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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韶篇
大约自我坠地时起,便是注定了,我这一生不会平凡庸碌的。
只因着极好的样貌。
我年幼时,父亲还并未入朝为官,仍在以卖画维生。
那时,家中曾来过一位京城高官的使者。
使者来的那日,举家上下之人皆在门口远远的迎着,他却是只身,骑在一匹墨色的马上头,穿了一身暗纹缎面衣裳,腰间佩着青玉。他自下了马进屋,便一直被众人簇拥着。他赏评着父亲的画作,一举一动间皆露着贵气,非乡野所能肖想企及。
其实,我父亲的画作名声甚佳,甚至传到了京城中,大大小小也算得上是个有些脸面的人,画作更是曾卖出天价。可便是有钱,却也是穿不得那使者身上的那种面料的。
我立在一旁,悄悄抬着头偷眼看他,忍不住将他的举动都记在心里头。
有些东西,并非富就能得到,还得贵。
*
机缘巧合,父亲为官,虽是也能接触到些贵人,却终究是官职微末。
宫中选秀,我同家中幼妹皆是名在册内。
那时,我便知晓,我的机会来了。
我只少花了些银子,便打听到了消息,宫里头这回不仅是个官家选秀,还打算着留几个姑娘给皇子们的。
我不愿嫁与那老皇帝,自也不愿将我那幼妹嫁与他受苦,便只悄悄地叫王嬷嬷买通了画师,将妹妹画的丑了些,剩下的便是要靠她自己了。
我从来都知道自己长得极美,却是初入宫中时,只想着山外有山,并未自视甚高。
哪知入了宫中,我却仍是一枝独秀。在众多秀女里头,我竟依旧是顶顶显眼儿的一个。
没有丝毫意外,皇后娘娘瞧上了我,我只略略向她表了些倾向,她便将我留在宫里头教养了。
在入宫前,连我都不曾想,太子殿下竟是亲自见了我。
我原本是跟着父亲母亲在画舫上头赏玩,有些累了,便在附近的亭子先下来了。
便是此时,一个配着刀的男人将我请了去。
我原本不信也不敢,却是他的刀,叫我和王嬷嬷不能不去。
头一次见到这位太子殿下时,我便惊了,我从未见过这般英俊的男子,他同我过往见过的世家公子,皆是不同的。
对着他的模样,只怕是很难有人不会生出旁的肖想,这想法几乎冲昏了我的头脑。
谁说只有女子才能叫人色令智昏?
*
那一日,便是那一日我才明白,自己真正的斤两。
他的一个手下来悄悄见我,却是叫我去勾引一个富家公子,名叫齐渊。
那一瞬,我才明白,自己于他究竟算什么。
不过棋子罢了。
可笑,我却始终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立在他身旁。
我去了,却失败了。
我知晓他不高兴,那一刻我慌极了,我害怕自己于他终究会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到时,大约就连远远地看他一眼都是奢望了。
那两日,我疯魔了一般。
皇后娘娘身边,还有个叫孙玉裳的姑娘,她的家族虽是皇后一党,可我却早便知道她心悦太子殿下。
我做了人生里头一遭狠毒事情,便是学着皇后娘娘对付她家中长姐的法子。
我买通了下人,给她的膳食里头,加了些东西。
不过月余,她便疯了。
我敢这么做,一是瞧准了,皇后娘娘因此不会处置了我,二是能替太子殿下,削弱皇后娘娘的于孙家的牵制。
却是不知怎的,太子殿下仿佛待我更是冰冷了。
这时候,李墨寒出现了。
我知晓他从前便是太子的人,只是从前并未多想过,却是如今,不得不多想了。
其实,我靠近他的目的,他自始至终都是一清二楚的,而他接近我,也并非没有目的。
他在梁园里头,瞧上了我的妹妹。
因着我妹妹,他愿意暗地里头叫太子殿下误会,误会我是个能牵制他的人。
可笑,我这辈子头一回,竟是受了妹妹的好处。
*
却是很快,太子殿下又需要我了。
陛下驾崩,原先在宫里头的部署竟是因着庆皇贵妃的疏忽,被皇后娘娘轻易抹了去。
太子的母家,皆被下了狱,只留了太子一人。
皇后娘娘成日里披着个慈眉善目的衣裳,其实我清楚得很,她的手段向来狠辣。入宫以来,我没少同她学着。
那一日,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买通人脉,悄悄去他宫中瞧他。
他就那般端坐在案几后头,执着茶,垂首瞧着兵书。
并无一丝颓丧之气。
我有些急了,忍不住问他:“庆皇贵妃该当如何?我还有些人脉,若您没旁的法子,我便是舍了命,也会悄悄将皇贵妃放了的。”
他却只抬眼瞧了瞧我,轻笑了一声,“不必了,她死了,事情才好办。”
那一刻,我彻底惊着了,甚至脊背后头都是冰凉。我从来都知晓他杀伐果断,却是不知他竟能如此狠毒。
从他清亮的眼神里头,我知道,他是清醒的。
真相,是我回宫后许久,才知晓的。
彼时,我已经几乎已经向皇后娘娘倒戈。那时才知道,官家的毒,是太子着人下的,太子母家的败落,亦是太子亲手促成的。
竟是仗着其他势力的支撑,制造他正统继承人同皇后娘娘只间的矛盾,以此来笼络李将军。
太子殿下便是此时,又着人找上我了,他叫我嫁给李墨寒,一方面替他周旋,一方面给皇后娘娘些错误的诱导。
我心中自是极其复杂的。
一则李墨寒并不喜欢我,二却是,此刻的局势并未明朗,最终谁人登顶终究还是未知。
我犹豫了,便并未应下来。
我犹豫了:若是皇后胜了,我定会嫁与三皇子。可若是太子胜了,我当真就能有一席之地?
我不能肯定。
当真是可笑啊,为何我多番谋算,费尽心机,却只能得到一个这般的结果?
李墨寒再一次出现,我记得极清楚,他亲自到宫里头来,同我说,叫我直接向娘娘献策,将我妹妹嫁与他。
我登时愣住了,他却是笑着告诉我,妹妹也是心悦他的。太子殿下也已经首肯此事了。
我大约便是此时,恨上那个一向安安静静、又没什么存在感的妹妹的吧。
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没做,却能获得心悦之人?
而我费尽心机,一步步沉沦,却只能得到一个这般的结果?
*
那日满城官家的姑娘们,皆是来了宫里头,我自是瞧见了那许久未见的妹妹。
她仍是那般纯真的模样,一尘不染的,像一朵洁白的百合一般。
她嫁入李府那天,我独自静静地坐在宫中,心中皆是说不出的滋味。
却是李墨寒将她护的极好,担心太子为难她,便更是兢兢业业的为太子办事。妹妹却也是出乎意料,是个极有骨气的,竟直接拒了皇后娘娘。
我本想着一切就这般,算是个好的结局了,那里知晓,父亲竟也被迫搅和进来了,替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写颂歌。
而我同我的父亲,本就是要被牺牲的棋子罢了。
可笑,唯独那个容韵能被留下。
局势虽瞧着越来越向皇后一侧倾倒,我心中却清楚的很,局势越是向皇后倒,李将军越有可能向太子一党。
我心中摇摆,却终究定了心神。
趁着夜里头,悄悄入了太子殿下的浴房里头。那里头极大,池水绵软温热,气味更是幽香惑人,却是我耻辱的起始。
太子殿下没有拒绝我,他在池中便同我颠鸾倒凤了不止一番。
却是在隔日将放我进去的几个宫人,悄悄给处置了,就连用了多年的管事,都撤了去。
我清楚地知晓他的意思,从未更清楚过。
我会死,在他登上皇位之后,一定会同着父亲,做了他龙椅下头的森森白骨。
他会要我,只是想把我稳住罢了。
*
我想到了齐渊。
他同三皇子是朋友,却是似乎母亲曾替我妹妹物色过的人。
他是个商人,却是巧得很,妹妹如今在李家,掌着家中的商事。
我后来用法子同他见过几面,头一回提到我妹妹在李家过得不如意,他虽面上不表现,我却知道,他是有几分不悦。
我这个妹妹,平日里闷声不吭的,可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果不其然,齐渊明里暗里头,皆是给李墨寒下绊子,偏生妹妹丝毫不越矩,李墨寒也说不出什么。
这样长此以往,爱意总会被消磨光的吧,毕竟他是个男人。
直到有一日,我出宫来替皇后娘娘办事,却是偶然遇见了李墨寒。
他已经被降了官职,饮了许多酒,一个人,往官衙走着。
那也是头一回,我在树林子里诱惑了他,我知道他没醉,他不过是在气罢了。
呵,本以为她们之间两情相悦,坚如磐石,总也要些日子才能破坏的了,哪知道这才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这副模样。
我头一次进李府,是被李墨寒带去的。
我躺在床上,床前是她喜欢的银杏木雕屏风,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明明出门去了,却又在半路折回。
我心中第一次因着此事产生了悔意,却是看着她嫌恶的神色,我的悔意慢慢地消失了。
我头一回正视自己的欲望,我想活下去,我想要体面的活下去。
*
李家那冥顽不化的老头死了,太子也登基了。
父亲母亲根本逃不过一劫,所幸我和她还能活下来。
我叫王嬷嬷将她关在旧园子里头,吃喝皆供着,保她余生。
哪知她竟不知死活,甚至还敢往宫里头去。
却是她从宫里头一回来,我便着人将她关起来了。若是她将事情说了出去,终究是个祸患。
可帮她的人怎的就层出不穷?
*
李墨寒终究是失势了,从妹妹去了那日起,他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原还有心培养些势力,却是现下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他知晓官家几乎所有的肮脏手段,就连着当初毒杀先帝,都是他着人下的手,官家怎么会放过他?
可他如今的模样,怕是不能自保了。
我再一次入了宫,却是今次仰视那人时,同头一次见他,感觉竟是极其相似。
可笑,他却是天生回回上位,我只能被迫次次苟且。
而这一次为了他,也为了我自己算计的人,正是我的夫君。
作为条件,我将会被换个名字入宫,做他的美人。
我自然也有我的保障,若是他元炀将我杀了,那便会有我的人,将他的所作所为散播出去。
*
李墨寒死的那日,我在李府里头给他烧了纸,却是转脸便乘上锦缎软轿入了宫中。
我心中并无愧疚,可笑,从什么时候起,我变成这这等人?
大约是从头一次见到元炀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我了吧。
铁石心肠,却也终究是绕指柔一寸一寸变来的。
我入了宫,四个宫人替我沐身、更衣。
却是到了夜里,等来的并非是元炀,而是我的线人。
他的尸体被丢在我宫中时,我才清醒了过来。
我也是他恶毒的见证,则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更何况,我还威胁了他……
三个公公进来,一人手上托着白绫,为首的那个是我从前常见到的。
我冷笑一声,轻轻垂首在那公公耳边低声道:“你可要小心些,他已经开始杀功臣了,你帮了他多少,你清楚的吧?”
那公公登时面色铁青,一掌将我打在地上。
另外两个人则是想上前制住我。
我还有的逃么?
他瞧着我竟是乖乖的听话,也没多做些什么,只向那两个小太监挥了个手势,便垂首出去了。
原来,被绞着是这种感觉。
珍儿啊,对不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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