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蒙尘（下卷）

　　正月十五，闹元宵。
　　苏州古来便是富贵繁华之地，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文人雅士不胜凡几，士农工商一派生机。
　　更兼吴侬软语，灵性水秀。
　　此刻大街上，游人如织，摩肩接踵，天上绽放着盛然的烟火，无色流光，十分炫目，舞龙队伍行过处，人群更是挤挤挨挨。
　　真真是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是什么？”
　　却是两位少年人，这两人，身形皆是俊俏风流，却戴着方才在街上买来的木质面具，那面具皆是青面獠牙，十分狰狞。
　　此刻一名黑衣少年手中停在一个贩卖各样结子的摊位前，手里捏着一个，问道，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名红衣少年，却是不说话。
　　“这位小公子，这是同心结，寓意永结同心，白头偕老，送给心上人最好，据说在有些地方，新娘迎娶到男家时，两家各出一根彩段绾成同心结，男女各执一头，当得白头偕老，小公子，您要不要买一个？”摊主忍不住仔细打量着，见这两人衣饰皆是不菲，想来是富家子弟趁着元夕之夜来凑凑热闹的，却是恐怕久在府邸，连同心结也没见过，这样想着，声音也多了几分亲切奉承。
　　“同心结，倒是个好名字，但是······我又没有打算娶妻，”少年摇了摇头，“算了。”说着又拿起另一个编的十分精巧的结子，“这结又有什么门道？”
　　“这是桃花结，能增添人的桃花运呢，求姻缘最好。”摊主忍不住笑了。
　　“桃花，呃·······无名岛上遍地皆是桃花。”少年意趣阑珊，迅速放下手中的桃花结。
　　“那这个呢？”
　　“盘长结。”
　　“盘长结？”
　　“倒不似什么桃花、同心的，却是有什么说法？”
　　“这个啊，寓意倒是大了，却是代表心物合一，大道吉祥``````”他自然是不懂这些的，还是麻烦了村里的教书先生，硬记下了这些寓意，因为若是说得好听，大家图个吉祥，买得人就会更多，他转了转眸子，接着道，“这盘长结、也叫盘肠结`````”
　　只是言语却被少年人打断了，“我就要这个，大道吉祥、大道吉祥````于武道上若是真得如此就好了`````”少年捏着那个结子，却是不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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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着红衣的，是顾飞白；这穿黑衣的，自然是独步寻了。
　　两人穿梭在热闹的人群当中，今夜各家店铺前都挂上了一盏盏迎风的灯笼，玲珑精致，各式各样的皆有，一盏盏灯笼下，皆悬着一方小纸，上面写着灯谜，那灯谜有难猜的，也有易猜的，只是容易猜的早已被人猜得取走了。
　　这回两人停伫在了一盏灯笼下，那灯笼是兔型的，十分精巧，灯谜也不容易猜些。
　　只见那纸笺上用公整的字迹写着：“一钩新月挂西楼——猜一字。”
　　独步寻正犯难呢，顾飞白却是轻轻吐出了这一个字，声音十分清悦动人，“禾”，他说，“新月可看作一‘撇’，新楼为‘木’，合起来就是‘禾’。”即使掩着面具，也可以感受少年嘴角的笑意。
　　“这位公子可真厉害！方才好几个人来这里，都没猜中呢，公子猜对了此灯的谜语，这盏灯，就是属于公子的啦！”那店家将灯取了下来，将之赠予了顾飞白。
　　却是独步寻伸手接过，此刻他手上，已经有了七八盏灯笼了，皆是十分精巧的，亦都是顾飞白猜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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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那里是什么？聚集了这么多人！”此刻独步寻一手拉着顾飞白，往一处望去，方才得来的那些花灯，早已被他随手或赠或丢了，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人头攒动，踮着脚尖，只隐约看到一盏莲花形状的灯盏，被一人手执着，那花灯似乎不同凡响，远远见着仿佛五色琉璃，流光溢彩，最奇妙的是那花灯也不知是运用了什么工艺，花瓣竟然在一点一点缓缓打开，一瓣一瓣，轻灵曼妙，真如出水芙蕖，净水初绽红莲。
　　“呀！难道你连这也不知道吗？这是良工阁的五色莲花灯，每年只在元宵制作一盏，却都不会相同，其工之精良，再所未闻，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妙物，只有猜得出其上灯谜的人，才能赢得。只不过今年却被人早早的夺了去。”前头的一位着长袍头戴方巾的青年答道，却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噢，原来只是猜灯谜而已。”独步寻见那灯既然已经有主了，便丧失了兴趣。
　　“这位小兄弟真是有所不知，要得到良工阁元夕唯一的一盏灯，岂可说的这样简单？”说罢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少年。
　　“那便借过了。”独步寻拉着顾飞白，却是要往前挤去。
　　“呀！你们····”青年人不耐地转过头来，然而声音却戛然而止，他看看独步寻，再看看顾飞白，又看看独步寻，呆愣良久。
　　原来独步寻和顾飞白脸上覆着的面具，已经为了更好地看热闹而取下来了。
　　独步寻如此一路蛮横地挤开前方诸人，终于凑近了那所谓良宫阁的莲花灯了，便问那店家可否还能制作这种灯。
　　却听，“两位公子，真是对不起，今日敝店这只莲花灯，已经被江公子赢了去。”店家见了独步寻，倒是怔忪了一会儿，只是很快便掩去尴尬，语意恭敬，却是在提到那“江公子”之时，说着取下那制作精美的灯笼，双手奉给一位身穿蓝布衣的少年。
　　“明年？难道这种莲花灯，这你们店里便只有这一盏吗？”顾飞白毕竟身世多舛，取下面具也不过顷刻，此刻便又戴上了，此刻亦不过讶异出声，莲花灯虽精妙，又非什么绝世难寻的珍宝，即使工艺再精巧，也不过是人手所造之物。
　　“是的，这莲花灯，工艺繁复精巧，制作十分劳心费力，在整个苏州，也是未曾听过除了敝店还有哪家会做的，可谓是敝店的镇店之宝，”店家说到此处，声音微扬，语带得意，“而自开店起，敝店每年元宵就只制一盏，谁猜对了灯笼上的字谜，这灯笼便是谁的，方才正是这位江公子，猜出了挂在灯笼上的灯谜。”
　　“哦，这样说来，这灯迷怕不是那么容易的？”顾飞白上前一步，扬声说道。
　　“这是自然。”店家说。
　　“那请问这灯谜是什么？我倒要看看这每年只做一盏的莲花灯，灯谜倒是什么。”顾飞白又问。
　　“这灯迷，可是在本店挂了一日了，前来猜谜者络绎不绝，猜对的确只有江公子一个，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店家清了清嗓子，将那谜题说了出来。
　　“呵，我倒是什么难题呢？原来不过如此，我说的可对？”顾飞白却是很快便解了那谜，声音微扬。
　　“嗯`````对。”店家呆愣。
　　独步寻心中却是有些得意。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这么难猜的谜，都被我朋友解了，店家可否为我们破例一次，再制作一盏？”独步寻说道，“多少银子，我都愿付。”
　　店家连忙摆摆手，“虽然公子的朋友猜对了，但唯一一盏莲花灯已经有主，敝店百年规矩不可破，公子可不要为难鄙人。”
　　“我要是买下你们这家店，你也不愿再做一只？”独步寻见店家不愿通融，心下奇怪，有些生气。
　　“这位公子怎么如此说话，鄙人虽只是一介匠人，但也有祖传下来的规矩。还请公子实在不要为难本店。”店家也是被他的话惹怒了，声音也有些冷。
　　独步寻想要什么东西，是一定要想方设法得到手的，然而在顾飞白面前，又不愿动粗，便转而看那店家所说的江公子，原来是一名身穿粗布衣衫的清瘦少年，面目清秀温雅，睫眉浓丽，然而腰上悬挂的白玉箫，玉质温润剔透，绝非凡品。方才店家对他出言恭敬，可猜度他应是出自这苏州的富贵权势人家，而少年身后所立的两名身材高大、身着一身黑色束装的男子，目蓄精光，却更是外家功夫的好手，便对少年抱拳道，“这位江公子，在下独步寻，虽然有些唐突，但不知江公子能否割爱，将这莲花灯让予在下，”虽然知道眼前这位公子定然不缺银子，但还是说，“江公子认为这莲花灯值多少银子，在下都愿付。”
　　只听这位少年说话，“在下只是对灯笼、精巧的工艺、咳咳，十分好奇，便想拿来看看，如今也已经看过了，若两位少侠真的、喜欢这灯笼，在下便、咳咳，成人之美，送与两位也无妨，至于这位少侠说的银钱，咳咳，那大可不必。”声音亦是温温和和的，如清风拂过竹林，只是看起来身子不大好，似乎身患疾病，话语因咳嗽数次中断，他说着便将灯笼递与身边一名男子，那男子听罢便欲将那灯笼奉给独步寻。
　　独步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在自己身上搜了搜，除了背上背着的藏蛟，囊中的银子，便只有腰上挂着的一个蓝丝线缠绕着的盘长结了，还是方才在摊上买的，想来这江公子一身蓝衫，这蓝色竟然也是衬得这位公子的，想着便将那盘长结取了下来，说道，“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但我也不能白白收下这灯笼，这盘长结，虽然不值钱，但做工精美，寓意美好——所谓心物合一，大道吉祥，便也赠与这位公子，算是对公子的答谢。”接过那灯笼时，便将那盘长节也递给了那名男子。
　　“寻`````”顾飞白轻轻出声，眼神有些黯然，却并未说什么。
　　然而独步寻并未听到。
　　“那江某便不客气了。”少年说罢接过那盘长结，微微笑道。
　　“倒是我得了便宜。”独步寻笑吟吟，一双狭长风流的眸子，却是光华流转，衬得漫天火树银花，也竟黯然失了颜色，他转而对旁边的顾飞白欢喜说道，“飞白，你快看看，这灯笼做工确实精巧绝伦。”独步寻说着，双手捧着莲花灯，凑到顾飞白面前，等顾飞白微笑接了灯笼，便一手执起他的手，转脸对着那江姓少年道，“江公子，多谢！我们便先告辞了，有缘再见！”
　　说罢两人踏步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一片繁华当中了。
　　像是两贪恋人间烟火的仙人，转眼又入了茫茫人海。
　　“独步寻`````咳咳。”然而那江姓少年还立在原地，瞧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出神，却是被凉风引得咳嗽不已，一手握着盘长结，一手微微握拳放在嘴边，“是无名岛、咳咳、之人吧。”
　　“主人，外间风大，您要不要`````”身后一名男子出声道。
　　“不必。”那少年摆摆手，喃喃道，“他旁边、那人，看着倒像、咳咳、是灵州顾氏的````咳咳。”
　　“需要小人禀告官府吗？”
　　“咳咳，不必了，”江姓少年握着那崭新的结子的手紧了紧，“盘长结，咳咳、谁家陌上、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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