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润玉，你来得正好。”
　　荼姚指着刚被破军绑上殿来的彦佑，以及一旁的鲤儿，睥睨道：“簌离的逆党皆已抓获，按律该如何处置？”
　　没给润玉开口的机会，候在一旁的雷公率先回答道：“启禀天后，按律当以天雷电火之刑诛之。”
　　荼姚嗯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动刑吧，先从这两个开始。润玉，监刑之责就交予你了，本座先回宫歇息了。”
　　“母神且慢！”润玉掀起袍摆跪了下来。
　　荼姚挑了挑眉，明知故问道：“润玉，你这是做什么？”
　　润玉俯首叩拜道：“簌离既已伏诛，这些虾兵蟹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何况杀戮过重终究有损母神仁德，还请母神体恤，放他们一条生路。母神若还有怨气，要罚就请罚孩儿吧。”
　　“呵。”荼姚冷冷地勾了勾嘴角，“你这话说得像是本座诚心要处罚他们似的。簌离谋害旭凤，又妄图造反，罪大恶极，本就当诛，她的一干同党按律连坐，难道不该吗？”
　　润玉直挺挺地跪着，他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垂着眸，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该。”
　　一旁被缚的彦佑突然张口斥道：“润玉，干娘几千年来对你牵肠挂肚，你真是枉为人子，干娘没你这样的儿子，趁早快滚！滚啊！”
　　荼姚递了个眼色给候立的电母，电母手中的法镜立时射出一道电火击向彦佑的七寸，将他打趴在地。
　　鲤儿扑过去抱住彦佑，“彦佑哥哥，你怎么样？没事吧？”
　　润玉瞥了彦佑一眼，见天后正看着自己，立马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磕头道：“簌离犯的错，我来偿，求母神不要再迁怒于旁人。”
　　荼姚俯身将润玉的头扶了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庞，“润玉，本座是请你来监刑的，你怎么反倒要代这些洞庭余孽受过了呢？簌离的错，你来偿？呵，你要怎么个偿法？”
　　润玉仰望着天后，憋着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孩儿愿意一命抵一命。”
　　荼姚冷冷一笑，与润玉对视道：“你可是我天界的夜神大殿，谁敢让你偿命啊？”
　　荼姚直起身，袖摆一挥，“也罢，母神也并非不通情达理，三万洞庭余孽，一人一道天刑，加起来便是三万道天刑，你若熬过了，此事便一笔勾销。”
　　润玉再度叩首道：“多谢母神！”
　　荼姚叹了口气，睥睨着润玉，柔声慢语道：“润玉，你可别小看了这天刑，雷公的震泽天雷，电母的无极电光，加上本座的莲台业火，便是上古的凶兽，诸如穷奇之流都未必熬得住。”
　　润玉抬头望向天后，唇角隐约弯起一丝弧度，道：“母神只管行刑便是，何必拿穷奇那等孽畜同孩儿相比？”
　　荼姚被润玉话语一堵，微微有些气闷，颔首道：“也是，穷奇那等孽畜怎比得上我儿的神通。”
　　她的眼神往雷公电母那儿一扫，恨声道：“行刑！”
　　雷电刚打到身上的时候，润玉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就像被一只鸟轻啄了一口，可当天雷的次数不断叠加的时候，那就是几百几千只鸟在啄他了。
　　他开头还能数清次数，到后来，神志便有些恍惚了，他想起魇兽说的那个故事，被钉在山崖上被巨鸟日复一日啃食血肉，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了？不知尽头，却又摆脱不掉。
　　他仿佛就变成了那个被钉在山崖上的人。
　　“啊！”
　　荼姚并未急着动手，她一直细细地观察着润玉，等到第五千二百九十一道天雷的时候，润玉才痛叫了一声。
　　荼姚心道：也真是够能忍的，都到了这时候了，竟还能藏着掖着，看来她得加把火了。
　　荼姚抬起左掌，一朵火焰状的红莲在她掌心绽放开来，她轻轻挥了挥手，业火直冲润玉而去。
　　“大哥哥！”
　　“润玉！”
　　鲤儿同彦佑见此，担忧地喊了起来。
　　然而，业火一触到润玉身上，便如先前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虽然已经见过两回了，但荼姚还是瞪大了双眼，她又对润玉施了一道业火，这一回她将灵力聚到眼中，凝神望去，才发现业火不是消失了，也不是熄灭了，而是融到了润玉身体里，就像一簇火苗遇上大火，被大火包容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润玉的属性与火相克，怎么可能将火融到自己身体里去了呢？
　　荼姚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然而这一回，情形却大大不同。另一股极其强大的水系灵力顷刻间就将莲台业火湮灭了。
　　那股灵力……
　　荼姚神色复杂地望向润玉腕上的鲛珠，那灵力是来自于那串手链。
　　她抬起右手，施展法诀想要攫取那串手链，然而施出的灵力就像石沉大海了一般，毫无回应。
　　这串珠子，她记得当初带润玉上天的时候，他就戴在手上了。莫非是簌离给他的？
　　但随即她就否决了，不可能，簌离，抑或龙鱼族里有人有这等本事，还能落到如今这下场？
　　正在她凝神思索之际，方才去攫取鲛珠的那道灵力竟冷不丁地反噬了回来，荼姚踉跄地退后了一步，掌中的火焰莲台也一同熄灭了。
　　雷公电母面面相觑，不知天后这是怎么了，也都停下手来。
　　这下荼姚动了真怒，想她出师之后，上万年来不曾遇到敌手，如今竟被一个小辈戏耍了。她冷眼瞥向雷公电母，“谁敢懈怠？”
　　雷公电母不得不继续祭起法器行刑。
　　酷刑断了又继续，比不曾断过更折磨人，润玉只觉手足如断齑，身形似玉碎，每一寸筋骨都像被刀割似的疼。
　　他仿佛又陷入了那片终年不散的深雪里，那个少年同他如今一般跪着，寒风浸骨，那种冷像是能侵蚀元神，让他体内的真火都燃不起半分。更可怕的是心里升起的绝望，他知道，他在等一个根本不会来见他的人。
　　“娘亲！”
　　忍到极限，润玉无意识地喊了声，他的眼角有一滴泪凝结着，似落非落。
　　第三万道天雷落下，雷公电母自觉停手，润玉倒在地上。
　　彦佑与鲤儿膝行上前，扑到润玉身边，喊着他。
　　“大哥哥，大哥哥……”
　　“润玉，快醒醒！”
　　彦佑愤而转向天后，骂道：“你这个妖妇，当初要杀你儿子的是我，有种你冲我来啊。”
　　荼姚斜睨着彦佑，冷冷道：“一千年了，你这小蛇还是半点规矩也没学会啊，若非当初穗禾替你向本座求情，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朝本座大放厥词。”
　　彦佑被说得一愣，他蓦然想起人间的那个小郡主让他跟着她，她罩着他。他问她，他若魂飞魄散，她可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她嘴上答得冷情，可到底追了出来找他，但他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走不了了。
　　荼姚不再管彦佑，踱到润玉跟前，她指尖运起一道灵力缓缓输入润玉体内，传音道：润玉，你腕上那串手链是从何而来？
　　还不待她细问，天帝太微便到了。
　　太微一来，张口便道：“天后，适可而止吧。”
　　他大手一挥，将绑缚住彦佑和鲤儿的绳索松了，恩威并施道：“首犯簌离既已伏法，洞庭水族受其蒙蔽胁迫，情有可原，念尔等是初犯，本座特赦，望尔等洗心革面，忠于天界，倘若日后再犯，定当严惩不贷。”
　　荼姚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不过终是未发一言。
　　她的目光转而又停驻在了润玉身上，可惜太微来得太快，终究功亏一篑，没能探明润玉身上的秘密。不过，如今看来，并非润玉习了什么禁术，而是那串鲛珠有蹊跷，若除了那串珠子，润玉是不是也就不足为惧了？
　　润玉业已醒来，他正好对上天后的目光，生他者，弃他者，毁他者，皆是他的母亲，身心俱创，伤痕累累，竟全拜他的生母所赐，当真讽刺至极。
　　他抬手撑了起来，叩恩道：“润玉代洞庭生灵叩谢天恩。”
　　同时，他传音天后，挑衅道：这天雷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太微在场，荼姚不便发作，闻言她轻哼了一声，传音回道：这三万道天刑堪比凌迟，但真正的苦头还在后头呢，疗起伤来更是生不如死，我若是你，就自爆内丹，一了百了了。
　　润玉扬了扬嘴角，抬眼望着天后：所以啊，我与母神终究是不一样的，您放心，孩儿会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活着。
　　此刻，荼姚倒有些欣赏润玉的这份烈性了，可惜终究立场不同。
　　既然有太微在此收场善后，她也就不再多留，摆驾回了紫方云宫。
　　一回去，荼姚便听说旭凤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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