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间[杨逍/逍芙]

　　第十章

　　伏牛山连绵数百里，山势高峻开阔，夜色里如一个巨人俯卧中原，分三河于此。
　　七峰山下，刀棍之声呼啸，却是少林寺僧在此守山，明教中人要强攻上山，西域的弯刀变招狠辣，少林寺的罗汉阵却极为精妙，两下里久战不下，竟成僵局。
　　互斗之间，忽听得远处骏马嘶鸣，马蹄纷乱，又听得夜风里一声清啸，转瞬已从山脚下到了跟前，白影一闪，直扑战局。他身法迅疾，罗汉堂众僧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几声惨呼，罗汉阵便缺了几个环节，破了其首尾相连之势。
　　明教众看清来人，不由得军心大振，刀剑愈发威烈，又有数人随白衣人上山，此时也赶到近前，将那罗汉阵众僧团团为主，渐成刀剑合围之势。

　　忽一人喝道：“佛门圣地，岂容魔教猖狂！”一名僧人飞身而下，须眉微苍，却是罗汉堂首座空见。他率众僧守山，在旁掠阵不曾出手，此时看闯来这人武功骇人，便大喝一声，禅杖随身而进，一招‘韦陀一杵’，直攻那白衣人。
　　空见内力雄厚，这一杖挟着奔雷之势，白衣人不敢空手去接，右手向侧一探，夺僧棍挡去，将禅杖向下一压，身子轻飘从空中一翻，掠至空见身后，反手一棍，长棍如剑斜劈空见背心。空见却不躲避，禅杖在手里翻腾，自胁下向后一挥，‘铮’地一声，将那长棍荡了开去。
　　白衣人只觉棍上传来千钧之力，虎口震得生疼，沉声道：“少林寺扣押我明教中人，又行杀戮，何来佛门慈悲？”
　　空见道：“老衲只知那女子是青桐派弟子，却里通外敌，戕害同门，贺掌门清理门户，却不是少林寺份该过问。阿弥陀佛，她行事之初，便该知晓有此一日。”
　　白衣人不欲多做纠缠，道：“今日只看你能否拦得住我！”说时，长棍瞬出，去势骁猛，却是一招‘夜叉探海’。

　　空见喝道：“阁下何人？竟使得敝寺的小夜叉棍法！”禅杖横搠，猛如骁虎离山，竟将长棍压得刺进山石半寸。白衣人急变棍招，反手向下一撩，棍尖卷起碎石无数，趁着长棍格挡禅杖之际，指尖迅疾一弹将三两碎石击出，竟点住几名僧人穴道。
　　空见面色一沉，道：“掷石打穴，弹指神通！阁下是明教光明左使杨逍！”
　　杨逍却不答言，长棍与禅杖一击，借着禅杖之力向后纵身一飘，落身在罗汉阵上方，身子一矮，挥棍横扫，长棍携着气劲，如利刃割破夜空。罗汉阵横在山道之上压阵的众僧被这一扫之力逼退半步，明教众却反攻上了半步。

　　他轻功飘忽，空见只觉杖下一空，那人竟倏地退去，再挥杖击去，阵脚已被逼退了下来，心中一沉，杖法越发凌厉几分。杨逍手里长棍舞动，虽使得小夜叉棍，却杂糅枪法，虽无枪头，锋利却犹胜铁枪，与空见对打数招不落下风。
　　他又素来心思机敏，借力打力，竟借空见的禅杖点了两名僧众，空见更觉郁闷，杖法一改，只听风声呼啸，法杖如刀，连出数招，招招攻其要害，使却是破戒刀法。
　　空见本是少林寺一等一的高手，此时被他激怒，竟使出破戒刀法，虽使禅杖，却极是威猛狠厉，杨逍不禁心中叫苦。
　　他见此时罗汉阵被他点住了大半僧众，威力大减，霍地长棍斜劈，自阵中劈出一瞬路来，喝道：“上山！”
　　使得一口弯刀的壮汉急道：“白虎堂留下襄助左使！”不待犹豫，带着人马急往山上飞纵而去。
　　那壮汉一面急行，不禁往后看去，只见山道上白影翻飞，禅杖狂舞却骤如天魔，远望已觉战况凶险，又听得山上刀剑之声犹烈，心下凛然，脚下更急促了些。

　　杨逍赶到峰顶时，已是月上中天。空见执杖追在他身后，还未登峰便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不禁心道一声‘阿弥陀佛’。
　　峰上两方对峙，各死伤过半，犹然苦战的众人也多有负伤。杨逍掠眼看去，除青桐派外，其余门派并无顶尖高手在列，想来这一场剿杀实乃青桐派内部事务，若非应贺掌门之约其他门派未必想趟这浑水。
　　峨眉派却是灭绝师太领着几名女弟子在战局之中，青桐派与峨眉派同是女弟子居多，素来亲近，青桐派又助她诛杀明教洪水旗寻那白龟寿，她会到场倒不奇怪。
　　灭绝师太一见杨逍，却怒火中烧，拂尘横扫，喝道：“杨逍！你掳走我徒儿，现今她身在何地！”
　　杨逍两指挟住拂尘，向后一拖，并不与她恋战，身子便飘向另一方向的青桐派掌门贺木青。贺木青的武功比灭绝又稍弱一些，青桐剑法飘逸轻灵，杨逍出手却更快，三两招便夺了她的剑，长剑一横，抵在了她脖颈之上。

　　贺木青冷笑道：“我青桐派清理门户与你魔教何干！孟小虞既入我青桐门下却恋栈魔教，吃里扒外的东西，杀她都脏了我的剑！”
　　“杀你，亦是脏了我的手。”杨逍剑锋一转，刺进了贺木青肩膀，虽非杀招，剑刃随他的动作在肩骨里一旋，只听得‘喀’地一声，却是碎骨的声音，贺木青不禁痛叫出声。
　　杨逍剑到即止，倏地退出数丈之外，明教众围拢在他身侧，却呈坚守之势。
　　灭绝师太拂尘一甩，再要攻上，却被空见袍袖轻挥，将拂尘荡了开去。
　　灭绝师太冷声道：“少林寺要偏帮魔教吗？”
　　空见道：“青桐派门内叛徒已戮，贺掌门求仁得仁，冤冤相报，不若就此了结罢。”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门圣地，实非你等杀戮之地。”
　　他见满山横尸，已起慈悲之心，独身站立两方对峙之中，山风卷得他僧袍激荡，面容凛然有悲悯之色，却是决意不容众人再行杀生。

　　明教众人围护的后方，是一片山石崚嶒之地。
　　苏赫曼背靠山壁而立，虽浴血不减其雄武之威，怒目瞪向虚空的某处。满脸络腮胡上的鲜血已经被风吹干，胡乱地支棱着，再看他胸口插着两只剑柄，却不再有血流出，竟已死去多时，全凭这两把剑将他钉在了山壁上才能站立不倒。
　　在他身侧不远，是霍英之妻孟小虞的尸体，淡色衣衫已是血污不堪，她佝偻着身体，以一个奇怪的姿势伏在石下一角。
　　护在孟小虞身前的，却是一名拄剑跪地的剑客，剑光如水银一般闪着锋芒，他轻微地抬起头，月光之下，一张脸白如金纸，看到杨逍时却扯动嘴唇露出个笑容，仍是从前自负名剑的傲然之色。
　　冰魄七寒剑霍英。

　　杨逍身影一闪，扶住了他摇摇欲倾的身体，轻声道：“莫要作声……”手指迅疾点了他胸腹要穴，手掌自他身后徐徐注入内力，真气在他经脉行走只觉艰涩断续，真气如入虚空，杳然无踪。他知若非经脉断尽决不致此，不由得心中一痛。
　　霍英惨然一笑，道：“纵然身死……到底不曾堕了我……我明教声威……”他说时，鲜血从嘴里涌了出来，声息微弱，“从前左使指点我‘冰风一颲’……我，我今日……却悟出了那剑中之意……”说时，他长叹一声，气息自他身体里缓缓逸出，却再无一丝回还。
　　扶剑的手缓缓松开，‘铮’地一声，剑落地上。

　　‘此剑出自极北之地，本是千年冰魄之中一块玄铁……
　　剑名冰魄，与你的七寒剑诀极为契合，我既不用剑，便送与你罢……
　　冰风一颲，若留回手之力，剑意束缚，必不能挥出最强一剑，若全力一击，却必然空门大开，以你的剑法，若非强敌环伺，确然不须此招……
　　青桐派有一个人，或可助你，她叫孟小虞……’
　　往日之话语，如在耳目。
　　杨逍只觉心中似被那尖锐之声划了一道口子，嚯嚯地疼，他缓缓闭了双眼，道：“还有谁要一战，杨逍奉陪。莫怪我叫你们统统陪葬此地！”他声音不大，却是冷极，像一把冰刀剜进每个人的心里。

　　夜风袭来，众人皆觉浑身悚然。
　　贺木青冷笑道：“今日杀你明教三名高手，也不枉了这几日追剿，你明教若要寻仇，青桐派恭候大驾！”她虽剑不如人，到底是一派掌门，又恨杨逍一剑之仇，偏要将话说得硬气。
　　灭绝师太道：“峨眉与你明教之仇，他日必报！”她见纪晓芙并不在杨逍身边，想到杨逍之狠厉，晓芙之刚烈，便以为她必无活路，心中灼痛之余，此时所说的‘仇’竟是连带杀徒之仇。
　　青桐、峨眉率众而去，其余各派本是来助声威，却损伤许多弟子，这时见少林寺高僧在场，更不愿再招惹事端，也皆各自下山去了。
　　片刻之间，七峰山上正派众人走了个干净，只剩明教众人，见杨逍仍在霍英身侧，动也不动，却无一人敢上前问他一句话。

　　寂静里，却听得一阵呜咽声，却是雷门中的奔雷堂主，他与那苏赫曼同是雷门中人，见他死得惨烈，想是心中伤痛，伏地大哭。他本是威武雄壮之人，此时却哭得如个孩子，袖子胡乱擦一把眼泪鼻涕，呜咽道：“兄弟总要为你报了这个仇！”
　　众人听了皆心中悲痛，眼中湿润，却是无言。
　　忽有人叫道：“这里还有一个人！”惊呼之人是地门门主萧向晚，她蹲在孟小虞身旁，显然是要清理尸体带下山，却忽的手掌一翻，亮出一柄新月似的匕首，戒备地望向孟小虞身下，一探手将尸体拂开。
　　众人望去，只见孟小虞身下竟有个小小孩童，蜷缩着身子，那般弱小的身体，不知因夜风的冷，还是因恐惧，剧烈地抖动着。
　　萧向晚一愣，随机喜道：“你是雁儿？”

　　那孩童却好似没听到她的话，仍旧蜷缩在那儿，小脸儿用力埋进膝盖里。萧向晚伸出双手想抱一抱她，她却往后一缩，身体缩到墙角，却抖得更厉害了。
　　萧向晚为难地收回手，生怕再吓到她，也不敢再靠近，只柔声道：“雁儿不怕，我是萧姨姨，你瞧我一眼罢，你小时候我却还抱过你……我同你妈妈是极好的……”她一壁说着，声音一涩，竟掉下泪来，脸埋进双手，一时却停不住那泪水。
　　杨逍轻轻探出手去，在那孩童耳后微微掠过，又扣住她瘦小的手腕略一听脉，他面上掠过一丝阴霾，道：“她的听觉被人毁了。”
　　萧向晚闻言，手里弯刀一凛，道：“我这便去将那些人的耳朵统统割下来！”
　　杨逍轻声道：“报仇之事从长计议，今夜事到此为止。”他声音很轻，似怕吓到那孩子，萧向晚望着他，脸色一柔，默默收了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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