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沈夏收起手机，抬眼环视了一圈，轻轻扶起沈夜，起身给他换了药。等到两瓶药水都快掉完的时候，沈夜也转醒，醒来之后他的精神明显好了很多，把头埋在沈夏怀里蹭了蹭，叫了声“姐姐”。

　　沈夏起身去叫廖医生。
　　老中医精神矍铄，送他们离开，临走前嘱咐了几个注意事项，大部分都是食品禁忌，饮食和休息说完了，就摆摆手走了，也没提沈夜手腕的伤的事情。沈夏眯了眯眼睛，低下来头。

　　她来的时候，沈夜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被她抱着上了车，打完针以后沈夜的额头不再那么烫了，自己小跑着坐上了副驾驶，转过头问沈夏：“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沈夏略一思忖，说：“先回去休息吧，把病养好。”

　　沈夜摇摇头。他笑的有点讨好，跟沈夏撒娇：“我想出去玩。”
　　沈夏笑着摸他的脑袋，他头发有点乱，蓬松松的，一派青春活泼的样子，她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最后决定先问沈夜：“你想去哪里呢？”

　　沈夜笑了，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发烧还是害羞的缘故，他的脸颊有点泛红，说：“想去游乐园。”
　　这是一个沈夏完全没有考虑在案的选项，公共场合对于明星这个职业来说，多少是有点忌讳的，人一多，容易造成混乱是一则，无处不在的跟拍也是一则，沈夏以为沈夜会想看电影，去玩些密室逃脱的小游戏，其实都很好隐蔽身份。但公园就不一样了，那么大的游乐园，人多眼杂，他又受了伤，外加发着烧也不能吹风，这都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沈夏也渐渐回过味来，正是因为避免在公共场合出面，沈夜几乎没有去过游乐园——商业广告和综艺不算的话——他从十四岁正式出道开始，像个小大人一样认真工作，少有假期，孩子们爱去的水上乐园和主题公园，他都没有去过哪怕一次。
　　所以这时候，当沈夜用他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沈夏，咬着嘴唇充满期待，沈夏真的很难说出“不”字。最后她想了想，退一步说：“你现在发着烧，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怎么样？”

　　沈夜笑了，他的眼睛很好看，眉眼俊朗，笑容介于少年和孩童之间，带了点这个年纪独有的青涩，只见他拉开T恤，把手伸进衣服里面，抽出了一根温度计递给沈夏。

　　沈夏失笑，接过来看了一眼，37.5摄氏度，她一边看一边问：“你这是在哪儿拿的温度计？”
　　“刚刚老医生给我的，”沈夜咧嘴笑了笑，“忘记还了。”
　　“胡闹。”沈夏摸了摸他的头发。

　　男孩子抬起头，冲沈夏挥了挥手，示意她往前。沈夏不明所以，跟着往前移了移，就看到沈夜把自己的额头贴上了沈夏的，沈夏感受到他额前的温度，稍稍温热一些，但也不算太多，比早上的病情稳定了很多。
　　沈夜坐回原位，乖巧地冲她笑笑，又叫了声，“姐姐”，尾音拖得有点儿长，一点点划在人心口。

　　沈夏认命，用手机调了调，选了一个人不太多的公园，一路导航过去。

　　*

　　她在后车座上给沈夜画眼妆，她给自己化妆熟练，给别人化妆少，再者，化得好看容易，化得不像本人就难了，沈夏的手抖了抖，按在沈夜脸颊上使力，男孩子皮肤细腻，年轻又柔软，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好半天才收回眼线笔。她扑上散粉之后，往后退了点距离，认真观察了一分钟，接着长叹一口气，给他的两颊上上阴影，想了想又给他的鼻子上了层阴影，她自觉这个反向思路应该会有奇效，摆弄了好一阵，再一看，果然有点效果。
　　沈夏打开镜子，让沈夜自己看。

　　镜子里男孩子头发蓬松，眼睑下垂，眼泡浮肿，颧骨突出，瑕疵遮住了本来姣好的面容，显得有点猥琐。沈夜：“好丑啊。”
　　沈夏：“……将就将就。”

　　她把刚从商店买来的运动衫拿出来递给沈夜，沈夜换下了他从家里随手拿的gucci衬衫，捏着运动衫的领子：“这衣服有股味道。”
　　沈夏：“……将就将就。”

　　最后换装完毕，沈夏从车里出来，看了眼旁边笔挺的男孩儿。他的模样有点变化，穿着运动衫的样子仿佛一个普通高中生，还是颜值不那么高的那种，虽然这些年长高了很多，但十八岁的小男孩依然没有超过一米八，就身高来说应该不太显眼才对，可沈夏总觉得哪里有些问题。
　　她捶了捶手掌，想到原因了：“你把背弯一下，假装驼背走路试试？”

　　沈夜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低下头，照做。
　　沈夏看了眼，满意点头，抓起沈夜的手掌跟自己击掌：“完美。”

　　沈夜看着她，轻轻笑了。
　　那笑容打亮他平凡的外表，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之前普通至极的高中生模样。

　　沈夏跟他并肩走出了停车场，顺着小径一路走到了公园大门口。这个季节，夏天还没到，春天忽冷忽热，街边既有人穿单衣也有人穿棉袄，风一吹，稍稍有点冷，树叶倒是吹响了，但成团簇的叶子整体平稳，缝隙里夹着个彩色的风筝，有对父子在树底下跳起来去摘。
　　沈夜：“姐姐！”
　　他拉着沈夏看了眼天上。

　　春天真是个适合放风筝的季节，公园空旷的广场上，散着三两个卖风筝的小贩，他们一人牵了长长的一串风筝，顺着风摇晃在半空中，旁边有买来风筝试放的游人，围着广场跑圈，好几次都没放上去。
　　沈夏摸了摸沈夜的脑袋：“你想放风筝了？”
　　“不是”，沈夜拉了拉沈夏的衣角，指着卖风筝那人手上长长的一串，“你仔细看那个风筝。”

　　沈夏抬头看去，那串风筝大概有二十来个，串成一串，每一个都是菱形的形状，塑料质地，印着……明星的头像。二十来个小风筝重复了七组，每组都是相同的三个人，一个是沈夜，另一个是陆钦也，还有一个是跟他们两量级差不多的另一位小鲜肉。
　　小贩旁边围了一圈人，好几位小学模样的女孩儿被爸爸妈妈拉着，似乎在讨价还价。

　　沈夏：“……”
　　她这会儿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又看了眼天空中的风筝，沈夜那张照片是他最近的微博头像，二月份年终晚会宣传用的硬照，与会的明星几乎都照了这组硬照，看上去还挺整齐，甚至让人觉得这三人来自同一个组合。

　　沈夜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拉着沈夏边走边说：“贵公司的版权问题有点严重啊。”
　　沈夏笑着打他。

　　他们两个最后决定去坐海盗船。
　　这几年科技发展越来越快，连带着公园也都更新换代，新一代的主题公园模式更受年轻人欢迎，相比迪士尼的人山人海，老一代的游乐园排队不多，大部分都是爸爸妈妈加小孩的组合，还有一些大学生情侣。
　　沈夏观察着公园里的项目，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虽说结婚事件之后沈夏跟阮爹的合作破裂，她的主题公园只能暂时搁置，但此刻站在公园，仍忍不住脑补自己的项目规划。
　　她一边暗想，不一会儿就到排他们了。

　　沈夜选了一个最靠近船尾的位置，沈夏坐在他旁边。海盗船这项目，船尾两头连上中轴，随着机器加速左右摇摆，那是越坐在船尾方向的人，荡得越高，失重感也越强烈。
　　沈夏紧紧握着把手，在最高处长发飞散，下落时遮住了口鼻，发出了消音过后的尖叫。沈夜在她旁边一声不吭，在沈夏的余光里，露出了罕见的兴奋表情。

　　又荡了上来，沈夏摆摆头发，在下落时尖叫出声，她这次没看沈夜了，闭着眼睛，听到耳边传来男孩子低低的笑声，那声音被急风吹散，几乎不闻。
　　好不容易减速，船停了下来，沈夏勉强站起身，沈夜扶了她一把。

　　男孩子伸手环住女人的腰，低头看着沈夏，他变声以后声音比平常的少年音要低上一些，看着沈夏笑道：“姐姐，你真可爱。”
　　沈夏站直，慢慢恢复好了，用手遮住沈夜的脸：“别闹，你不知道你现在很丑吗？”
　　沈夜呆了一下，脸色慢慢变得不太好看。

　　沈夏大笑出声。
　　她趴在沈夜的肩膀上笑得颤，看到沈夜脸色越来越差，勉强收敛表情，捏了捏他的脸，“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最帅的。”

　　沈夜面色沉沉，转头就走，沈夏赶紧跟上，然后来到了……过山车。
　　沈夏：“我道歉！”
　　沈夜不管，拉着她就去卖票处，不再听她废话。

　　沈夏满脸愁容的坐在车里，沈夜在旁边，一开始他还有点赌气的样子，没有说话，后来突然转过头来，跟沈夏讲了一个故事。沈夏不明所以，听他讲了一会儿，等到最后听到有人在过山车的隧道里放了跟钢丝，被害者的人头瞬间被收割，血撒了后座一身的时候，她声音颤抖着打断：“别以为我没看过柯南！”
　　沈夜挑眉一笑，“你看过就好办了。”说罢也不理沈夏，转过头去。
　　然后沈夏就真的回想起了柯南里那场血腥的画面，在突然动了起来的过山车里，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刚好，进入隧道之后过山车迎来了下坡，沈夏发出了来自内心的尖叫。
　　“啊————”

　　……

　　沈夏下地以后，腿还在颤抖，她不管沈夜“姐姐”“姐姐”地叫她，气呼呼地去小卖部买了堆吃的，要了一大份关东煮，自己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吃。
　　沈夜蹲在石凳上看着沈夏吃东西，他踩着石凳并拢双腿，缩成了一小团，可怜巴巴地伸手讨吃的。
　　沈夏打算埋汰他两句，这时候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儿走了过去，在路过沈夜的时候发出了沈夜能听到的讨论声——“怎么蹲在别人坐的地方？”“真是没素质”——沈夜面色难看地站了起来。
　　沈夏低头憋笑，伸手把剩下的关东煮递给沈夜：“你也有今天啊？”
　　她摇头晃脑地总结：“你知道你现在有多丑了吧？”

　　沈夜用力咬了一口牛肉丸，教沈夏听到一声“滋——”的声音，牛肉丸里汤汁飞溅，飞到了她的脸上。
　　沈夏：“……”
　　沈夜：“苍天绕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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