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花

　　解语花
　　一
　　早已过了饭点，未开灯的食堂略显昏暗。夏梓瞟了一眼窗外——烈日照得树影格外清晰。想到待会儿出去又是免不了的炽热，夏梓不禁皱起了眉头。夏梓的这个表情，在一旁的周七七看来，则是对方极为认真地听着她叙述，并且舍身处地地为她担忧了起来。想到这，周七七一阵感动，但更是敞开心扉，从国庆发生的事情一直说到暑假的一件“大事”。
　　夏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给予回应。对周七七的事情，她原本只是想“八卦”一番，可一听便觉得索然无味，无非是些生活琐事，什么朋友把她落下，父母限制过多云云。虽然故事无趣，但被周七七这样信任还是让夏梓颇为得意，毕竟她们才成为舍友不到一个月。
　　对面的周七七越说越激动，竟带了点哭腔：“……当时我就崩溃了……”
　　夏梓看着眼前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姑娘：头发半长不短，散落着肩头。面庞圆润，肌肤如雪。眉不点而翠，一双杏仁眼闪着光亮。脸颊上微微透着些红晕，嘴唇上有些可爱的小绒毛。泪光点点，娇嗔微微，即使是嗔怪怒骂，也透着小女生的娇俏。夏梓不由得心生嫉妒。
　　“你怎么能这样就崩溃呢？你以后是要当医生的，身上担子何其重！怎么能就这一点事，就崩溃呢？”夏梓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的话，她是张口就能来几句的。
　　听了夏梓一番话，双眼泛着泪光的周七七顿时止住了将要下落的泪珠。是呀，我要当医生的，不能再是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周七七想着，又是感激又是庆幸地望着夏梓。感激夏梓“真心”为自己着想，一语惊醒梦中人。庆幸自己能遇到个这样热情的朋友。想到这，周七七认真地点了点头。
　　周七七的反应让夏梓很是满意。她热衷以“上帝视角”给予他人指引、教导和评论，努力地扮演好“解语花”的角色。即使不理解，也总得说得像个样子。“好啦，别想这些，我们回宿舍吧。”说着，夏梓拍了拍周七七的肩膀。周七七扑闪着尚存泪光的大眼睛，抿嘴一笑：“好！”一手早已挽上夏梓的胳膊。
　　新校区刚投入使用没几年。崭新的教学楼红砖红瓦，燕尾脊指向湛蓝的天空，显出“嘉庚建筑”的独特韵味。一旁的树苗三三两两得分布在草地上，在炙热的阳光下更显无助。浸润着咸味的海风吹得树枝摇摇晃晃，却带不走一丝热气。学校周围大多是正在开发的建筑工地。放眼望去，整个校园就像是摄影大棚里的布景，精致却没有生气。
　　“夏梓，你说那个乒乓球要怎么办呀？”这暑气让周七七又想到个“烦心事”。这个学期的体育课，她和夏梓一起报了乒乓球班，两个人作为同组搭档。原本以为夏梓会些乒乓球，可以带带自己，谁知她竟不如自己，两个人上课基本抓瞎。周七七只好常常找隔壁球桌的同学帮忙。前段时间老师讲了考试要求，更是让周七七焦虑不已。
　　“体育课，无所谓了。”夏梓不以为然。她选择这乒乓球，为的是运动量低。乒乓球连课前长跑，都能比其他班少跑一圈，期末考还能有不及格？混混也就过去了。
　　一旁周七七双眉微蹙，若有所思，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夏梓换了个语气：“没事，咱们到时候好好练练。”
　　周七七眼睛一亮，开心地点点头。
　　二
　　夜已过了十一点，宿舍里的灯被强制关闭。尚能开灯的阳台成了学生活动的主要场所。姑娘们或是在散着昏黄光线的阳台洗衣服，或是在阳台的玻璃门边取着光，说着闲话。刚洗好的衣服，滴滴答答，挂在晾衣杆上，被移来移去。姑娘们叽叽喳喳，一会儿你衣服的水滴在了我身上，一会儿我的湿衣服挨着她的就要干了的衣服，争论个没完，生怕惊动不到生管老师似的。
　　铁栏杆围住了整个阳台，也挡住了校园里无尽的黑暗。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们，只有这一方阳台。
　　很显然，熄灯并没给姑娘们带来困意。夏梓还在孜孜不倦地跟舍友们“介绍”她的“男人们”。她的眼里闪着光，带着少女的期许与自豪。平日里整齐扎着的马尾只有在这夜间才放下。那张鹅蛋脸上挂着笑容——只有这样，才不显得冷漠。
　　“傅阳是真的帅！你们没见过他跑步的时候。穿着短裤，能看清腿的曲线，腿毛是真的性感……他待人特别温柔，之前他帮我……”说到这，夏梓突然摇了摇头，“唉，就是头有点大。”众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哄堂大笑，纷纷责备她过于“挑剔”。
　　一旁的余淼淼冷不丁来了一句：“人家早有女朋友了。轮得着你在这挑三拣四？”
　　夏梓一时语塞，瞟了余淼淼一眼，小声嘟囔着：“又不在我们学校……”
　　“诶，那你和乔何安到底是啥关系？”原本一声不吭的周七七突然开口。
　　“啊，对呀！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宿舍八卦浓度立即上升了几个水平，剩下的人也都凑了过来。
　　“你们之前是同学吧，还有傅阳。我看比起傅阳，你倒是更常找乔何安聊天呀。所以，美少女，你什么打算？”江弗开启了“审问模式”。
　　“没什么打算呀。”夏梓压抑着内心的得意，若无其事地说，“他？我才不考虑呢！又没有我的阳阳高。”
　　“我的天！‘阳阳’？恶不恶心啊你。”余淼淼翻了个白眼，“乔何安嘛……给人感觉挺沉稳的。”
　　“对呀，我觉得还可行。没啥打算那你和他有啥好聊的？”江弗好奇地问。
　　“他呀，倒是什么都和我说。”夏梓难掩心中的自豪，“所以嘛，男生那里，我还是知道很多事情的。”
　　“比如？”周七七瞪大了眼睛。
　　“比如？比如傅阳和他女票现在关系紧张，怕是要分了——”夏梓朝着余淼淼，特地拉长了音调，一脸幸灾乐祸，“话说回来，我和乔何安关系确实不错。可以说我在他心里有一定地位。”

　　虽已到了日历上的深秋，夏日的炎热却依旧在这座南国城市里肆意生长。学生们拉起教室里厚重的窗帘抵挡阳光，堆满书本试卷的教室因此更加沉闷了。“嘀嗒嘀嗒”，挂在墙上的钟，没有一刻停下，不厌其烦地提醒着学子，最后期限的来临。
　　夏梓在座位上“奋笔疾书”。眼看这道题的答案就要算出来了，突然，光线被一个身影挡住。抬头一看，竟是傅阳。
　　“阳阳，找我干嘛呀？”夏梓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欣喜之情，努力展现着自己最甜美的微笑。
　　“你们乒乓球练得怎么样？考试OK吗？”
　　“怎么说。七七之前没学过，练得挺慢的。期末我们搭档考试，成绩估计不能有多好。不过，不管怎样，我尽力带她。成绩什么的也不是很重要了。”说着，夏梓看看傅阳，以求从他的眼中得到认可。
　　“到时候要不我帮你？等你考的时候我做你搭档。”傅阳说。
　　“真的吗？”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夏梓难以置信，“好的呀！阳阳你真好。”
　　果然，自己总能占据一席之地。
　　三
　　“好，其他的内容我们下节课再说。”老师话音刚落，教室里便喧闹了起来。下节便是体育课，就要期末测试。教室里，整理衣服的，找球拍的，谈论考试内容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等会儿考试，你去找傅阳给你搭档吧？”一旁的乔何安隔着走道突然问夏梓，“然后我帮周七七考试。”
　　“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个事的？”夏梓的眉头皱成了一团，“什么你帮周七七？”
　　乔何安没有回答。
　　夏梓只当作是教室太吵，便又提高了个声响：“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事？”
　　“马上就要上课了，赶快去体育馆吧。”乔何安说着，起身便往外走。
　　“别，你等等，先说清楚！”夏梓刚想拦住他时，上课铃响起。夏梓顾不得其他，只得往体育馆跑。
　　考前热身时间，各个球桌上乒乓球来回飞舞，学生都在抓紧时间练习，唯独夏梓心不在焉。就连球掉到地上，夏梓也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事太奇怪了，夏梓越想越不对。难道傅阳不是特地来帮自己的吗？这事自己从未和乔何安说过，他怎么知道？可就算傅阳告诉他了，又和周七七有什么关系？周七七何时和乔何安关系这么好了？夏梓难以接受。周七七怎么能取代自己？……难到是周七七安排的？傅阳根本不是为了自己来的，他是为了乔何安，还是为了周七七！所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乔何安原本什么都会告诉自己的，可如今却也瞒着。周七七，都是因为周七七！在傅阳和乔何安那，我竟不如她？
　　夏梓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对事情一无所知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夏梓，要不要去找傅阳和乔何安帮我们？”一旁的周七七问。
　　果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事？刚刚乔何安也有提到你，你们是要干什么！”愤怒与失落交织，夏梓终于绷不住。
　　“什么‘要干什么’？”周七七颤抖着声音，“你不是考试也不太有把握吗，我就想让他们帮个忙呀……”她被夏梓突如其来的愤怒吓到了，她从未被如此质问过。
　　“我才不相信你有那么好心！到底是想干什么！”夏梓吼道，鹅蛋脸涨得通红。
　　周七七震惊地望着夏梓。她的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夏梓的那句“我才不相信你有那么好心”，而之后的话，她早已置若罔闻。夏梓总是对自己关切又友好的。她对自己总是夸奖和鼓励……自己在夏梓眼里为什么突然就如此不堪？
　　“我没有那么好心……”周七七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周七七颤颤巍巍拿起球拍，走向隔壁桌的同学：“期末考你帮帮我好不好？我和你一起好不好？”她恳求着，抱着那个女生的胳膊就像抓着救命稻草。那个女生不明所以，倒也同意了。
　　周七七松了一口气——总算可以逃离。
　　夏梓看周七七不理自己，便跑去找傅阳。再三询问之下，傅阳道出了原委。
　　“乔何安说他要帮周七七，让我来帮你。这样他能帮到周七七，周七七也不用担心你没人搭档了。”傅阳说。
　　“你也别生气，没想瞒你的，只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她是好心为你。你看，我来帮你，你分数还能低吗？”傅阳接着说。
　　“有阳阳帮忙，我自然是会考得很好的。”夏梓莞尔一笑，“乔何安也真是的，想和七七打球也不早说！我还能坏了他的事吗？”

　　考试结束，周七七一溜烟便不见了。夏梓急忙跑出去找人——可不能让她去班上乱说。
　　“七七！”夏梓追了上去。
　　周七七停下脚步，看着向她跑来的夏梓——或许，应该听听她的解释。
　　“我们说清楚。”夏梓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想和我搭档早说呀……”
　　“随你便吧。”夏梓还有话没说完，周七七却觉得没了听的必要，转身离开。
　　夏梓看着周七七决绝的背影，突然有些恐惧——今天的事，让她在周七七面前建立的形象，让周七七对她的信任与依赖，荡然无存。傅阳和乔何安可能还觉得周七七委屈。或许，周七七还会添油加醋地说些什么，也许，她现在就在教室里嚼舌根呢！
　　夏梓晃晃悠悠走到楼道口，她望着仪容仪表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早已凌乱不堪，额头上挂满了汗珠，眉头早已成了一条曲线。焦虑浸润了她的整个身体。
　　“不，我不能这样。”夏梓想着，开始一丝不苟地梳理起头发，“我依旧是那个八面玲珑，洞悉人心的夏梓。一个周七七难不倒我。”
　　镜子里的自己，如往常一般大方得体。夏梓满意的点点头，朝着教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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