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女主，撩完就跑

　　无人打扰的日子总是十分清闲。弹指一挥间，小半个月过去，陆长白的伤也好了大半，可以下地行走了。

　　在此期间，倾衣陆陆续续做好了准备，只待时机一到，便去向家主叶广辞行。她有信心说服叶广，让他放自己出府，顺便补偿五姨娘一个安安宁宁的晚年。

　　天亮时屋外山茶开得正艳，丝缕淡粉沿着脉络润开，花瓣便染得白里透红，衬得蕊心一点金黄格外亮眼。尚有微末雪意挂在枝桠上，淡淡一层，抹开来仿似轻纱。

　　倾衣从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用剪子绞下几朵山茶。她细心摘去多余枝叶，去了露水，再择最娇嫩的缀在鬓旁。少女身着棠红锦襦衬一袭粉白罗裙，绾百合髻，发间点缀唯鬓边山茶，冲淡了衣裙艳色，为她本便精致秀丽的五官增色不少。

　　“是时候了。”倾衣浅笑道。她抿下最后一口茶，起身，对身后静静站着的人道：“你当真愿意跟着我？”

　　陆长白依旧斜戴斗笠，惨白的年画娃娃掩去面庞。闻声，他用一如既往的冰冷调子道：“没有新命令，不跟你，我也走。”

　　这大概是说，他没收到指示，即便没有倾衣横插一脚，养好伤也自然会离开。

　　倾衣在日复一日的徒劳沟通中渐渐摸清了陆长白断崖式交流的大意。他一向能少说几个字就少说几个字，若是被中途打断，任她如何赔罪都不会再开口。

　　再者，陆长白不单止性子“难伺候”，对待生活还金贵得很：鸦青色的衣袍不能脏、他人不得踏入半臂之内、睡觉必须独占一床、吃饭必须荤素协调。倾衣一天到晚忙里忙外不得消停，晚上歇下来想想，居然比上辈子伺候帮主还累！

　　问题是，累就算了，还一点甜头都没尝到。陆长白不单止从来没满足过倾衣看脸的好奇心，甚至从没对她说过多于十个字的连贯句子。

　　可怜弱小而无助的倾衣在无数个打地铺的夜里想，从穿到叶倾衣身上至今，唯一一件算得上好事的，便是陆长白的确武功盖世，十分派得上用场——前提是能说动他。

　　他仿似缺少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只蜷缩在自己逼仄的一亩三分地里，拒绝他人靠近，也从不想着出去。倾衣虽常常被他气得够呛，但对着这么一个不识七情六欲的榆木冰雕，总提不起较真的劲儿。

　　陆长白身上有太多谜团，倾衣尽管好奇，但也深知好奇心害死猫的理。只要不影响到她，陆长白就算是天皇老子也没多大差别。至少倾衣一贯这么认为。

　　在卧床休养的数日里，倾衣千方百计向陆长白灌输“知恩图报”的道理。威逼毫无用处，利诱更无从下手，她只有在每天给陆长白带饭、洗衣、奉茶的时候不停唠叨，才能勉强让大少爷记得“自己似乎欠了这个人一点债”。

　　于是，陆长白终于在倾衣的软磨硬泡下答应陪她走一程。虽然这个承诺不过是让陆大少爷纡尊降贵地点了点头，但总归让倾衣的计划走上了正轨。

　　“行。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的吗？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你可不要做那匹毫无风度的马，把我一介弱女子抛在半路等死啊！”倾衣叮嘱道。

　　这话有夸大的成分，毕竟她摸爬滚打多年，即便陆长白当真抛下她，也能自保无虞。只不过往后那凶兽，着实不太好对付。

　　陆长白看着少女水光流转的眼眸，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倾衣立刻把委屈神色一收，流水般换上欣慰的笑容：“我就知道陆兄是个大好人！记住，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就说你是我新收的小侍卫，旁的不必理会。来，我们走吧！”

　　她理了理鬓发，推开房门，让阳光轰轰烈烈地涌进屋。陆长白在光线里无动于衷，开口冷道：“不是我们。”

　　敢情他甚至不想被倾衣划为同伴。倾衣顿时瘪了嘴，眼底光芒黯淡几分，念叨着“莫生气莫生气”径自出了门。

　　想她自认嘴皮子利索，却三番五次在陆长白这里翻了车。这大概便是“世上高深功夫皆不过傻子关”，只要听者无心，说者再怎么有意过头，都照样白搭。

　　陆长白慢悠悠跟在后头，刚出房门便闪身跃上屋顶，抱着青竹棍大摇大摆地走。倾衣瞅着他那副“天大地大少爷最大”的傻样，提醒的话蹦到舌尖，又摇摇头咽下去。

　　反正今天都要走了，闹出什么事都无所谓，正好给有贼胆的立立威。

　　她向前院主屋走去，算准今天叶广一定在家。清晨时分，前院屋里还静悄悄地没什么动静，倾衣从容地信步往叶广屋里走，裙边百花绣随步伐翻飞。

　　行至叶广门前，她深呼吸几下，抬手叩门。

　　“女儿叶倾衣来向父亲请安。”她朗声道。

　　“进。”屋内传来男人疲惫的回应。

　　倾衣拉开门，看了对面屋檐上的陆长白一眼，转身进门。她并未把门关紧，留了虚掩的一条小缝，恰好能让耳力超乎常人的陆长白大致听见里屋交谈。

　　叶广是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子，体格健硕高大，眉宇间却总有化不开的疲惫。叶倾衣与这位父亲长得并不十分相似，五官轮廓都随雪氏，有着如出一辙的柔和温婉。

　　而面前这个跟原主没什么父女相的中年男人，便是当年一怒之下责令罚跪原主，致使她落下腿疾、再无斗志的直接原因。

　　叶广对倾衣的到来有些诧异，问：“倾衣今日怎的突然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叶倾衣也不废话，收敛起平日玩世不恭的笑意，正色道：“女儿今日来，是想求得父亲恩典，准我离开叶府。”

　　叶广大惊：“什么？为何好端端提这个？叶府有何处亏待于你，直说便是。何必出门讨苦吃？”

　　叶倾衣：“府里有何不平事，父亲不是心知肚明么？”

　　叶广语塞：“你……”

　　叶倾衣挑眉：“想必父亲与诸位姨娘一早便视倾衣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吧？反□□里也没有男丁，嫁人用的女儿两个也够了，何必再多养一个好吃懒做、成日添堵的呢？”

　　她的语气着实凉薄，完全不似在说自己。

　　按年龄来算，原主乃叶府长女，本不该过得如此憋屈。奈何她娘性子软弱，从来不会主动为自己争取什么。一来二去，便被先进府的二姨娘处处针对，甚至抹黑原主的身世，说她是雪氏从前同其他人鬼混出来的孽种。

　　而叶广自早年丧妻，便再没续弦。这些风韵犹存的姨娘们便上赶着争奇斗艳，眼巴巴盼着叶广扶她们做正室，背地里更是变本加厉，颐指气使得原主连丫鬟都不如。

　　如此种种，倾衣不信叶广全然一无所知。她只是沉着脸，平静地等叶广答复。

　　她素来爱笑，此刻眼底却结了薄冰，萧索清寂，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揉开那团阴翳。

　　叶广一时间完全摸不清倾衣的意思，只能凭着平日拿捏家务事的经验强硬道：“叶府从未有过此等腌臜想法，更不可能将清清白白的女儿驱逐出府。此事不必再提。”

　　“不必再提？”倾衣语带讥讽：“您放任二、三姨娘贬低母亲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您隆冬时节不分青红皂白罚我跪在雪地里时也不是这么说的。女儿好奇，您究竟是厌弃母亲，还是憎恨我这个庶女？”

　　叶广立刻涨红了脸，颈边青筋暴起，似乎怒极。倾衣冷冷看着他，等着他拍案而起高声训斥，或者一巴掌重重扇过来。

　　可她都没等到。叶广垂头深深喘了几口气，再抬头时，整个人竟仿佛苍老了十岁。

　　“说的不错。”他苦笑道，“我这些年的确做了很多混账事，也对不起你们娘俩。但回头想想，即便重来一次，我大概还会做出相同选择。你怨我也罢，家家各有难念的经。个中内情，绝非一句错或对所能分清。”

　　倾衣有些疑惑。按叶广这说法，他故意冷落五姨娘还有什么内幕不成？不然也不会任由自己在这儿劈里啪啦一顿指责，还心平气和地坐着讲道理。

　　不论如何，今日过后她便与叶府再无关系，再多弯弯绕绕，也与自己无关。

　　倾衣稍微缓和了口气，神色依旧疏离：“您若想把自己摘出来，自有千千万万种理由与借口，我不想听，听了也毫无意义。今日来此并非为翻旧账，女儿只要一纸应允，过去种种，便一笔勾销。”

　　叶广揉了揉眉心，道：“你还是想出府？”

　　倾衣：“是。如此一来，既不用给各位姨娘添堵，我也不用再担惊受怕，日夜防着自家人的处处算计。”

　　叶广深深看着她，眼里闪动着倾衣无法理解的情绪。半晌，他长叹一声，疲惫道：“好罢！你若执意如此，想必我再作阻拦也毫无意义。”

　　倾衣：“还有一事。我走以后，阿娘无人照顾，独自留在叶府恐怕不妥。不知父亲可否在东隅山脚镇上为母亲添置一套宅子，再拨几个手脚麻利的过去照顾？”

　　叶广沉吟片刻，缓缓点了下头：“如此，也算勉为偿还这些年你们所受的不平屈辱。”

　　倾衣牵出一抹冷笑，心道原主已死，纵使叶广当真有意偿还，也为时已晚。

　　她面上不显，只起身谢过叶广，便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

　　叶广突然叫住她，神情挣扎。他踌躇片刻，见倾衣面露不耐，便生怕来不及般急忙开口：“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头。”

　　男人面有不忍，倾衣却淡然自若。

　　“那是自然。”

　　语毕，她掸了掸袖口灰尘，推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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