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刀

　　天机变（十四）

　　三足鹏鸟数量余四。此妖兽不善术法，进攻全靠利爪、尖喙与巨翅，移动速度之快，十数丈的距离眨眼便至，分外难缠，寻常修行者遇见，早已哀嚎连天，但对于沈倦等人来说，对付起来并不难。
　　在沈倦解决完这不合时宜冒出的一只后，又有一只扇翅而来，结果被横空而出的长鞭一卷，生生拽落在地，紧跟着一杆长枪划过天宇，从它眼睛刺穿头颅。
　　剩下三只应对起来更为迅速，任它速度再快，爪牙多尖利，寻不到出招机会，就都是摆设。
　　十数息时间，所有三足鹏鸟横尸在地，细细一数，竟有十只。

　　苍茫原野上，北望是化作废墟的青山，以及被流火烧焦的妖兽尸体，他们周围亦横遍妖兽残躯，而将目光移向南方，则是一扇紧闭的、高耸的青铜门。
　　风里的味道并不好闻，甚至飘散着鸟羽，沈倦嫌弃地绕开，双手提刀，敛着眸，似乎在凝思或感知什么。

　　“这些玩意儿，不值一提。”洛长淮长枪负于身后，目光落在青铜门上，充满忧虑，“想必鬼方大祭司召唤它们出来的目的便是拖住我们片刻，好让沈峰主独自走进青铜门。”
　　沈倦蹙了蹙眉，犹豫几许，开口：“他是个半圣，我有些担心……”
　　雪惊醉打断他的担忧：“沈见空亦半只脚踏入圣境。他毫不犹豫走进去，定有本事应付。”

　　“我的感觉……不太好。”沈倦抬眸，目光掠过三足鹏鸟庞大的尸体，落在彼方青铜门上，凝望数个弹指，提步朝门走去。
　　和秘境外那扇铁门不同，这青铜门没有散发出丁点儿寒意，冰凉感手触上去方觉。它非常厚实，伫立于此，仿佛落了一道结界，将里面的声与息全然隔绝。
　　这让沈倦心中的不详之感更加剧烈。

　　“为何你现在如此关心他？”雪惊醉走到他身后，注视着他将手贴到门上的动作，眼神有些微妙。
　　“总不能站在门外什么都不做。”沈倦轻声道，“阿醉，我要进去。”
　　“他说过，要把鬼方大祭司捉来拷问，所以定然会留对方一命，可鬼方大祭司不会对他手下留情，这样一来，他很难占优势。”
　　“再者，谁都不知道，鬼方大祭司会不会在里面安排陷阱。”

　　雪惊醉的神色变得复杂。他握着银鞭，唇动了又动，才说：“你真是……当初怎么答应我的？”
　　十数日前，观世城的游舫上，沈倦边饮酒边笑，说沈见空是这天底下唯一与诸天神佛结缘之人，将来，或许还会成为通天之路被斩断后第一个飞升之人，定然不会同他走得太近。
　　但如今，却是主动前去相助。
　　“你是这红尘万丈沉浮不定，而他是沈见空，见红尘如空的沈见空。”雪惊醉定定道。

　　沈倦垂眼，长睫敛尽眸光，将翻涌的情绪遮去，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这和当下无关。有个二傻子师弟不管不顾冲入陷阱，当师兄的总不能冷眼旁观。”沈倦道，“况且，打败鬼方大祭司、拿到那根法杖，才能从这里出去不是吗？”

　　这两人所谈论的，洛长淮半个字听不明白。他觉得自己似乎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又心说这两个人的辈分，进去的沈峰主不应该才是师兄吗？他脸上浮现迷茫与困惑，却不知该如何插话，亦深知自己没有立场插话，便上前去研究那扇门。

　　雪惊醉瞥了洛长淮一眼，看回沈倦时，扯起唇角：“你说的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沈见空一人在里面单打独斗，我们在外头坐享其成，是有些不厚道。虽然——他可能根本不稀罕我们替他操心。”
　　他也走过去，将掌心贴上门扉，释放出灵力查探。

　　这是一扇青铜门，所用材料并非普通青铜，门上更是从头到顶刻满符文咒语，雪惊醉灵力一出，不到半息，便消散了去，查无所查，探无所得。
　　“想要打开这门，可不容易。”雪惊醉眸光渐趋凝重，“刻在上面的咒是小天煞厄咒。”
　　沈倦“嗯”了一声，退后数步，双手持长刀切玉，朝着门狠狠一斩。

　　门内。
　　山峦笼在烟云之中，繁花姹紫嫣红爬满山道，鸟鸣虫啼，间或能瞧见野猫野兔，好似一片人间仙境，而鬼方大祭司身披暗紫长袍、手持丈二长的法杖悬空不落，那双赤色的眼睛迎着光，却如同两颗珠子，没有任何神采可言，和此处景致格格不入。
　　沈见空跨过青铜门后，那扇门便从身后消失，他提剑站在山下，漠然抬眼，同那两颗珠子对视。

　　“我听说，悬天大陆上有三位圣人，管你境界，已是半圣，似乎能成为第四位。”鬼方大祭司道，“悬天大陆上，通天之路被斩断数百年，成圣之后，想再往上突破，非常困难。但我族有一秘法，可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放下手中剑，站到我这边来。”
　　通天之路断裂之后，大陆上的修行者境界便被卡在了通天境之下，至今无人突破。鬼方大祭司所言，是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条件，但地面上的人置若罔闻，面上不生波澜，手里剑锋一偏，倏然掠至半空，沉沉出招。
　　剑光破空。

　　“竟然不动心？也罢——”
　　鬼方大祭司一叹，抬手挥舞法杖，激射出数道灵力。光芒在虚空里拉出的弧度不一，但所指之处皆是一个——沈见空胸膛。后者剑锋微转，手起手落，当当当数下，将之尽数挡落。
　　这还不算完，在最后一剑出手后，还趁着剑势偏转身体，朝着鬼方大祭司落下一记斜斩。
　　他的剑意极为凛冽，当空落下，如瀑倾泻，让人如同身在寒风深雪冰渊。

　　对面的鬼方大祭司与他境界相当，神色丝毫不惧，抬起枯瘦苍白的指，食指中指一并，向着那剑一划。电光火石之间，狂风平地起，同沈见空落下的斜斩相撞，激起震天之响。

　　“看你的招式，乃是出自孤山。”鬼方大祭司又道，“你该不会……是那个姓说的师弟吧？”
　　“是又如何？”沈见空冷声道。
　　鬼方大祭司冷笑：“既然不愿答应我的条件，那当然是——师兄结下的债，由师弟偿还了！”

　　门外。
　　沈倦长刀狠斩青铜巨门，一弧刀光从长天倾落，烈得几乎要灼伤人眼睛。
　　轰——
　　撞上青铜门后声势浩大，激起的尘土沙石遮蔽视线。但散去后，青铜门竟毫发无伤，甚至连个小小的缺口都无。
　　攻击都被青铜门吸收了。

　　他收刀，面上没什么情绪：“看起来硬劈不行。”
　　“当然不行。”雪惊醉接话，并附赠一对白眼，“若是小天煞厄咒能被强劈开，便也不叫‘天煞’了。”
　　“哦？不知……有什么高见？”沈倦略去了一个称呼。

　　“说来凑巧，前些日子我得了一上古残卷，其中刚好有一段，讲的是如何对付天煞厄咒。”雪惊醉道，“小天煞厄咒与天煞厄咒同出一源，想必解法亦相去不远。”
　　“如何解？”
　　“你如今的体质自然是解不了。不过，这个解法并不寻常，它需要人持续与天煞厄咒对抗，对抗多久，咒法便无效多久。”雪惊醉轻哼，“换而言之，我帮你对付小天煞厄咒，便无法陪你进去。”
　　沈倦不假思索：“无妨。”

　　雪惊醉看向洛长淮：“这咒法乃是半圣设下，须得同样境界修为的人，或者修为更高者才行。单凭我一个太玄上境，不足以成事，是以希望洛公子你能帮忙。”
　　洛长淮闻言一脸懵：“什么？阿坠姑娘你不是太玄境初境？”
　　眼下雪惊醉是女子模样，骨骼通过秘术进行了一番收缩，实力也相应地有所压制，他不至于跟洛长淮解释，只问：“洛公子可愿意相助？”
　　“当然愿意！”洛长淮坚定道，又说：“只是你的修为……”
　　但这话被雪惊醉打断，他开始讲如何破解咒法，洛长淮不得不闭嘴细听。

　　洛长淮天赋极佳，高深晦涩的词句稍经点拨便理解，两三分时间后，与雪惊醉点头，说他懂了。
　　雪惊醉道一声好，转身走向青铜门，那衣角在风中起落，弧度柔软优美。
　　下一瞬——

　　但闻咔咔几声脆响，雪惊醉身型陡然拔高！
　　不仅如此，肩、腰、手腕都起了变化，这一幕着实骇人，洛长淮震惊：“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倦站在他身旁，一脸淡然：“大变活人。”

　　过程很快，雪惊醉走到青铜门前时，烟蓝色裙装变成一身男子制式的广袖深袍，脑后的高马尾散下来，又在刹那间被玉冠束起。
　　洛长淮眼睁睁目睹着，整个人僵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雪惊醉转身，和“沈坠”不同，这个动作由此时的他做起来，翩然又贵气。洛长淮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一双颀长明亮的眼眸，而模样更是清俊出尘。
　　“不是……”洛长淮怔怔的，“这到底……阿坠姑娘？”
　　沈倦没忍住笑，“不过是让你得知了一个你迟早要面对的真相而已。”继而一推洛长淮肩膀：“关键时刻，快去，大家伙都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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