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第一人称,木有言情线。

战后背景。
一个不算赛博朋克的赛博朋克。
内容标签: 科幻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星人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103   总书评数:4 当前被收藏数:24 文章积分:5,118,89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幻想未来-科幻
  • 作品视角: 男主
  • 所属系列: 真真假假·短篇
    之 赛博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4535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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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星星的人

作者:周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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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1
      桌上的咖啡和吃剩的便当盒发出一股酸腐的霉味,播音员正激情洋溢地播报着每日天文预测,语调中透出偷窥到隔壁少妇洗澡一般的神秘、兴奋。

      “陨石雨‘玛姬’终于要来到我市,其规模之大,在国内外均属罕见……”
      “更重要的是,这次的击落点是在我市市郊,各位天文爱好者、摄影爱好者想必已经摩拳擦掌,迫不——啪!”

      我一下从梦中惊醒,烟雾缭绕中隐约见到来人的身影。头发跟我一样乱成一团鸡窝,实属罕见。

      我想从椅子上爬起来,但两条胳膊早就麻了,只能继续趴在桌上,冲他含糊不清道:“冰箱里有水。”

      他把地上的啤酒罐扔进垃圾桶,没喝完的黄色液体洒了他一手,有的还溅到了他衣服上,不用看我就知道他有多生气。但他竟然没说话,也没骂我,只是用我桌上的外套擦了擦手,然后失神地望着关掉的电视。

      我活动了一下手脚,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清了清喉咙,问道:“有案子了?”
      他回过神来,冲我点头:“……对。”
      我叹了口气:“说好的假期呢?”
      他把外套扔给我:“先带你去趟现场。”

      我下意识伸手去关电视,突然意识到电视早就被关掉了。我的大脑浸泡在啤酒、咖啡、临期的便当和过量的尼古丁里,昏昏沉沉,直到被灌了一脖子的冷风,终于才清醒了一点。

      胡克在前面一言不发,脚步飞快。太不正常了。

      我忍不住问:“到底什么案子?你自己不能搞定吗?”

      他已经打开了车门,飞快地钻了进去。见我站住,他拍了拍副驾驶,示意我先上车。

      车子缓缓升空,楼宇间的天空发出不锈钢般的金属光泽。我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惊讶道:“才五点?”

      胡克点头,把目的地设在了一座小区的居民楼,打了个电话,告诉对方我们已经出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掏出一根烟,正要点上,就听他说道:“那个连环杀手来了。”

      我一愣:“哪个?”
      “还有哪个?”
      “来这儿了?”

      胡克突然泄了气,跟我一样瘫在座椅上:“太可怕了……”
      我来了精神,把烟吐到一边:“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去过现场了?”
      胡克摇头:“没有。我只看了照片。”

      我其实还想知道更多,但他失焦的眼神让我只得作罢。能把胡克都吓成这样,这凶手该有多变态啊?也许我不该对那个传闻的杀手嗤之以鼻,我心想。

      到了现场我才知道,跟被害者的惨状相比,胡克的反应已经算是再克制不过了。

      血腥气和腐臭味弥漫在漆黑的楼道里,头上滴答掉水的衣物和脚下的满地油污,让我以为进入了无照经营的地下屠宰场。胡克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饶是我事先看过了照片,也被眼前骤然出现的情景震得窒息了几秒。

      “这已经不叫杀害了……”我闭眼平静了几秒,再次睁开。

      这是虐杀。

      警队和救护人员跟我们前后脚赶到,正在收拾残缺不全的被害人尸体。见我们来了,有人忙上前道:“队长,死者的身份查明了,是附近小学的老师,死亡时间初步推断是昨晚的十一点到十二点……”

      我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眼前又浮现出皮肉被切割得光滑平整的切口。

      “……哎!”胡克推了我一把,我才发现,那个面生的小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离开了。
      “新来的?”我努了努嘴。
      胡克无奈:“都来了两个月了,你还不认识?”

      “我错了。”我打了个啤酒味的嗝,酒气和血腥气让我的胃不安地抽动起来。

      我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连环杀手,我本该兴奋、激动,义愤填膺,然后跟全队一起,将这个变态杀人狂绳之以法,完成我作为警察的神圣使命。
      但我竟然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我只想吐。

      支离破碎的不单单是被害者的躯体,还有我们如□□一般脆弱的、残缺的、不堪一击的意志。

      2
      “被害者跟人结仇过吗?”
      “没有。”
      “跟人有经济上的纠纷?借过高利贷吗?”
      “没有任何借贷记录。被害人工作的小学虽然工资不怎么高,但对他们母子来说已经完全够用了。”

      我忍不住“嗤”了一声,住在那种地方已经算是“完全够用”了。不过也是,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活得连条狗都不如呢。

      胡克顿了一下,继续问道:“母子?她丈夫呢?”
      小警察忙答道:“她丈夫五年前在战争里牺牲了,对了,她每个月还有200块抚恤金。”他说完又小声道:“不算低了……”

      胡克还没说话,小警察便抢着说道:“被害人跟身边的男性都保持相当礼貌的距离,没有任何追求者,身边的人不管同性还是异性,对她评价都很高。情杀也可以基本排除。”

      胡克沉思了一会儿,低声问道:“难民呢?”
      小警察又摇头。

      我笑了:“其实你一开始就想说难民吧?”
      胡克面无表情:“我只是列出所有可能。”
      “我又没歧视难民,你不用这么敏感吧?”我起身到窗口抽烟。

      小警察手足无措地叫了一声:“队长……”

      胡克叹气。半晌,他冲我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点头。

      “什么?”
      “很简单,”我猛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团烟,手指“啪”地一下点在屏幕上,“看这儿。”

      数双眼睛向我投过来,有不屑的,有戏谑的,有迷茫的,有好奇的,只有胡克的眼里充满一丝得救的释然。

      “凶手第一次作案是在中心城,被害者36岁,女,已婚,餐厅员工,死亡时间,下午两点。”
      “第二次是在距城区20公里的镇上,被害者20岁,男,单身,流浪者,死亡时间……几点来着?反正是凌晨。”
      “第三次……”
      “第四次……”
      “第五次,也就是这一次,女,丧偶,有一个七岁的孩子,小学老师。”我弹掉烟灰,“看出什么规律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小警察怯怯道:“没有……”

      “对!”
      我猛地拍桌,高声道。小警察吓了一跳。

      我满意地点头,随手把资料划到众人面前的屏幕上:“没有规律!这就是本案的规律!不论是被害者的身份、年龄、性别,还是作案时间、作案动机、作案地点,完全没有什么共同点。因此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凶手就是一个失心疯,见人就杀,毫无差别。”

      会议室有片刻的安静,紧接着是一片叫骂声:
      “白痴!”
      “你有病吧?”
      “发什么疯?”
      “我信你就有鬼了!”

      我欣赏着小警察错愕的表情,把剩下半截烟扔在地上,忍不住低笑道:“所以我就说,我不适合当警察。”

      胡克愣了几秒,无奈笑了。但很快嘴角下落,就像刚才的笑容是我的错觉:“联系一下中心城那边的警察,看看有什么线索。我相信,只要大家努力,凶手很快就能落网。”

      我才是,信你就有鬼了,我心想。中心城那边的警察都没抓到人,还指望我们这群虾兵蟹将?

      不过信心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3
      我敲了敲胡克的桌子:“走吗?”

      胡克一愣,揉了揉脸:“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早就来了。”我扫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资料,是下午其他警局传过来的。说实话,除了作案手法一样之外,我实在看不出有任何相同点,阻止他下一次犯罪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去哪儿?”胡克一脸茫然。
      “去吃饭啊。”
      “我还——”
      我拖起他往外走:“吃完饭再看一样的。”

      其实我想说,看得再认真也没用。

      天还没黑,城市里的灯就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红色、粉色、绿色和蓝色的灯光汇集成橙红色的火,和黑夜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惨白的月亮被火烤化,散落成一粒粒几不可见的碎屑,消失在夜空中。

      这座城市没有星星。

      ————
      酒吧客人很少,电视正放着浮夸的娱乐节目。我一进门,老板就大声招呼道:“今天这么早,饭还没……咦,还带了朋友?”

      胡克在我身边坐下,点了一杯咖啡,被我狠狠嘲笑了一番。

      “我还要工作,”胡克解释道,“你也少喝点。”

      “我?”我叉了一大块土豆,一口吞掉,“我待会儿直接回家。”

      胡克一口喝掉所有咖啡,盯着面前半生不熟的饭:“真是……越来越不认真了啊!”

      “我也觉得,”我点点头,冲老板招手,“喂,今天的咖喱是不是没放盐啊?”

      老板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头也没回:“抱歉啊,桌上有盐,自己加一下吧!”
      “什么……”
      “给你打八折。”
      “好嘞!”

      我加完了盐,胡克仍然一口没动。

      “你不吃?”我诧异,“有吃的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胡克机械地吞了一口饭:“你明明是最有激情的那个。”

      咖喱的盐洒好了,搅拌一下,汤汁的味道还不错,但土豆和肉仍然寡淡得像生嚼石灰。表面功夫再怎么做,内里的东西还是不会变。

      “嗤,激情都是年轻人的东西了。”我满不在乎。
      “你已经不相信你自己了。”胡克戳穿道。
      “也许吧。”

      与其付诸实践,浪费自己的生命在虚无缥缈的信念和理想上,还不如做点让自己快乐的事情。这种道理,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他是不会懂的。

      一辈子毕竟只有一次,工作也好,喝酒也好,赌博也好,当个瘾君子也好,说到底,只是大家逃避的方式不同而已。

      “你最近又拍了什么?”胡克突然转换话题。

      我兴奋地搓了搓手:“好一点的,拍了两颗彗星,剩下十几个都是人造卫星,没什么意思。”如果这次的陨石雨能拍到的话,那才算得上好。

      “这样啊,”胡克默默吃了两口,“等有空的时候,能给我——”
      “等会儿!”我突然叫了一声。

      老板回头扫了一圈,继续“哒哒”敲着遥控器,我连忙冲上去拦住:“167频道!快点!”
      他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按了刚才的节目。

      “……在这里建议大家,准备好保暖的衣物,据说下周的气温会达到零度以下呢。同时也要提醒大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我们建议的观测的位置在北山的山腰上,有条件的也可以在自己的车里观测……”

      老板看了半天,终于明白主持人滔滔不绝的内容是什么,好奇道:“看星星?你还挺浪漫的啊!”

      “我是喜欢看星星,”我勾着嘴角,“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用镜头看。”
      “哦,照相的。”
      “是摄影师。”
      “现在就是个照相的。”
      我撇嘴:“以后就是摄影师了。”总有这么一天的。

      “当警察不好吗?”老板问。
      “你来试试?”我反问他。他像是听到什么疯话似的,眼泪都笑了出来。

      喝酒、抽烟、拥有一个不为人道的梦想,都是我人生的快乐之一,不足为外人道也。

      “具体的时间目前还不能确定,不过肯定是在下周一到周三之间。下周一整周都是晴天,所以各位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追星’吧!”

      节目很快就结束了,依旧没什么具体的信息。不如下周直接请假好了。

      我一转头,才发现胡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饭倒是吃得一干二净,桌上留着他蘸了水写的字,乱七八糟,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三两口吃完已经冷了的饭,起身出门。酒吧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我刚一离开,就有人坐在了空出的座位上。我默默看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忽略了,但刚一动脑,整个人就开始发晕。

      算了,也许是我听错了,毕竟167频道收视这么惨,怎么可能有别人想看?
      一个人做梦就够了。

      4
      电视上的机甲战士挥舞着手里的武器,沉默地互相厮杀,激烈的画面无声地在交战双方中互相切换。半晌,终于有一方倒下了,胜利的一方振臂高呼,连胜利也是无声的。

      “演完了。”字幕出来的时候,我对床上的男孩说。
      他没理我,整张脸都陷在枕头里,被子外只露出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屏幕。

      喜欢机甲战士的孩子竟然有一个这么粉嫩的熊,又或者相反。不管怎么说,都让人意外。

      我把桌上的玩具熊握在手里,它表面的毛绒几乎磨平了,里面的棉花发硬,胳膊僵直地耷拉下去,玻璃眼珠也坑洼不平,像从上世纪的古董店穿越而来。不过除了一小块泥点之外,倒是意外的干净。

      “等出院了我给你买个新的。”等不到男孩的回答,我随手用手帕把小熊脱臼的胳膊包了起来。

      男孩还没反应的时候,我已经自顾自地笑了:“它已经光荣负伤了。”

      男孩转过头,一眨不眨地望着我,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我把小熊放到他手里,他却像是受了惊吓似的,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你……”我还没说完,他突然又扑上来,一把从我手里夺走了小熊,缩成一团,不说话了。

      屏幕上的动画片开始无声地循环播放,他继续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快速闪动的人影,机甲发出的绿色光波直接打在他的脸上,连瞳孔也映出一圈圈绿色的光环。

      “算了,我给你讲故事吧。”
      我有点头疼,正好床头放了一本画本,我随手翻开,抑扬顿挫地念道:“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顶,住着一位追星人。他有一张用月光织成的网,每当夜幕降临时,他就会拿着网出门,去寻找天边最美的一颗星星……”

      故事并不短,看到后来,我只顾着欣赏书里清新脱俗的画面,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念出声。终于合上书的时候,我才猛然惊觉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了。而男孩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也对,我天生就不适合应付小孩,还不如去喝酒。

      又看完了沉默的两集后,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顺便把快贴到他脸上的屏幕推出半米远。

      “离这么近,眼睛不都看坏了?”我穿上外套,决定回去跟胡克商量一下,下次还是换个和蔼可亲的女警来吧。

      “走了。”我推开门。

      “呜……”
      伴随着金属门轻微的吱呀声,身后传来一阵低声啜泣。

      ……真没办法。

      我妥协地叹了口气,在门口停住脚步。身后的啜泣声越来越大,变成了颤抖的抽噎。

      我关上门,坐到男孩身边。他整张脸埋在被子里,身子一动不动,哭得压抑而克制,像只气鼓鼓的河豚。

      “男人的眼泪,就该想流就流啊!”我拍了拍男孩的后背。他的哭声顿了几秒,突然“噗”地泄了气,眼泪、鼻涕肆意喷洒,嘴里发出无理取闹、含混不清的叫喊。

      我又象征性地拍了两下,他终于从被子里抬起头,涨红着脸望着我。

      “我不看了,可是……”他的眼泪喷薄而出,后面的话淹没在他的哽咽声里。可是以后再也没人跟你说这样的话了,我心想。

      等他哭完,擦干净了脸,我才开口道:“好了,现在睡一觉,明天就有漂亮的阿姨来跟你玩了。”

      他愣住了:“你不是来问我话的吗?”声音嘶哑,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破音。

      我看了一眼表,挥手告别:“本来是,但是现在已经到点了。”再磨蹭下去,就要错过晚上的天文播报了。

      ————
      我倚在走廊的墙上,刚摸出一根烟,路过的护士就冒了出来:“先生,医院里不能吸烟。”

      我无奈,把烟叼在嘴里:“知道了。”

      等护士嗔怪着走远,我才满不在乎地松了口气,把手伸进口袋。可不管怎么找,都没找到打火机。今天从一早上开始就各种不顺,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选择去喝杯酒,睡一觉。

      明天也许会更好,也许会更糟,不过那都是睡醒之后的事儿了。

      “啊——!”

      叼着烟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响起女人尖利的叫声。我忙回过头,正是刚才那个护士,而她站的地方门正大开着,那是……

      我三步并两步冲上去,但已经晚了。护士跌坐在地上,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色如土,嘴唇颤抖着望着病床。

      “叫医生!”我冲她喊道。她这才冷静下来,举起手腕上的话筒,催促医生赶紧过来。我们都默契地不去看床上那个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的身影。

      从我离开,到尖叫声传来,一共只有两分钟。

      我不禁感到后怕:凶手跟着我?还是他一直在医院里?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还想杀谁?难道他不怕被人发现?还是说他根本不害怕?

      一股无名怒火突然从我心底蹿出来,这场面可笑得就像我残缺不全的自尊。他根本不害怕,他只是在嘲笑我们——用他看似高超的演技和自以为是的智慧,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不断变换身形,嘲弄被黑影禁锢的我们。

      我冷笑,这么短的时间,他就算开车也跑不远。

      “通知保安封锁大门!”我推门而去,一路狂奔下楼,骤然响起的警报声催促着我:快,快!然而,飙升的肾上腺素在打开车门的那一刻终于回落到原点。

      大门口的保安似乎才接到通知,对着耳机不解地说了句什么,然后才匆匆忙忙地关上大门,把众人拦在里面。

      一模一样的茫然,一模一样的焦急,一模一样的不知所措,一模一样的怒气冲冲。每张脸都一样无辜。

      凶手真的在这些人里面吗?还是他已经逃走了?我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我该去哪儿追?

      “可恶!”我踢了一脚车门,说不清心里涌出的到底是悲凉还是懊悔。

      很快,胡克就带着人过来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男孩死了,凶手跑了,线索断了。病床上留下一个很浅的凹陷,桌上的画本和水果散落一地,连小熊也不见了,只有机甲战士还固守着一方土地,没完没了地互相厮杀。

      5
      “有没有可能是沿着铁路线作案?”
      “是有可能,但第二个被害人并不住在铁道旁,第二个和第三个被害人的遇害地点也离铁路很远。”
      “我觉得是沿河作案,几处被害人的家旁都有湖或者河,作案之后正好从水上就能逃窜。”
      “这河也太小了吧,如果车子从水面上起飞的话,动静一定很大,怎么周围的人都没发现?”
      “啊,我?我也觉得可能线索是铁路……所以关键应该在第二个被害人和第三个被害人身上。”
      “但这两个被害人已经查不出更多线索了,如果沿着流域查说不定能查到更多信息。”
      “既然是沿河作案,凶手的交通工具在哪儿?车呢?”
      “这不是要查吗?”
      “哪来那么多人手查……”

      “哎,你们呐……”我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争执不下的众人,“这个连环杀人案的关键这么明显,是男孩啊!”

      众人仍为无关紧要的细节争得面红耳赤,我提高了音调:“男孩!关键是男孩!”

      见众人都望向我,我才清清嗓子,接着说道:“前几次的被害者都是成年人,为什么这次是孩子?”

      一片寂静,没人出声。我鼓励地望向小警察,他犹豫道:“因为、因为男孩看到了凶手的长相,所以凶手要杀了他灭口?”

      真是孺子可教。我继续问道:“根据案发现场的状况——我说的是男孩他妈那次——男孩一直躲在床下,充其量只能见到凶手的脚。而且凶手当时没有发现他,那么事后是怎么知道他见到了他的长相?”

      小警察露出了思索的神情,众人也小声嘀咕起来。很好,我心想,大家终于上道了。

      “哦!原来如此……哎?你去哪儿?”小警察诧异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瞥了一眼胡克,他仍专注地写着什么,全程没有抬头。

      “下班了,明天见!”我抓起外套溜了出去。思考根本就不是我的强项。

      ————
      “来杯啤酒。”
      “最近怎么总喝啤酒?”老板转身拿杯子。
      “哦,刚买了个镜头,没钱了。”我掏了掏兜,连烟也只剩一个空盒了。

      老板倒了一杯威士忌,放到我面前。我怕他反悔,赶紧灌了一大口:“请我的?”
      老板冲我身后点了点头:“你朋友请客嘛。”说着只见胡克一脸苦大仇深,默默坐到我身边。

      眼光不错,一眼就看出胡克比我有钱,我心里笑道。

      “怎么样?”我把杯子推过去,“查出什么了吗?”

      胡克点头,随即摇头:“有几个嫌疑人。但是之前的几次……”

      “喝什么?”老板插话道。

      “威士忌。”我替胡克答。老板望着胡克,等他点头,才转身把我的杯子满上。
      “切。”

      胡克敲了敲桌子,沉吟道:“你觉得,真的是被害人的熟人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有可能是模仿作案……”
      “是有可能。”我点头。
      “可模仿作案的话,怎么能连细节都如此一致?”胡克沉吟道。
      “说的也对啊。”
      “也许男孩和他母亲不是被同一个凶手所害……”
      “嗯,有道理。”

      “喂!”胡克气笑了,“别装了,你到底有什么想法?”
      “今天不是说了吗。”
      “但是……”
      “我只负责提出问题,解决问题不是我的强项啊。”

      人不能总是不自量力地承担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否则的话,不仅自己痛苦,别人也要跟着痛苦。我在这点上非常有自知之明。

      胡克从我盘子里拿走起一块发硬的蛋糕,转身离开:“想到什么随时联系。”

      我正要叫住他,就见他在桌上留下几张钱,飞快地闪身出门。胡克是个好人,不过我是不会因此而愧疚的,我心想。

      ————
      从酒吧出来时,已经快到午夜十二点了,街上的人并不少,跟我一样的醉汉、露宿街头的流浪者、无家可归的难民、惹是生非的叛逆少年、谈论着客人隐私的会所招待、为了谁先出牌大打出手的出租车司机……只有到晚上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活力啊!

      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少年三两成群地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不知道哪个手欠的推了我一把,害我一个趔趄,跌到别人身上。

      “让开!”他们继续呼啸着向前冲去。

      “没教养……”我骂了两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冲被撞的那人道,“抱歉。”

      那人揉了一下胸口,低着头快步跑开。

      奇怪,我揉了揉肩膀,看身形不像是女的啊,怎么胸口这么软?我站在原地回味了一下那种奇特的感觉,区别于肌肉的硬度,更像是一种回弹力很差的海绵,形状也很奇怪……

      对了!

      我猛地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举目四望,发现刚才那人早就消失了。我疯狂地往他走的方向跑去,一头扎进巷子里。很可惜,是条死胡同。那人早已像一滴污墨,顺着街巷间浓黑的巨网蔓延开去,与这城市空虚的阴影化为一体。

      他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根本不存在。

      我安慰自己:可能只是一个下了夜班匆忙回家的父亲,可能只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小毛贼,最有可能的,是我喝醉了产生的幻觉。

      冷风吹干了我头上的汗,让我鼻子发痒。也罢,这样热血上头的时刻,一天一次就够了,多了心脏可受不了。

      我撸了一把头发,转身往回走,慢悠悠地转回到灯火通明的大街,才发现脚上沾着一个东西。我松了口气,把鞋底的手帕撕下来。

      还好只是沾了东西,一脚高一脚低的,我还以为腿出了毛病。我随手把黏糊糊的手帕扔到街角,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画面:它已经英勇负伤了。
      你的玩具熊,它英勇负伤了……
      英勇负伤……

      熊!

      我带着一丝侥幸返回巷子,在阴影的尽头,果然站着一个人。他的衣服、头发和脸都隐在墙角的阴影里,像是一团报废汽车喷出的尾气。

      他低头擦拭着手里的东西,一团手掌大的、粉白色的东西。

      高低起伏的耳鸣声轰然作响,我突然觉得自己身处在荒谬的幻觉中。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偏偏在这里?凶手应该端着枪,露出麻木的笑容,狂妄地叫嚣着要杀光所有人,然后在一番激战后,被某个大无畏的队员一举拿下。对了,那个警察应该负了伤,还应该因此荣获个什么勋章,登上各大网站头条。

      这才是故事正确的走向。

      我盯着他的侧影,他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小心翼翼地擦着手里那团东西。我看了一眼表,十二点已经过了,于是大胆往前走了几步。走近了我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个男孩的玩具熊。不,应该说是……

      他的玩具熊。

      我恍然大悟。

      他丝毫不意外我去而复返,扭过头,带着一丝哭腔低声道:“脏了。”
      我一愣,脱口而出:“我给你买个新的。”
      他依旧僵着脖子,喃喃着:“脏了……”

      我往前探出一步。“啪——!”一声轻响,肩头的骨肉后知后觉地传来剧痛,冷汗顿时如瀑布一般从我的额角倾泻而下。

      “妈的。”幸亏躲得及时,这混蛋果然带着枪。

      他的帽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下巴,腿上发出一阵很细的嗡鸣声,轻轻一跳,便跃上墙头,沉默地望着远处的屋顶。巷子外的少年们放肆地大笑;关于该出黑桃3还是红桃4的争论不绝于耳;两个醉汉搀扶着经过街角,扶着墙吐了一地;野狗惨叫着被商店门口五音不全的机器人赶走:“古、古、滚!”

      他的外套紧紧贴在身上,如同一只没有翅膀的乌鸦,俯瞰着这座将死的城市。众生万物,如同死尸。

      “喂!”我大嚷一声,他微微侧过身,似乎是在确认声音的来源。

      就是现在。

      “砰砰砰——”我冲着他的方向胡乱开了几枪,目送着那只无翅的乌鸦消失在无星无月夜色中。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打中。酒精加速了我的失血过程,也许再过几分钟我就要被冻死街头。不过我现在倒有些意外的欣喜,这双除了相机和酒杯什么都端不稳的手,竟然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我不禁笑出了声。

      “哎!谁来扶我一把!”我冲着巷口叫道。小孩忙着小孩的事,大人忙着大人的事,没有一个人理我。

      我只得撑着墙站起来,像一只濒死的乌龟,踩着垃圾桶,狼狈地爬上墙头。

      今天真是……大丰收啊!
      我望着掉落在地的熊胳膊,扑通一声摔下墙头。

      6
      睁开眼的时候,那个怯生生的小警察坐在我身边,见我醒了,立刻将崇拜的眼神投了过来。

      “你醒了!”他露出一个万份惊喜的笑。

      我揉了揉头发:“啊……”

      “前辈,你太厉害了,这么多人都没抓到的凶手,竟然被你抓到了!”他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敬仰之情。
      我打断他:“凶手抓住了?”
      “没有!”他摇头,“但是只有你近距离接触过他啊!而且你还把他打伤了,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抓到他了嘛。”

      “打伤他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啊?

      “对啊!”小警察点头如捣蒜,“现场留下了凶手的血迹,就在你拿着的布料上。”

      “哦,是那个熊吧。”我终于想起来了,昏过去之前抓住的东西应该就是那只玩具熊的胳膊。

      “啊?”小警察沉默了片刻,惊叫道,“对!原来是玩具熊上的!我就说这么眼熟,前辈果然厉害……”

      “停。”我打断他。我这人一听好话就浑身别扭。

      “胡克呢?”我问他,他一愣,连忙答道:“队长在现场走访,我帮你叫他。”

      “不用了。帮我买点吃的吧,再来两罐啤酒——放心,发工资了马上还钱。”
      “医生说——”
      “哦对了,”我又躺回床上,柔弱地咳了两声,“路上正好跟胡克说一下,凶手是男性,大概二十到三十岁,中等身材,一米七五左右,腿应该改装过。哦对,那个熊就是他的。”

      我呲牙一笑:“谢谢!”

      小警察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肃然起敬地跑出去了。

      傻孩子,我心想,有了血样,基因库里一比对,不就什么都出来了嘛。

      真好骗。

      ————
      傍晚的时候,胡克过来了,兴致并不高。

      “又跑了?”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胡克把门锁上,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才在我身边坐下。

      “没有。”他摇头。
      “抓住了?”
      “没有。”
      “……你自相矛盾了。”

      胡克扔了一个七八成新的玩具熊过来,把线插在屏幕背后:“你先看看这个。”

      “疼疼疼……”我捂着胸口坐起来,把熊撇到一边,“推过来点,对,可以了。高地公国?我记得是西边的一个小国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吧?”

      “对。”胡克点头,“从生产批号和样式推测,是高地公国的一个小作坊二十几年前生产的。做了没几年玩具熊,就开战了,工厂于是搬到了边境,生产军用衣物和棉被。”

      “赚翻了!”我感叹道,“所以他原来是高地公国的人?”
      胡克点头:“基本可以确定。”
      “高地的数据库不是早就并过来了吗?还得写申请吗?”我不解。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查不到。根本查不到这个人。”
      我皱眉:“非法移民?黑户?”

      他突然话锋一转:“据我们所知,这是他第一次用枪。”
      “哦。”可这又说明什么?我比较特别?
      “他的枪应该是K2050A2。”

      我一愣。偷的?抢的?黑市买的?还是……

      “还查么?”我问胡克。

      他没回答,离开的背影似乎比来时更颓唐了。

      7
      我垮着半边膀子出了院,警局的众人都很诧异。

      “运气不错啊!”有人戏谑道。不知道是说的我被凶手打中,还是说我被打中了却没死。

      “好了?”胡克并不意外。
      “没有。”我呲牙咧嘴,简直疼死了。
      “我还没上报。”他用笔“哒哒”地敲着桌面。
      “就算你不报,他们迟早也会知道,所以不如现在就报上去,卖个人情呗。”我劝他。

      “我以为你想亲手抓住他。”胡克笑道。
      我指着自己的肩膀:“你看,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这不是多管闲事。”
      “我知道。”

      胡克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终于妥协:“等结案了……你就走吧。”
      “谢谢。”我终于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微笑。

      “叩叩”,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话,小警察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队长,00频道的长官要跟您连线。”

      我默默地和胡克对视一眼,退到了外面。小警察站在门口,我拍了拍他的肩:“想听就听呗。”好奇压不过恐惧,他立马摇头,逃命似的跑没影了。

      大概十分钟,胡克终于结束了通话,神情疲惫地从屋里出来,把大家叫到会议室。

      “停止一切调查。”他吐出几个字。

      会议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胡克敲了敲桌子,接着说道:“移交情报处。”

      众人义愤填膺的声音停了一瞬,顿时变成了夹杂着惊奇的窃窃私语,“间谍”两个字时不时地从他们嘴里冒出来。我理解他们的心情,鲶鱼确实能让人摆脱一潭死水的困境,但当这条鲶鱼足够大时,所有人都免不了被吞噬的命运。

      胡克半晌没有出声,会议室也渐渐安静下来。我总结道:“所以,就此结束,下班吃饭?”

      众人站起来,乱七八糟地骂了几句后,勾肩搭背地离开了。一切又仿佛回到了最原始的状态。

      “下次再有案子是什么时候啊……”小警察还在闷闷不乐。
      “也许明天就有了呢。”我安慰他道,“我先走了。”
      胡克抬起头:“明天还来吗?”

      我大笑:“你疯了,明天周日啊!对了,周一到周三我要请假。”

      “批准!”我听见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8
      “我说,老板……你这有没有人看过167频道啊?”
      “不就是你吗?”
      “除了我呢?”
      老板不假思索:“除了你谁还看那种无聊的节目?”
      我叹了口气,趴在桌上:“我记错了吗?”
      老板好心提醒:“你不是记错了,你是喝醉了。”
      “我什么时候喝醉过?”我大言不惭,“而且我的记性也跟酒量一样好。”
      “行行行。”老板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帮我换一下台吧!”我回头扫了一圈,“反正现在也没人看。”
      “……好。”

      “振奋人心的消息!今天下午气象部门公布了准确的时间,陨石雨预计将于周一下午到达我市,击落时间在周一晚到周二凌晨,也就是明天的半夜。大家是不是很兴奋呢……”
      “接下来让我们简单地回顾一下陨石雨玛姬的活动轨迹。玛姬是今年第四次大规模的陨石雨,月初从西北的高地省入境……”

      “……哎?哎!”老板敲了敲我的杯子。
      “啊?”我一脸茫然。

      “有客人要换台。”他指着不远的一桌男女。
      “换吧换吧。”我沉浸在思绪中,不可自拔。到底是谁呢?如果真有跟我同样爱好的人,而他正好也在这里喝过酒,那该是多大的缘分啊!

      “你要去拍这个吧?”老板问道。
      “啊……”我搅着杯子里的泡沫,“看情况吧。”
      “上次信誓旦旦的人不是你啊?”
      “人总是会变的嘛。”
      “这才两天而已……”
      “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有没有喜欢摄影的,喜欢天文的,喜欢流星的,或者跟我一样,特别奇怪的人?”我扶着半边肩膀乞求道。站在黑色的巨幕下,跟我一起欣赏卫星和陨石撞击时发出的巨大火光,感受气浪和灰烬的碎屑从头发中穿过。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行。

      总感觉流出去的不是血,是我灵魂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混蛋。我在心里骂了一声。

      ————
      早晨七点不到我就醒了。昨天窗帘忘了拉,粉白色的熊坐在窗台上,背着光,一副看不清表情的欠揍样。

      我深吸一口气,蠕动着从床上坐起来。一觉睡醒,1000cc的灵魂并没有跟血液一起回到我的身体。

      摆弄了一会儿相机,我才突然想起来昨晚后半段的天文播报都没看。还要收拾晚上的装备。好吧,丢失的部分就用这些琐事来填满吧。

      “接下来让我们简单地回顾一下陨石雨玛姬的活动轨迹。玛姬是今年第四次大规模的陨石雨,月初从西北的高地省入境,先后经过高地山、中心城、新德市等十几个城市,并将于明天,也就是周一抵达我市,在市郊被击落。下面大家来看一下玛姬的影像吧!”

      说实话,陨石雨的图像都大同小异,我都见过不下百次了。电视上看,终究不如亲临现场来得震撼,如果不是无聊透顶,谁没事会看这种破节目。

      我抽空瞥了一眼电视。这画面,这轨迹……怎么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我猛地站起来,头重重撞在敞开的后备箱上,一时让我眼冒金星,差点晕过去。但此时此刻有比我可能会得脑淤血或脑震荡更重要的事。

      按下电视暂停键,我拨通电话:“胡克,能把这个案子的资料发我一份吗?”

      那边安静了片刻,胡克压低声音道:“还没销毁的不多了。”

      不一会儿,我就收到了一堆不太清晰的照片。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张随手画的草图。

      我调出那张照片,把屏幕推到了电视前。黑色的笔迹和绿色的卫星地图叠在一起。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9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很高很高的山顶,住着一位追星人。他有一张用月光织成的网,每当夜幕降临时,他就会拿着网出门,去寻找天边最美的一颗星星。

      追星人走遍了高山、农田,走遍了森林、草原,可他仍然没有找到最美的那颗星。

      “听说最美的星星在天的尽头,如果我能见到那颗星星该多好啊!”追星人感叹着,继续自己的旅程。

      他画画,画里是星星;他写诗,诗里是星星;他唱歌,歌声里还是星星。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爱上了传说中最美的星星。可走遍了世界,他依旧没有找到那颗最美的星星。

      这时,有人给他提议:可以在世界的中心设一个陷阱,这样一来,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星星被吸引过来,直至所有星星都落网的那时,他就能见到最美的那一颗了。

      追星人实在太想见到那颗最美的星星了,于是他长途跋涉,来到了世界的中心,用自己的网设下了陷阱。

      他的陷阱成功了。不断有星星落入网中,夜空像是破了一个洞,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星星尖叫着跌入追星人的陷阱,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光芒,最后变成普通的、灰色的石头。跟随处可见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只剩下最后一颗星星了。它又灰又黯,有气无力地闪烁着惨淡的光芒。它一点也不美,可追星人却一眼就认出了它。

      “找到你了!”他兴奋地高声唱歌,围着它手舞足蹈,像是见到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他布满褶皱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抱那颗最美的星星,纵身一跃,跳入陷阱中。他的身体很快和星星的碎屑融为一体,它们发出莹白色的光,在大地上流动、汇聚,凝结成为耀眼的光团。终于,一颗洁白的、闪亮的星星出现了。

      它载着无数星星的灵魂,载着追星人的梦想,缓缓升入漆黑一片的夜空。

      ——可是妈妈,天空的星星这么多,你会是哪颗?还是说,所有的星星都是你?
      ——可是妈妈,我已经找不到家了。

      10
      车子在空中飞速行驶,绕过环城隧道,就能望见远处的北山,墨色的小山那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我倚在靠背上,还在回味胡克跟我说的那番话:

      “你听说过斯劳沙吗?”
      “斯劳沙?有所耳闻,大概是战时组建的一支秘密部队吧。”

      “斯劳沙的存在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那帮人据说是最出色的战士,不过具体情况如何我们就无从得知了。”
      “这可是国家机密啊,我们当然没办法知道了。”

      “五年前,如果不是中间那次突如其来的扭转,我们不会胜得这么惨。”
      “是啊,不然我也不会连火腿都吃不起。”

      “听说当时是因为斯劳沙里有人临阵倒戈,叛逃敌国。那个人确实为对方效力了一阵子,后来就消失了,至今下落不明。”
      “是吗……可能死了吧。”

      “不,他回来了。”

      ————

      我把车停在山顶的路口,从下午一直等到傍晚,除了两对找浪漫的情侣外,终于又迎来一个人。

      他走得很急,步子异乎寻常地大,陨石高悬在他头顶,光芒紧随他身后。那一瞬间,我仿佛见到了海上踏浪而歌的精灵,无数或悲苦或解脱的灵魂被他踩在脚下。

      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我放下望远镜,静静地等着他到来。两根烟抽完的时候,他就到了山顶,径直从我面前跨过,步履匆匆,像是赶赴一场迟到的婚礼。

      “等一下!”我叫住他。他猛地停住脚步,眼神扫过来的同时,那只K2050A2已经准确无误地对准了我的眉心。

      我的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掏枪瞄准的动作无比娴熟,已然深刻在他每一块肌肉的记忆中。我突然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随时随地都能杀了我,只要他想。
      那么,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我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只熊,在他的枪口晃了晃。

      他愣了一下 ,突然笑了。

      我捂着胸口咳了两声,慢慢靠到车上,他就定定地看着我,饶是我想装作无所谓也装不下去。我拍了拍前盖:“坐吧。”

      他毫不犹豫地走来,坐在我身边。大腿和车身接触的地方发出金属碰撞的轻响。

      小熊一直被塞在口袋里,屁股有点变形了。他盯着那块变形的地方,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吗?”

      我一愣,摇头道:“不知道。”

      他“哦”了一声,看起来并不十分失落。陨石雨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他仰起头,金色的星星从他茫然的眼里一丝一丝流下。

      “你说,星星最后会落在哪里?”他问我。
      “就在这片平地吧。”

      “那有陷阱吗?”他又问。
      我心中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应该有吧,不然为什么星星都往这里飞?”他自己回答道。
      “原来你也知道啊……”我感叹了一句,“我还以为只有我看过呢。”

      他“嗯”了一声:“追星星的人是个坏人吗?”
      “谁教你的?”我反问他。
      他终于望向我:“教我什么?”
      “所有。”我答。
      “他们。”他的答案很简短。

      “你不喜欢他们吗?”
      他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低声道:“他们骗我。”

      我又掏出一根烟:“你妈妈呢?”

      他垂着脑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突然激动起来,“我找不到她!他们告诉我很快就能见到她,我每天都在等,每天!”

      他使劲挤着眼睛,继续说道:“后来有人说我妈妈在他那儿,让我跟他走。可他又骗了我。”他重重地说道,“我不是傻子。我能认出来,那不是她。”

      “骗子!”他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吼,像一头流落荒野、被抛弃的幼狮。

      “是啊。”我把烟头向山下抛去,“人哪有那么多妈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所以我就自己出来找了。嗯……这次不会错了。”他望向天空,一瞬间又变得信心满满。我琢磨着“这次”两个字的含义,把手里的熊递给他,他的嘴角立刻弯了起来:“真是给我的!”

      “当然。”我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从来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男人。

      陨石雨渐渐靠近平地的中心,人造卫星的影子已经清晰可见,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从怀里掏出那个破了的熊,摩挲着上面隐约可见的黄褐色血迹。

      “给你。”他把熊塞到我怀里,转身飞奔而去。

      “我去找她了。”他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我突然想起来还没问他的名字:“你叫什么?”
      他的声音顺着风飘来,可我已经听不清了。

      我晃了晃玩具熊的身子,一枚小巧的玻璃徽章掉了出来。里面是一张女人的照片,正腼腆的笑着。徽章背后用金色的字体刻着她的名字:玛姬。

      “轰——”

      陨石雨和卫星在空中炸裂,我猛地抬起头,耀眼的火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夜空中肆无忌惮地绽放,让每一个觊觎它的人自惭形秽、无所遁形。漫天星星吞没了大地上的影,在尽情的舞蹈后,终于归于一片尘埃。

      迟到的那个人抵达了终点,这一场星星的盛会中,追星人终于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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