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撞呀撞

　　病房里，一片安静。
　　外面还在下着雨，从早上持续到现在。
　　淅沥的雨声，原本听着有些嘈杂，现在却很好地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此时，罗小兮和喻助理已经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鹿念和顾承彦两个人。

　　顾承彦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一双黑眸沉沉的，安静注视着床上的女子。
　　她低着头，微微垂落的秀发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让他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色。

　　察觉到他的目光，鹿念不自觉用手指揪住被褥，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男人气场强大，存在感十足，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
　　她偷偷抬眸，瞥了一眼他的脸，又快速低下头来。

　　鹿念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然而，一直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却提醒着她，这是现实。

　　而一旁的顾承彦，目光在鹿念身上逡巡。
　　冷战分居一年，她依然容光不减，即使身体尚未康复，脸色有些苍白，也只是平添几分病弱的美。
　　“看来你状态不错。”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说完，便将手中文件递到鹿念眼前。

　　他突然开口，鹿念心头一跳，忽然看到眼前递来一份文件。
　　文件用塑料封皮包裹，亮面的材质，倒映着镶嵌在天花板上的灯，微微有些刺眼。
　　鹿念疑惑地抬头，却再次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眼。

　　她感觉心尖跳了一跳。
　　这、这张脸……

　　见她迟迟不接，顾承彦皱眉，伸了伸手。
　　“啊……”
　　鹿念回过神来，短促地叫了一声，慌忙接过文件夹，但心思明显不在这份文件上。

　　她迥异于寻常的反应，让顾承彦微微挑了下眉毛，平静如深潭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疑惑。

　　“你……”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顾承彦一顿，而鹿念则红了脸。
　　她深深吸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线，温顺地道：“您先说吧。”

　　声音乖巧软糯，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顾承彦不由侧头，目光落在她像红玉似的耳朵，轻轻皱眉。
　　他准确地捕捉到，她使用了敬语，而且这语气神态……
　　只是，想到她最近接的新戏，顾承彦又摇了摇头。虽诧异于她演技的进步，但他并未多问什么，更没有询问她为何突然在他面前演戏。

　　“这是协议书，我已经签了。”
　　他冷漠地提醒道。

　　别看鹿念表面冷静，但心底早乱成一团麻，大脑一阵嗡嗡地响。
　　听了他的话，她下意识地翻开文件夹，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看。
　　一双美目滴溜溜乱转着，虽努力掩饰，却不知都被顾承彦看在眼里。

　　“还有问题？”
　　男人的语气疏离，但声音却是沉稳动听的。

　　鹿念咽了咽口水，终于鼓起勇气，对上他的视线。
　　可以看出来她很紧张，挂在胸前的玉葫芦，都因为她身体的发抖而微微有些颤动。

　　白皙病弱的脸蛋，此刻惹了一层轻轻的粉色，淡淡的，带着几分强装镇定的羞涩。
　　她努力弯了弯嘴角，露出两个酒窝，圆润的杏眼也跟着弯成了两抹月牙。
　　这笑让她感觉放松了些。

　　鹿念望着顾承彦，一双似水秋瞳眸里没了惊慌，亮亮的，像夜里的流萤熠熠生着光，满满都是他的身影。

　　一直绷着脸，表现得十分冷淡的顾承彦，不由一顿。
　　她这是……做什么？
　　却听她用十分轻软的语调，小心翼翼又满含期待地问道：
　　“叔叔……请问您认识顾承彦吗？”

　　一瞬间，顾承彦的表情裂开了。
　　叔叔？
　　他是不是听错了？

　　紧张注视他的鹿念，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她发现男人原本还算平和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冰冰的，特别有压迫感。
　　鹿念有些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怎么了？她说错话了吗？
　　可是……

　　看着他除了更加成熟内敛外，几乎跟顾承彦一模一样的五官，鹿念还是抑制不住心底的小兴奋。
　　难道他是顾承彦的长辈？或者哥哥？不然怎么跟顾承彦长得这么像？
　　啊啊，她刚刚喊错了！
　　如果他是顾承彦的兄长，那她喊叔叔，不就和顾承彦差一辈了吗？

　　鹿念有些懊恼，但现在要改口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为什么顾承彦的家人会跟她有交集呢？鹿念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她皱了皱眉，醒来后一直感受到的违和，再次浮上心头。

　　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手上的文件。
　　当翻开的第一页上面，“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出现在视线中时，鹿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离婚协议书？谁和谁的？
　　他刚刚说——协议书他已经签了？所以……这是他和她的离婚协议书？！
　　等等，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她什么时候和他结的婚？她都还没有成年呢！

　　鹿念再次抬眸，望着坐在床边的男人，这次顾不上羞涩，着急地问道：“叔叔，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问完，她就顿住了。
　　今天被认错的次数太多了，难道所有人都认错了吗？
　　这显然不太可能，该不会……
　　她真的穿越了吧！

　　顾承彦被她一口一个叔叔叫得额角青筋直跳，又见她跟往日大相径庭的表现，也不由得仔细打量她。
　　是这张脸没错，但是……

　　表情和行为举止都很陌生。
　　尤其杏眼里顾盼生辉的神采，说话时软绵绵的语调，跟记忆里总是冷冷清清的女人完全不一样，简直就像被换了芯似的。
　　如果不是演戏的话……

　　顾承彦望着她，认真道：“鹿念，你撞坏脑子了？”

　　闻言，鹿念不由瞪了瞪眼睛。
　　他怎么骂人啊？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想了想，又继续问道：“那你知道我今年几岁吗？”
　　她才十七，还没成年，更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所以年龄肯定是一个突破口。

　　顾承彦的视线扫过女子明艳清丽的脸，此刻的她，没了闪躲和疏离，身子不自觉向他前倾，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而来。
　　指尖轻轻碾了碾袖口，顾承彦别开脸，道：“二十七。”

　　鹿念整个人都傻了。
　　天呐噜！她真的穿越了！
　　她被车撞了之后，竟然穿越到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姐姐身上了！
　　而且，她很可能还是个名人，老公除了老了点，跟她男神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还准备跟她离婚！

　　顾承彦欣赏着女子丰富的面部表情。
　　听到他的回答后，她的眼睛便瞪得又圆又大，实力诠释什么叫瞳孔地震。
　　他从来不知道，以妻子比他还冷的性子，竟然能做出这么多的表情来。
　　然而，当目光无意间扫到鹿念手上的文件时，顾承彦不由一哂。
　　呵，应该说，前妻。

　　“那个……叔叔……”
　　女子绵软的嗓音再次响起，清澈干净，有些甜糯，倒是挺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可是……
　　顾承彦冷眼睨着她，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只可惜，鹿念沉浸在震惊之中，并未发现他对这个称呼的不满，甚至觉得自己还很有礼貌。

　　“唔，我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鹿念望着他，眼巴巴地询问道。
　　她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得快点了解现状才行。

　　顾承彦定定与她对视，良久，抱住手臂。
　　他微歪头，眼神中带了几分调侃地说道：“不巧，我就是顾承彦。”
　　然后，他成功看到鹿念变了脸色。
　　她的小脸一阵青一阵白，煞是好看，让他得到了一丝报复成功的快感。

　　“这不可能！”
　　鹿念脱口而出，“你怎么可能是顾承彦呢？”

　　她对顾承彦的印象，依然停留在高一暑假的时候，也就是一年前。
　　在鹿念的记忆里，那个惊艳了她去年一整个夏天的青年，身材高挑清瘦，眉眼虽冷淡却不乏温和。
　　文质彬彬的，带着一丝书卷气，给她一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可是眼前的男人……
　　刘海被一丝不苟地梳起，露出额头和一双暗藏锋芒的凤眼，带着久居高位者的冷漠和从容。
　　最主要的是，他的身材比她记忆中的顾承彦要壮实一些，宽肩窄腰，包裹在量身定制的西装下，看上去劲健有力，明显经过长期的锻炼。

　　在他面前，鹿念能感觉到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那是经过岁月洗礼浸染，培养出来的强大气场。
　　所以，他怎么会是顾承彦呢？
　　只一年时间，变化怎么可能这么大？难道……
　　她穿到平行时空的自己身上了？！

　　在鹿念忍不住脑洞大开的时候，忽然感觉一股陌生的却又有些熟悉的炙热气息朝她逼近。
　　只见坐在床边的男人，忽然倾身过来。
　　鹿念心头一跳，眼睁睁看着自称顾承彦的男人，左手按在她身侧的床沿，整个人贴近她。

　　她不由瞪大眼睛，在感受到那淡淡的冷松香时，终于知道后退，然而床头的栏杆拦住她的腰肢，阻止了她的逃离。

　　顾承彦右手按在她的另一侧，并没有继续逼近，一双凤眸打量着她。

　　两人近在咫尺，鹿念感觉心脏跳得飞快，脸上快速升起一层红晕。
　　“你……你干什么？”
　　她双手将那份离婚协议书抱在胸前，稍稍阻隔了一下两人过分靠近的距离，有些弱弱地问道。

　　顾承彦望着她绯红的双颊，感到几分新奇，他眉尾微挑，道：“你说……我不可能是顾承彦？为什么？”

　　“……”
　　鹿念已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搞懵了，长这么大，她从来没跟别的男人靠这么近过，就连一起长大的席思年也没有。
　　她愣愣地望着他，大脑空空的，根本顾不上回答。

　　顾承彦皱眉，在她更加懵逼的眼神中，缓缓朝她靠近。
　　“扑通扑通——”
　　鹿念感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了。
　　他干嘛突然凑过来？他要对她做什么？

　　最后，男人在距离她只有一个拳头的地方停了下来，两人靠得这么近，她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卷的睫毛，跟小扇子似的。
　　鹿念不由屏住了呼吸。
　　然后，眼睁睁看着男人抬起右手……越过她，拿起了挂在另一边床头的电话。

　　鹿念：“……”
　　突然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顾承彦拿起话筒，按下号码搁在耳边，对着话筒那边的人说道：“这里是601，麻烦让医生过来一下。”
　　说完，再次探手，准备将话筒放回原位。

　　鹿念终于找回了理智，她连忙伸手去抢话筒，有些磕巴地说道：“我来就好了，你……你坐回去吧！”
　　顾承彦看她一眼，倒是顺从地将话筒给了她，然后坐回了椅子上。

　　鹿念松口气，连忙将话筒放回电话机上，扑通狂跳的心脏也终于缓了一些。

　　等待的过程中，病房里恢复安静。
　　鹿念继续低着脑袋，把玩着挂在胸前的玉葫芦，思考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是穿越了吗？
　　但是这个玉葫芦，还有小臂上的疤，又怎么说？
　　难道真是平行世界？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再次对上了男人黑漆漆的眼睛。
　　他一直在盯着她，眸色幽黑深沉。
　　鹿念心头扑通狂跳。
　　她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这时房门就被敲响了。

　　-

　　“沙沙沙——”
　　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女孩，侧过脸，看着窗外的雨幕发呆。

　　良久，她看向门外。
　　病房门口，男人高挑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走廊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在地板勾勒出一道淡淡的影子。
　　他正和医生说着话，声音若有似无地传进来。

　　鹿念屈起双腿，将下巴搁在了膝盖上。
　　经过一番检查和问答，医生得出了结论——
　　她失忆了。
　　记忆倒退回十年前，也就是十七岁的时候。

　　鹿念感觉自己在做梦，不然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一觉醒来，就到了十年后。
　　而十年后的她，竟然嫁给了顾承彦？虽然现在，顾承彦要跟她离婚。

　　鹿念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然后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会痛，所以不是梦。

　　顾承彦走进来，便看到女子……或者说女孩，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一边揉着脸蛋，一边想着事情的样子。
　　瞧着有些傻乎乎的。
　　十七岁的鹿念，和他所认识的那个她，简直像两个人。

　　只是……
　　当视线扫过放在床头柜上的离婚协议书，顾承彦抿了抿唇，眼神再次变得冷淡。
　　“医生的话，你已经听到了。”
　　他走到床边，将医生刚刚交给他的体检报告，放在了椅子上。

　　鹿念不由抬头看他。
　　男人双手插兜，十分冷漠地说道：
　　“你先在医院住着吧，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你出院后联系一下小喻，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民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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