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之路

　　回去的路上，太巳仙人觉得小殿下愈发沉默了，试探地问道：“可是孔萱族长为难了殿下？”
　　“不曾。”
　　润玉在太巳仙人眼中察觉到了自己的表情委实过于冷峻了些，他缓了神色道：“孔萱族长待人和善，十分温柔，她让我有空多去翼渺洲玩。”
　　待人和善？十分温柔？
　　这和他认识的是同一个人吗？
　　太巳仙人觉得自己有些风中凌乱了。
　　他们回到天界顺利交了差，天帝心悦，赏了太巳仙人，又叮嘱润玉，他不在期间，切不可怠慢了课业。
　　润玉本想问问天帝，有关廉晁上神的事，但见天帝又已经拿起了一份案头的奏折批阅，便行礼告退了。

　　翼渺洲，议政殿。
　　众长老纷纷请命愿代替族长领兵，孔萱挥了挥手，止住了他们的争论。
　　“此次，天帝特意传旨宣调的是本座，非尔等，现下还不是时机与天帝交恶。诸位皆是我鸟族的柱石，要为我族贡献，来日方长。”
　　众人散去，只留三老在殿。
　　重明率先发作，“来日方长？孔萱，你还有来日吗？”
　　他双眼通红，恨声道：“你为延续我族气运，以自身为容器纳了龙鱼一族的怨业，本已时时倍受煎熬，此次若还要领兵出征，十死无生！”
　　银鹄和隐雀亦是一脸冷凝地立在重明身后，孔萱见气氛僵硬，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不得我运气好呢。
　　“我师父当年传授了荼姚琉璃净火，可焚灭万物；赐给了廉晁玄穹之光，护体保命，却将最心爱的斩仙飞刀炼化成了穗羽扇赠予了我，有它襄助……”
　　“我已观过星，你此行必殁。”重明打断了孔萱美好的假设，寒声定下判词。
　　孔萱微愣，随即垂下了双眸，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你竟动用了重瞳推演术，那会耗费你多少真元？”
　　重明气到发笑，“多少真元能和你的一条命相比吗？”
　　他骤然跪下，俯首叩拜道：“还请族长三思！”
　　“你……”多少年了，重明连先凤君都不曾跪过，现下竟下跪求她不要去赴那必死之行。
　　银鹄和隐雀跟着双双跪下，齐声道：“请族长三思！”
　　孔萱仰头闭了闭眼，她的手指反复轻敲着身旁的靠枕，语声疲倦，“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来宣旨的是润玉啊……”
　　想来，该是荼姚的手笔吧，好一个一石三鸟！
　　若她明着抗旨，荼姚大可借天帝之手借机罢黜她的族长之位，收回鸟族大权，而来传旨的润玉亦会落下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而她若遵旨，对御驾亲征的天帝太微亦是大有裨益，天帝无事，天后自然也高枕无忧。
　　隐雀会意，毛遂自荐道：“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让我陪同族长一块儿出征吧。”
　　银鹄却抢道：“你先前元气大伤，至今还没好利索呢，族长，还是让我跟着你吧。”
　　“族长，选我吧。”
　　“族长，还是让我去吧。”
　　“都别吵了！”重明喝了一声，沉声道，“我执掌凤羽符已经三万年了，我族兵事，舍我其谁？”
　　孔萱深深地望了重明一眼，她想说何苦来哉？
　　却终究作罢。
　　大事议定，孔萱回到飞鸾宫提笔写了两封信交托给侍女。
　　“倘若此次本座没能回来，你便把这两封信，送去灵山，交给翼云，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大半年的时光就在润玉来来回回省经阁的路上流逝而过。
　　旭凤出生的时候恰好天帝凯旋，双喜临门，荼姚的天后之位愈加坚若磐石。
　　但本欲立太子的庆典在鸟族族长孔萱、大长老重明身归天地的噩耗中无限期地推延了。
　　“润玉，要来抱一抱弟弟吗？”太微逗着怀里的婴儿，见长子站在外头，用望着另外一个世界的眼神望着他们，心下微微不喜，招呼他过来。
　　润玉刚要伸手去接小旭凤，被荼姚抢先抱了回来，荼姚连个眼神也未给他，只看着太微说：“陛下，旭凤还那么小，万一摔着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太微见她如此说，也只得作罢。
　　润玉收回了双手，默默地站在那里。
　　他以为，他会开始慢慢习惯这样的生活，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那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共享天伦。
　　但有一次旭凤硬要抢酒喝，醉后失控被他浇了一头水，天后把他锁进了一间陌生的暗室里，他终于明白，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习惯不了的。
　　“自你到了天界，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这回你怎么又开始做噩梦了？”
　　润玉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声音在同他说话，他问：“你是谁？”
　　“咦？”那个声音讶异道，“你不认识我了？”
　　润玉问道：“我应该认识你吗？”
　　“伤心了，亏我在那幽暗冰冷的湖底陪了你近千年，你如今飞黄腾达，就装不认识我了，呜呜呜呜……”那个声音做张做致道。
　　见润玉没有理睬它，那个声音一惊一乍道：“小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我是通天彻地，无所不能的魇魔大人啊！”
　　“魇魔？”润玉质疑道，“我在省经阁苦读多年，六界人物、掌故皆过目不忘，怎么从未见到过阁下的名号？”
　　魇魔“切”了一声，鄙夷道：“小子，这是你第二次孤陋寡闻了。如今的六界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庚辰衍化六界之后？还是五帝分治之后？本座生于混沌之中，以梦为食，为魔低调，自东皇太一当政时期，就隐居东海了。”
　　“那阁下既已隐居东海数十万年了，怎么突然出现在我天界？”
　　“这……”魇魔哑然，这小子都失了忆了，还不改这伶牙俐齿的毛病，更甚者，还没小时候可爱好骗了。
　　魇魔脑经急转道：“这不是你正好做噩梦，本座来寻有缘人了嘛。”
　　“寻有缘人做什么？”
　　“做……”魇魔又被问得一噎，“做什么？小子，你哪来那么多什么？”
　　“好了好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年，我力量积攒得也差不多了，快到了要化形的时候了，来找你小子抱大腿的，行了吧。而且，你以前不也说要我化形了出来陪你玩吗？”
　　“我……”润玉闭着眼蹙了蹙眉，“我不记得来天界以前的事了。我们以前是朋友？”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反正你那时候也没啥好记忆，忘了也好。”魇魔不在意道，“那我们就再认识一次吧。”
　　忽而暗室中光芒乍起，一只银白色的小鹿从润玉的识海中蹦出，渐渐凝聚成了实体。
　　小鹿愉悦地在地上蹦跶了两圈，几乎喜极而泣，“哎呀妈呀，数十万年了，老子终于又能化形了。”
　　它见润玉还在沉睡，这份喜悦犹如锦衣夜行，便拿自己的角顶了顶润玉，“喂，小子醒醒，别睡了。”
　　它角上的一道光芒注入润玉体内，将润玉从梦魇中唤醒。
　　润玉瞧着眼前可爱的小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身上的绒毛，手感甚佳。
　　小鹿被撸顺了毛，颇为惬意地发出了一声叹息，突然它一下蹦开，觉得方才求抚摸的姿态实在有违它魇魔大人英明神武的形象。
　　它轻咳了声，抬起下巴对润玉炫耀，“小子，你瞧我是不是很高大英俊，我的角是不是很霸气威风啊？”
　　润玉抬袖掩嘴而笑，却也没反驳，只听魇魔仍在那里絮叨，“早些年我就告诉过你了，像我们这样威风的大人物，都是头上长角的。你的角虽然没有我的好看，但也实乃上品啦。”
　　倏地魇魔又靠过来蹭润玉，它小心翼翼地凑近润玉手腕间的鲛珠，却不敢触碰，“你这珠子真好看，是怎么来的？”
　　润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戴着了。”
　　魇魔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放弃，转了话题，“你如今有新名字了，叫润玉对吧？我也要取个名字才成……”
　　“不如就叫魇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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