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蒙尘（下卷）

　　“我不吃，先把这些东西拿下去吧。”别过头去，淡淡言语，欲要挥退下人，只是倚在床头望着外间天色发呆，屋外精致尚好，已近秋了，光线明澈，然而秋意初来，还是有些热意，不知园里的秋海棠开得如何了，木樨花亦是初绽了吧，玉簪花·······
　　我这样想着，心里亦不知泛上什么滋味来。
　　然而鉴于我今日并未进过早膳，这次再想打发却不容易了。
　　“独步公子，您未进过早膳，若是午膳也不吃些的话，我们可怎么向主人交代啊`````”那名青衣的婢女眉目温婉，却是面有忧色，之后跟着两个小丫鬟，皆提着个三层的红酸枝雕花漆食盒，头垂得极低，不敢看我。
　　心中不禁泛上来一些倦意——主人，主人，你们的主人如何苛待你们，那是他的不是，与我又有何干系！
　　“我不吃！”我冷着声音道，这几日到真生出些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了，整日躺在床上，人困体乏，全无精神，倒像是废人一个了······
　　不，我闭上眼睛，掩去其中的酸涩与哀恸······我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
　　心底空落落的，像是缺失了一大块，再也不会完整了······
　　“独步公子，还请您吃一些吧，主人吩咐做的都是您最爱吃的菜，求您不要为难我们啊````”说罢，一众人已是双膝落地，跪了下来。
　　又是主人，主人`````口口声声都是主人如何如何，可真真是烦透了！
　　“我说了我不吃！我不吃！你们滚！给我滚！都给我滚！”我狠狠一拂衣袖，然而这动作却牵动了腕上的伤口，一阵尖锐而深切的痛楚袭来，还未结痂的伤口再度撕裂了，那刚刚换上的雪白的绷带也顷刻被染得血红，随着我的动作重重地垂落下来。
　　恐怕这伤是永远也好不了了`````我在心底苦笑。
　　然而在即将接触到坚硬的床沿之时，这只无力的手，却突然被斜伸过来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听着一众人惊慌磕头的声音，正是顾飞白无疑。
　　我吃痛，不由得皱眉，骂道，“姓顾的，我不是叫你滚了吗！”只是有些气力不济，骂的也没有威势。
　　听得我如此言语，那些丫鬟婢女们不禁将头埋得更低了。
　　“阿寻，你不好好吃饭·····以为再以咬舌自尽来威胁我，我就制不住你了？”此刻他按着我的手腕，如此言语，带着些淡淡的怒气。
　　然而怒意也只是刹那，接着便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他放了我的手，自己拿来丫鬟手中的饭食，打开食盒，一一摆放在床前小案上，珍馐错落，不只有饭菜，还有几碟精致的干果蜜饯，他挥退了下人，又是温柔言语，拿起碗勺，“阿寻，别和我闹脾气了，来，我喂你````你素来喜欢苏州八珍楼的八珍，这几日我已经请了八珍楼的师傅了，就下榻在府里，你什么时候想吃，我便让他们什么时候做。”
　　心中微动，经了昨日一番折磨，确实很饿了······
　　那鲜香味道钻入鼻尖，腹中犹如擂鼓。
　　我装作不经意地瞥向他手托着的饭碗里，果然，有八珍楼招牌的爆炒鸡胗、酱酿鸭朜·····还是热的，看着便是咸鲜可口````
　　不吃饭，受苦的只会是自己罢了`````我心里如斯叹道。
　　然而却实在不想吃他伸勺喂过来的饭菜，于是淡淡道，“我自己来。”
　　他有些犹豫，看了看我，眸中带着隐隐忧色，却还是将碗勺放在了几案上。
　　我小心移动身体，忍着痛感伸手欲要拿起木勺``````
　　可是手腕软弱无力，又极不协调，“啪”地一声，便掉在了地上。
　　这一声像是敲在了我的心坎上，我愣了愣，脑中初是一片空白，接着，倦怠而厌恶的感觉便一点一点浮现了上来。
　　“我不吃了。”我说得厌弃而疲惫，说罢又挪动身体，想要躺回床上。
　　“````阿寻，让我喂你，可好？”顾飞白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然而，他如今说什么，做什么，也只是徒增我对他的鄙薄罢了。
　　“我说了不吃便不想吃了，你滚。”我再也不想看他，立刻转过了头去。
　　“阿寻````”这声音低低沉沉的，压着些莫名的情绪。
　　“你给我滚！快给我滚！顾飞白，我不妨告诉你，这世上我最最痛恨的人就是你！如果可以，请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本不想如此歇斯底里的，但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顾飞白，你做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要给谁看呢？！从任性畅意无忧无虑的生活里一夕跌落尘埃的人是我！被亲近的人一次一次背叛伤害的人是我！被莫名其妙废了武功的人是我！昨夜刚被割断手脚筋脉的人是我！此刻犹如废人一般躺在床上的人也是我！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是你！
　　所以，你又有什么资格伤心？又有什么资格委屈？
　　而顾飞白，听了我的话之后，却是面沉如水，不语一言，只是猛然抓住了我的两只手腕，力道极重，掐的手腕上的伤口生疼，心中一惊，我死死忍住呻、银，欲抽出那两只手，然而却是无力。
　　他见我挣扎，竟是用力地扯下了缠缚着我手腕的绷带，痛的我忍不住闷哼一声。
　　挣扎得越发猛烈，然而伤害的却只会是我自己，他抽去了我腕上的绷带，伤口处已是鲜血淋漓，殷红的血水混合着药汁，染湿了身下衾被。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心跳得极其厉害，心下之感亦是十分不妙，正想出言大骂他，却被他捂住了嘴，竟是拿那刚从我伤口处抽下来的绷带粗暴地勒在了我的嘴上·····
　　唔·····
　　我大睁着眼睛，拼命摇着头，死死地瞪着他。
　　如此不仅不能说话，就连呼吸都是难耐，涎水濡湿了氲着鲜血与药汁的绷带，口中只能泄出一些无意义的□□。
　　他执起我的手，一点一点舔、去了伤口上流出来的温热的鲜血。
　　我剧烈地挣扎，换来的只是更凶暴的对待，手脚腕上的伤口都被撕裂得更开，连心口上早已结痂的伤痕也像是被再度扯开了，漏进来点点凉风，吹得人心发寒。
　　“阿寻·····”一声叹息。
　　“阿寻·····永远不要说再不见我之类的话，否则我会很生气。”
　　在痛得极度昏沉的时候，我听见他附在我耳边说道，低哑而缠、绵，“我本来并不想如此待你，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地惹我生气。”
　　反正早晚都得如此，我就是不想让你称心，不愿让你如意啊······我心底如是悲哀地想，睁着眼，却看不见任何景象。
　　他一件一件地褪了我身上衣裳，那衣服层层叠叠的，早晨时候，穿起来都要费好一番功夫，只是穿在我一个连床也下不了的废人身上，难免有些可笑了。
　　他压制着我，动作十分粗暴，丝毫不顾及我身上伤口。
　　挣扎了那么久，也是毫无意义。
　　我疼得终于连睁眼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倦怠地半阖着眼，视野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绯红血色，那大片大片的红，最后凝成一颗朱妖冶艳丽的朱砂痣，晃得人的眼生疼。

　　只是我此刻也只能无力地强忍周身泛起的尖锐刻骨的疼痛，强忍着这比疼痛还要让我难堪的羞耻，再也没有了一丝反抗的气力。
　　没有任何前戏，亦没有丝毫润滑，我颤抖着身体，微阖着眼睛，然而脑中却是无比清醒，清醒地感受着蚀骨的疼痛，清醒地听见他的话语，喑哑而妩媚，像一只魅惑人心的妖，“阿寻，别再惹我生气了，好么？”
　　`````
　　我闭上了眼睛，眼角无意识地淌下冰冷的泪，濡湿了枕被，濡湿了心扉`````
　　哭什么呢？真是可笑``````
　　然而眼泪终于还是止不住的，我厌弃似的想。
　　独步寻，你可真是难堪那`````如此丑陋，如此卑微````
　　难道日后面要成为他的禁软，成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任他予取予求的工具？
　　不·····
　　不该是这样·····
　　不能是这样·····
　　让我便这样死去吧，这副丑恶的身体，如今能带给我的只有无尽的羞辱``````
　　``````
　　不`````
　　我真傻，真是傻得可怜，这副难堪至极的样子，要是黄泉路上撞见了师父，可让我怎么向他交代呢？不，师父也许早过了忘川，度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尽忘了吧，还会记得我么`````
　　只是原来在这场粗暴地杏事里，清醒的本不只是我一人。
　　“阿寻，你可知道，你身上所中的毒，便是朱汲花树的树汁所制的，我谋虑三年，用它废了你的武功，可之后再见了你，却又后悔了``````”
　　“自那日我们再见之后，我便在衣上熏染了朱汲花的花香——这便是这毒的解药，你一定感受到了，与我在一起时，内力有所充盈回升的吧，其实只要你好好地待在我的身边，顺了我的心意，我们开开心心地，过回以往的日子，即使只是假装的，也无所谓啊，不出三月，恐怕你的功力大概就能恢复完全吧，那时候，你要杀我，我便让你杀了`````又何妨？”
　　“还以为是那幅画的缘故么？阿寻真是可怜`````你把那幅画藏着掖着，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却不知那画上所绘莲花，可正是毒药呵`````”
　　“可你总是要惹我生气啊`````”他低低地笑着，笑得绚烂，笑得决绝，笑得意恶而悲悯。
　　原来是这样`````
　　我忍不住身体的痉挛。
　　制此毒，为此花；解此毒，亦为此花`````
　　原来是这样。
　　那么只要再次拿到朱汲花，我是不是就可以真正地恢复武功了呢？只要恢复了内力，即使手脚的筋脉断了也没有关系啊`````
　　若是顾飞白这里不可，那便去无余依城吧`````
　　无余依城·····
　　我蓦然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空白，最终却又无力地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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