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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出生了
一年以后,杜晴妤的儿子降生了,杜晴妤想也没想,就给他取了个顺心的名字——祁家乐。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一生都是快快乐乐的,不要像自己那样总活在悲哀与痛苦之中。
显而易见,她的儿子比她要好命。一生下来,便被婆家全家人捧在了手心里。
婆婆说:“这可是我们老祁家的长孙,宝贝着呢!”她嫌弃儿媳妇那不怎么好的奶水,愁的不行。
公公说:“乐乐,嗯,这个名字也还行吧!”
大姑说:“恁看这个娃子长的随他爹!”大姑生活在河南农村,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
小姑说:“我说姐,你在家可少说话,别把娃儿也带上你那蛮子老憨腔!”“蛮子”是当地人对河南人的贬称。
小姑嫁的是城里的有钱人,听说弟媳妇奶水不好,于是到处托人弄牛奶、羊奶,恨不得牵头奶牛放在娘家。
小叔说:“看来我的地位是保不住了!” 小叔比他哥要文静些,或者说娘娘腔一些。他高中毕业了,没考上大学,整天哪也不去,就在家里看闲书。
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地围着小婴儿,将杜晴妤晾在一边的床上。
“妈,友顺咋没回来?”杜晴妤有气无力的声音淹没在七嘴八舌的喧嚣之中。
“唉!”她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昏睡过去。
也幸亏她睡过去了,不然又要听到很多刺耳的话。
小姑:“啧啧,真看不出来,就嫂子那瘦的跟竹竿似得的身子还能生出大胖小子!老天爷也真是不公平的很哪!”
大姑:“哦哟!俺的大小姐,你那生个姑娘也是小公主啊,你喊啥舅子冤?你有我惨哦?”
婆婆:“咋了咋了?那河南梆子还想翻天不成!他要在为难你,你就喊我去,娘替你摆置他!”
公公:“行了,一天不发威你能咋地!”话还没撂地,就被婆婆狠狠瞪了一眼。
中午,公公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一家人吃的热火朝天。
杜晴妤闻着饭菜的香味醒了,她的肚子很饿,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管她。她只好默不作声地躺在那里,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吃一顿饭又不会怎样。
装聋作哑的婚姻会比较幸福一点儿吗?谁也没法比较,毕竟人一次只能沉浸在一段婚姻之中。
直到孩子哭着要吃奶,偏偏可怜的妈妈囊中空空,婆婆着了急,才想起来,大人也得吃饭这回事。
要不是为了孙子,又有哪个婆婆愿意把家中最好的东西端到儿媳妇的跟前呢?更何况有的婆婆连点人味都不太有。
厂里家属区是一排排平房,一排平房住着四五家人家。没事就串串门、拉拉家常是她们多年来的习惯。
“开玩笑!我能让一个农村来的丫头片子唬住?”婆婆坐在隔壁邻居家的院子里,和几个老太婆卖弄起来。
“我听说,人家不是要八百块钱才答应的嫁过来嘛?”一个老太婆手里剥着花生问道。
“哼,我们老祁家会干那赔本的买卖?当时我就忽悠儿媳妇那个二球爹,说先结婚,结了婚再说!只要这婚一结,就是不给他那钱他又怎样”
“啧啧!你们老祁家厉害哟!”管他是夸奖还是讽刺,婆婆这么自大的人哪里听得出来?
婆婆接着吹嘘:“跟你们说哦,你们别看儿媳妇她那个爹凶神恶煞的,实际到我面前跟个软蛋似得……”
“哈哈哈哈……”几个老太婆意会出了别样的东西,发出了暧昧的笑声。
“晓得你厉害,只不过好歹这儿媳妇也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了,你该知足了!你也对人家稍微好点,人家还是个老师,也是个体面人不是!”一个面目稍微慈祥的老太婆讲起了公道话。
“哦哟,你可别提啥舅子老师了!一提老师我就来气。你说她是不是仗着她比我儿子多读了两天书就那个死德行?那个清高的鬼样子哦,我真是看到都恨不得锤她一顿。好像谁都不放在眼里一样,就她高高在上哦!”婆婆手舞足蹈地,好像要把谁撕成碎片一样。
“人家是知识分子嘛!”老太婆们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一样满是鄙夷。农村出身、没受过什么教育的她们是没有办法理解一个知识分子的清高的,在她们眼里,那是一种对劳动人民的蔑视。
“对了,这儿媳妇生娃这么大的事,顺子也该回来下吧,起码看看孩子呀!”一个老太婆说。
“我跟他们工地打电话了,说暂时联系不上。他们那工程都是在深山老林里啥的,出来一趟不容易。反正他也快休假了,不着急。”婆婆已经择完了手里的菜,“也该回去做饭咯!饿着儿媳妇不要紧,饿着我孙子那可不得了!”
众人笑着散去。
“鬼东西,还不做饭去!”婆婆将菜篮子往桌子上一拍,吓得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公公一个激灵,“搞什么哦,神出鬼没的!”
“把那个猪蹄子给炖了,炖烂点啊,好下奶!”
“知道咯!”要不是墙上的老照片,哪里看得出公公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英姿飒爽的解放军军官。几十年的婚姻,使他在一个龇牙咧嘴的女人手里消磨了志气和骨气,只差俯首称臣。
每当他在厨房的油烟里狼狈不堪时,他就会在心里叫骂:“日他娘哎,老子咋就娶逑了这样一个懒婆娘、恶婆娘,好吃懒做就算了,还天天大呼小叫、凶的要死!真是他妈的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如果说新婚的时候对这家人的认识仅仅停留在表面,那么经过这一年的相处,杜晴妤也差不多摸清了这家人的脾气性格。
对婆婆只能顺着,绝对不能有半个不字。对公公可以说上一说,反正他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但是也不能过分,谁不知道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呢。
对自己的丈夫嘛,一说话就是吵架。好说歹说都没用,他好色、好赌,为自己的工人身份得意洋洋,不可一世。实际上就是一个浪荡的大老粗。
他在自己爹妈面前是孝顺儿子,在自己老婆面前就是吃人的老虎,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小叔子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动不动就爱哭。两个姑姑跟婆婆差不多,不管她们对自己怎么差劲,都得捧着,不然就是天下大乱。
而祁家所有人对杜晴妤的评价早就达成了共识:清高、好欺负。
世道就是这样,强者生存,弱者淘汰。
好在进入九十年代初,经济大潮席卷而来,财富与机遇到处开花。不管是农村还是城里,日子一天天富裕了起来。
杜晴川当上了包工头。在镇上建了几个房子后,他挣了不少钱,一时间很风光。
衣锦还乡的杜晴川帮家里还了债,接着又把老房子拆掉,盖起了两层小楼。
四面八方的人们看到这栋二层小楼,无不羡慕。这小楼作为一个样板房,是杜晴川接活的最好广告。
周边的人家纷纷牟足了劲攒钱,都来找杜晴川建造这样的小楼。红砖墙的水泥房子在农村如雨后春笋般地涌起,有钱的人家建两层楼,没钱的人家就盖平房,那些土坯房子不是被推到,就是变成了老人们的等死之地。
一个周末,杜晴川终于能抽出空来,去城里看看杜晴妤。
“祁家乐,看看这是谁?”杜晴妤蹲在孩子身边,指着杜晴川问,看孩子不吭声,杜晴妤只好教他念:“叫舅舅!”
“舅舅!”孩子奶里奶气的声音让人心生欢喜,杜晴川正准备将他抱起来。
婆婆飞快地跑过来,一把就将孩子拽出了杜晴川的视线,她带着委屈地吼道:“说了,要跟孩子讲普通话,还说方言,咋就恁没记性呢!”
杜晴川看了看霸道的婆婆,又看看了自己愁眉苦脸、逆来顺受的妹妹,这才真的相信了邻居们的传言:这城里媳妇不好当,婆家净给气受呢!
年轻气盛的杜晴川捏紧了拳头,要为自己的妹妹挺身而出。杜晴妤一把拉住了他,小声地乞求:“哥,我没事!真的没事!”
婆婆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想要看一看这杜家的男人能在这里翻出什么浪花来!
谁知道杜晴川几下就被儿媳妇给劝住了呢!好戏还没开场就熄火了,婆婆这心里极为不痛快,好像一身功夫没来及施展,实在是太可惜的感觉。
她是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于是接着挑唆道:“他舅舅,听说你天天在外面跑,挣几个钱了?咋还没说上媳妇叻?”
“个老不死的!”杜晴川在心里暗暗地骂道,脸上很快摆上了生意人特有的假客套,“我挣啥子钱哦!我们老杜家乡下人,哪比得上你们城里人住这么宽敞的平房哟!”
老杜家建了两层楼的消息祁家是知道的。一比起来,这城里的平房简直没法看,一家子五六口挤在不到三十多平的房子里,憋屈的很。
“我们乡下的东西嘛,就是贱的很,像这水蜜桃、甜瓜啥的烂在地里都没得人摘,我想着你们这城里哪哪都要靠钱买,就给你们弄了点来,可千万别嫌弃哈!”
杜晴川把一蛇皮袋水蜜桃、一一蛇皮袋甜瓜从自行车后座上卸了下来,搁到地上,调转车把,“我回去了哈!”
“啊哟,吃完饭在走撒!还怕我不管饭咋地!”婆婆嘴上说着,身子如定海神针。
“哪敢吃你们城里人的饭哦!”杜晴川飞身上车,用力一蹬便跑远了。
“哼,死样儿!”婆婆望着杜晴川的身影骂了一句,又顺带瞪了一眼杜晴妤。
杜晴妤无助而麻木地站在那里。
“还不把这些东西搬到厨房去!跟个死人似的,一点儿眼色都没有!”婆婆的声音像催命符,杜晴妤飞快地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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