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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察兮璇玑（一）
峄州沿海，晚风一吹倒是比京城清爽不少。夏日的夜晚似乎总是悠闲的，此时一更鼓已经打完了，仍能听到孩子的笑声和大人们唤他们回家的喊声。
“都说峄州刺史与商人勾结，本以为那何之垣是个尸位素餐的糊涂东西，没想到这峄州百姓还算安居乐业。”叶无咎坐在不知谁家的房顶上，叼着草棍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叶在渊倚着垂脊，坐得略比无咎矮些，抬头看了看天，笑着回答：“谁说贪官便不理百姓之事？依我看，贪钱办事的官倒比那不做事的清官好些。”
这峄州刺史何之垣曾是进士及第，正经见过圣颜的读书人。结果被派到小小峄州做个刺史，一时不忿，竟把那读书人的清高气度都丢了，与商人姜砚勾结，贪敛银两不少。
好在这何之垣尚有良知，峄州还落个风平浪静，百姓也能生活富足。
“哥，你说这何刺史虽贪，但也办事。怎么就非要置他于死地呢？”叶无咎吐了草棍，低头看着哥哥。
“那原本是作为税收充盈国库的钱，被他充盈私库了，上面那位可能容他？不过照着老大的意思，是要做个干净。杀了姜砚，就是断了何之垣财路，光凭良知能撑到几时啊。”
不如，斩草除根。
遥遥地便见到一处宅院灯火如昼，整整占了半条街的地界，叶在渊拍拍叶无咎的腿：“走了亨嘉！姜宅宽敞，你我怎能不去开眼？”
姜砚这样招摇，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的勾当一样。
已是这个时辰了，姜家仍未安定下来。丫鬟们掌着灯笼提着食盒在小路里穿梭，姨娘们的兴致正浓，优伶咿咿呀呀地唱着，脂粉和点心的香味绕着人的指尖挥之不去。
“这姜家比刺史府还气派些，姜砚倒做了土皇帝了！”叶无咎站在内院一处暖阁的房顶上，与在渊对视一眼，同时用脚踢出一块石头，便有两个上夜的小厮应声倒下。二人换了小厮的衣服，掌了灯笼朝姜砚的书房走去。
姜家虽大，结构却极规整。内院与外院以花园相隔，书房是外院会客厅的东暖房。方在内院听见丫鬟们说老爷在外院看账本，想必就是在那了。
外院清净，几个小厮提着灯笼巡夜，与二人打了个照面竟头都不抬，话也没有。仿佛不是叶家两个躲着他们，是他们躲着叶家二人似的。
“这小厮古怪得很，该说是姜家治理严格呢，还是有些什么？”叶无咎压低了声音对叶在渊说着。
“别动！有变数！”叶在渊突然拉住无咎，猛地后撤。前面两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小厮已将灯笼翻倒，点燃了书房的窗纱。
叶家二人脚尖轻点隐到树顶，眼见着那两人冲入书房。
书房里的动作是看不见听不清的了，只见窗纱上火影人影交叠幢幢。不足半柱香的功夫，二人从书房后窗飞掠而出。
姗姗来迟的府中护卫终于提着水桶前来救火，也搭出了已去半条命的姜砚，和早就没了气的书房侍从。
叶家二人趁乱搜了书房后窗下，石板地上赫然一块坠着穗子的木牌。两人收了牌子，无声离开。
“方在姜家乱中听见救火的小厮说，外院的护卫不知被谁都调走了，只留了书房里伺候的侍从。”叶无咎道。
叶在渊歪在榻上，从袖中拿出木牌，迎着烛光一瞧，赫然一个何字。
他嗤得一笑，将牌子丢给无咎：“这便是了，何之垣贪够了钱，怎么能继续受制于他？不知道我们刺史大人，是不是要做个好官了。”
“只可惜他派的人技艺不精，竟叫姜砚捡回一条命。不知等到我们动手，他还有没有这么命大。”
叶在渊皱眉：“事情也巧，何大人怎么偏在我们来了的档口派人杀他？蹊跷得很。”
何大人一插手，姜府必定严加防范，叶家二人倒不急着动手，京城却出了个乱子。
第二日晨光熹微，商相和便踏着露水匆匆而来。
进门连口水都不喝，开口便道：“有一句话写不得信，定要我亲口说与你们。这几日京中丞相府有所动作，姐姐猜想其中有异，便动用各表一枝楼的情报网查探，没想到此次何刺史杀姜砚，似乎当真与丞相有关。”
各表一枝楼是商家姐妹自己的情报网，朝廷与辰极营均不能知，若是她们尚且如此说，那便八成是真的了。
“丞相与何大人一向没什么联系，若以何大人名义除掉姜砚是万万说不通的，只怕有隐情。”叶在渊把玩着木牌，沉吟了一会，抬头对阿和道：“正好眼下你来了，且去见见那百里挑一的姜小姐，天仙一样的人。”
商相和笑道：“白眉赤眼地我如何能见府中夫人，总不好像你们似的，翻窗入室。”
“我听闻何夫人倒是有一位手帕交，与她感情极好。不过似乎自何夫人出嫁就再未见过，不知为何。听说是姓陈的。”叶无咎喝了口茶，笑眯眯地看着阿和。
转眼到了傍晚，地上的暑气去了。姜怀筠正携了侍女在凉亭里喝茶，便有一个小丫头跑了来，递了帖子上前说道：“回太太，有一位陈姑娘送帖子进来要见您。”
姜怀筠从侍女手里接过拜帖，见那帖子上画了几杆竹子一枝梅花，不觉滚下泪来，口中喏喏：“清客……”
侍女见夫人如此，忙命小丫头将陈姑娘请来，唬得小丫头匆匆跑着去了。
不大会便带了陈姑娘进来，哪里是什么陈姑娘，分明是商相和。
姜怀筠面露惊异，放下茶杯刚要开口，便被商相和堵了回去：“我是否是陈清客姑娘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何夫人往后是否仍能安好。”
“哦？姑娘如何得知我是否能够安好？”姜怀筠屏退了下人，笑着开口。
商相和笑道：“夫人的父亲自有一番成就富甲一方，何大人看重您父亲，自然也看重您，夫人自然也是个难得的。只是不知若是有一天何大人不看重令尊了，是否还能将夫人放在心上，夫人的一身才华气度，可还有人懂得欣赏。”
姜怀筠垂眸道：“姑娘且别在我身上留心了，父亲与大人自然有一番道理，哪里是我能说得上的？”
商相和仍笑着：“筠姑娘可知道，陈姑娘的下落？”
“你说什么！你别唬我，清客自是已经嫁了人了，父亲在我出嫁前许诺定让清客……”
“姑娘为何不说下去？恐怕姑娘自己都不相信吧？陈清客是陈通判的女儿，据我所知，令尊一向与陈通判交好，可陈通判已于今年年初鹤归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姜怀筠站起来，攥住商相和的手，腕子上的玉镯叮当作响。
“筠姑娘可知道，陈通判是怎么死的呢？”阿和推开姜怀筠的手，看着她的眼睛。
“陈叔是急病过世的。”
“急病？陈通判身体一向硬朗啊……姑娘恐怕不知道，何大人可与陈通判不和呢。”商相和笑道。
姜怀筠倒笑了，自坐在椅子上喝茶，眼睛看着茶杯缓缓开口：“姑娘自然什么都知道，我是一介女子什么都做不了。姑娘跟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呢？”
阿和道：“陈姑娘自然有她的去处，只是陈通判已去世七月有余，不知何大人是什么时候动了这番心思呢？筠姑娘孝顺，可要为令尊考虑。”
“多谢姑娘，我自然多加留意。只是我在府中一向寂寞，望姑娘多来陪我。檀儿，送客。”
自何府中出来，商相和颇为唏嘘，本以为姜怀筠才能无非是女儿家的气度，没想到这筠姑娘心中明镜儿一般。如此看来，何之垣与姜砚的确不睦已久，小人因利而聚，派人杀他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这一番动作，丞相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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