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外卖到了

　　徐晓禹快疯了。
　　首先，公司新接了一单生意。内容其实并不难，但甲方爸爸派来对接工作的是个门外汉不说，要求还特别多。上午出的版中午就给你否决掉，下午再改，晚上再否决。你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她说不出，反正你做出来的就是她不想要的；其次，写字楼的地下车库因为前些天出了起事故正在封锁建改，他没法开车只能憋屈早起去挤公交；最后，他连续一周接到了同一个号码打来的电话。
　　问题就出在这个电话上。
　　他不是没接过骚扰电话，但和其他骚扰电话不同的是，对方每次只说一句话：“先生你好，您的外卖到了，麻烦下楼来拿一下。”然后就挂了。任你怎么回拨，对方都不接，但第二天晚上七点半，电话又会准时响起，如有魔咒。
　　他尝试过把号码拖进黑名单，但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杀过毒、恢复出厂设置……到最后无奈之下反馈给厂商客服，对方只简洁回复“感谢您的反馈”后再无下文。
　　他还尝试过随它响和挂断，但对方似乎不在意，会坚持不懈一直打到他接为止。
　　那么定时关机总可以了吧？当徐晓禹跳过七点四十再开机时，突然响起的来电铃声差点让他把手机从窗口扔出去。
　　身心俱疲。
　　“徐晓禹，难缠的客户谁没遇到过？我不管你其他的，这周三之前把这单工作做完，我只要结果。”老板在不知道第几次接到那个门外汉客户的投诉之后终于发了火。
　　徐晓禹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默默把火气压下去，拖着黑眼圈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后在手机上申请了一条请假审批，理由是状态调整。老板倒是很快审批过了，但还备注了一句：本月全勤奖扣除。
　　周二，请到了假的徐晓禹畅畅快快睡了个懒觉，然后躺在床上刷了一会儿新闻，看到上周写字楼地下车库出入口发生了一起车祸，终于知道了车库突然建改的原因。可惜了，死者才二十一岁，人生大好时光还在，骑个车着什么急？随意感慨一番，收拾完整去了营业厅。
　　在营业员问他办什么业务时，他仔细想了一下。自己除了公司就是家，难得周末不加班都宅在家里补觉，在这个城市除了同事就没别的熟人，谁会闲着没事给一个陌生人恶作剧？除非是蓄意报复，那么前提是自己无意中得罪过谁。所以，先调一下通话记录排除一下，如果不行，再换号。
　　营业员很快给他打印出了这个月到目前为止的通话记录，虽然接近三百个，但凭借着自己狭窄的交际圈，基本上都知道属于谁。除开四个以“0”开头的标志性骚扰座机号，陌生号码就只剩下两个。
　　徐晓禹看着这两通电话的日期，再翻出自己手机的通话记录。虽然很慢，但还是想起来一些事。
　　在接到这一单工作的当天，是他上一单工作的截止日。原本以为早上就能结束的工作硬是被挑剔的客户拖到了下班还没完。北方的冬天，外面飘着雪，风很大很冷，他不想出去吃东西，所以就和另一个同事一起拼单。结果七点一刻的时候，同事的饭到了，而他的还没有。
　　设计是一个很花心力的工作，吃力不容易讨好。那天也是如此，花了他很长时间的作品最后改得面目全非，尽力满足客户后还被投诉。老板一火，骂了他个狗血淋头。
　　回到工位上，他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火气，要来外卖店的电话气冲冲地打过去。“已经在路上了，您催催送外卖的吧。”记得当时外卖店老板是这么说的。于是他又找到外卖员的电话，一股脑地质问过去。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来着？徐晓禹有点记不清了。但能确认的是，这几天他接到的骚扰电话就是这个外卖员的。想到这个，他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气——工作都不容易，就不能互相体谅一下吗？更何况最后你迟到了不说，我还根本连晚饭都没吃到？
　　周三是截止日，今天之内必须把作品拿出来。徐晓禹卯足劲在下班时改出了最终方案。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把方案送到老板办公室，结果被面色阴沉的老板怼了一通：“就你这速度我不吃饭的？”
　　他想辩解一下，但脑子里响起的却是自己说这句话的声音。“就你这速度我不吃饭的？订单多任务紧哪个送外卖的没遇到过？我不管你现在什么情况，七点半之前把饭给我送到，我只要这个结果，不然就差评。”
　　七点半？他忽然惊了一下，不自觉联想起了很多事。比如那通催促的电话、没有吃到的晚饭、突然建改的车库、无意刷到的新闻，以及本不应该存在的骚扰电话。
　　挨完训浑浑噩噩地走出办公室，又梦游似的走出写字楼。站在楼下，建改完毕的地下车库出入口此时在寂静的街道上并不显眼。行人三三两两路过，人声在响，风声在响。七点半，徐晓禹包里的手机也在响。
　　他看见车库出入口前面的绿化带里忽明忽暗微弱的光。颤巍巍地掏出手机，那个烦了他很多天的号码正在屏幕里上下跃动。
　　明明很冷的天，徐晓禹却觉得背上出了一层汗。他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街上有零星来往的人，这似乎给了他一些慰藉和勇气。僵硬的腿挪着他到了绿化带前，灌木丛下似乎有个东西，像是手机。
　　他生怕自己看错了，便俯下身凑过去。当一个正在拨号的界面明明白白出现在眼前时，他顿时感到呼吸一滞。
　　自动收费栏杆悄无声息抬了起来，地下车库里响起的引擎声拨了一下徐晓禹紧绷的神经。他忽然回头，一阵眩目的白光刺破黑暗射进了他的眼睛，几乎是本能地眯了一下然后伸手去挡。
　　一辆熟悉的越野车像是全力进击的公牛，在冲出车库坡道的那一瞬间短暂地腾空，然后伴着引擎和刹车的呼啸声猛然落下。在亮如白昼的光亮里，徐晓禹感到一阵温热慢慢包裹了全身。
　　老板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跪在他旁边吼叫着什么，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看着热闹，之后似乎有红色的灯光和白色的人影在穿梭闪动，一切都模糊起来，渐渐远去。
　　一个戴着黄色头盔的青年似乎一直在他旁边。这时候他蹲了下来，提着一个滴着血的袋子在他眼前晃晃：“您好，等了您好久了。这是您的外卖，麻烦给个超赞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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