,我不过是在旁边听听声音,又不说话。你要是不高兴,权当我是空气好了。”说完从地上爬起来,搬了根凳子坐到离那人最远的墙角,不动,不说话,连眨眼睛都尽量放缓动作。
那人又道:“出去。”
李修竹讨好似地摆出笑脸,指了指自己道:“爷,我还是个孩子,你别跟我一般见识。”停了停,见对方满面怒容更重,又再道,“要不这样,听故事的钱,咱们一人一半。你先垫付着,明日去清平楼,找李泽祈要我的那一半就行了。”
“你认识李泽祈?”那人仔细看了看他,又皱起眉头。
“是啊。”李修竹点头,“而且,我跟他一样,都姓李。嘿嘿。”
“原来你就是李修竹。”那人一脸了然。
“你认识我?”李修竹大喜。
“只是听说过。”
这个回答,丝毫未能减灭李修竹的欣喜。他扑到那人面前,连声追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那我是不是可以坐这里和你一起听清泠讲故事了?还有啊,你带得钱够不够啊?需不需要我付另一半?”
那人忍无可忍,一拳敲在他头上,喝道:“闭嘴。”
李修竹立即火冒三丈地捂住痛处,跳起来:“你娘的,连李泽祈都舍不得打我……”
“叫你闭嘴,然后坐下!”
“什、什么?”
“坐下!”那人踢了他一脚,令他膝盖一弯,坐到就近的凳子上。
他正要开骂,那边清泠早捂着嘴笑起来了。
“既然提到李泽祈,不如我就讲讲李泽祈和他那活宝娘子梅四娘的故事。”
“嘁!”李修竹轻蔑叫一声,道,“那只母老虎的故事有什么好听的。反正是没有规矩,整日里吵吵闹闹就对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清泠道,“你才认识她多久?她以前也是知书达理举止端庄的良家女子,只可惜被李十四的一纸卖身契骗进了清平楼,从此日日做苦工,还要忍受李十四的无理指责,这才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唉,说起这梅四娘呀,原名叫做……”
清泠慢慢讲了起来。两人一边听,一边喝茶,不觉已是日泊西山。
及至这时,清泠的故事也讲完了。末了,她又向对面那男子道:“所以说,还是要像公子这般,不喜欢女人的好。”
李修竹听了这句,又来了兴致,学着青楼相公的样儿,托着下巴直钩钩望向那人,轻挑戏谑道:“这么说你喜欢男人了?你看我怎么样?”
“你?”那人鄙夷地打量了他的衣着,丹唇轻启,不屑道,“抱歉,我不喜欢不男不女的东西。”
“你才不男不女!”李修竹气得大叫,“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李修竹的大名啊!别人都说我是美貌若仙,凭什么我就不男不女?凭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了?”
那人不理他,扬了扬嘴角,站起身,随意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对清泠道:“时候不早,告辞了。”尔后丢开李修竹,向门口走去。
李修竹感到自己彻底被无视了,他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多可笑,或者有多容易让人忽视,他只觉得是对方太过傲慢了。他气极败坏,跳起来追出去。
但那人走得太快,他花了很大力气奔跑才能勉强在那人转弯时瞥见他消失的方向。最后,当那人停下时,气喘如牛的李修竹看见了住宅屋檐上方硕大的“宫”字。
他正是宫黎彤。这是他们第一次相遇。
一连几日,李修竹都在为宫黎彤那句奚落介怀,渐渐地,这种介怀变成了想念,他开始希冀更多的奚落,每日的调皮捣蛋只是例行公事,而心里一直浮现着那人嘲笑他时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快要变成清泠故事里极度不正常的李泽祈了。这种感觉让他难受,他决定再次去找宫黎彤,哪怕只看一眼,也能叫他安心不少。
于是,他撒谎向李泽祈要了点银两,来到了宫黎彤家门口。
他敲了敲门。给他开门的是个白胡子老头儿。老头儿扯着尖细的嗓音问:“你找谁?”
“我找……”李修竹发现自己突然有些紧张,犹豫良久,才道,“那谁,脸上有个十字疤的。”
“原来是找少爷。”老头儿道,“请问阁下是姓李的么?”
李修竹点头。
老头儿又道:“少爷现在没空。只吩咐说,若是你来了,把钱留下便行。”
居然像是预料到了他会来似的。李修竹不免泄气,磨蹭着把钱放进老头手里,又收回,问道:“你确定你家少爷是这么说的?”
老头儿拉下脸,道:“看你这小哥儿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人老耳背,会把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听差了不成。”
李修竹不敢再多说,恋恋不舍地放下铜板,这才往回走。然而走一段又终究不甘心,倒回来,守在宫家门口的老榆树下引颈张望。
宫家的大门关了,再未开启过。他独自等了一下午,肚子饿得直叫,才一步三回头地往清平楼走。
第二天一早,他再次守在宫家外面。门开了一次,那老头儿探出个脑袋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又缩回门里,关上门。
一切像没发现过一样。
但李修竹毫不死心,只想着再看宫黎彤一眼。只要一眼,也许一切的诡异心境都能豁然开朗。因而他锲而不舍,连着几日,都在宫家门口从日出守到日落。
七日后,大门再次打开,走出门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宫黎彤。
李修竹走出阴影,走进阳光里,呼吸有些不畅。
宫黎彤淡淡扫他一眼:“你居然还在。怎么,有事?”
此时的李修竹早已换上男装,但他自己却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的表情定然像极了害羞的小媳妇。他扭捏了半天,不知道先说什么好。
宫黎彤不以为意,越过他,淡然说道:“既然无事,便回去罢。李泽祈该担心了。”
李修竹连忙跟上他,心下思量要说的话。
宫黎彤又道:“你跟着我干嘛?我又不去清平楼。”
“我……”李修竹局促地厉害,猛然拉住对方,道,“为什么我不行?”
“什么?”
“就是那天说的,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宫黎彤回过身,上下打量他:“你希望我喜欢你?”
“不是……”李修竹低下头,好像心里也不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总不能安心罢了。
宫黎彤笑了笑:“你觉得我会喜欢连毛都还没长全的小屁孩儿?”
“我十五了,不小了!”李修竹为这个称呼气得不轻。
“在我看来你不够成熟,这就够了。”
“可是你说过喜欢男人的。”李修竹不甘心,急道,“我是男人,而且姿色不错,你为什么不喜欢?”
宫黎彤烦躁地叹口气,仰头望天,良久才道:“因为你不是那个人。不是我爱的那个人。”他拍了拍李修竹的肩,再道,“你还太小,不懂得什么是爱,因此也不会因为想要我喜欢你而奢求不可能的爱情。你不过是要一个答案,我便告诉你。当你爱上一个人,你会明白,你爱的人,只能是他,并且除他以外,再不会是别人。倘若他也爱你,像你爱他那般,那么,你便得到了幸福。”
宫黎彤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是认真的,像是看透了所有似的,但那时年幼的李修竹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当他好不容易明白后,却是多年以后的事了。当然,也正因为明白了这番话,他才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对尹堂弘的执念里,无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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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新年送番外一则,祝大家牛年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