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

　　上东区的黄金居住地域，从第五街道向东眺望，这片昂贵的、备受欢迎的住宅地区，又被称作纽约的“黄金海岸”。点缀在钢铁丛林中，树林、湖泊、草坪、农场、牧场、剧院、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目不暇接，对纽约人来说，中央公园是这座繁荣喧嚣的国际大都市的一颗绿色宝石，只有最顶层的富人才有毗邻的可能。

　　十点半，入夜的上东区并不安静，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用爱奥尼克式圆柱支撑，涡卷花纹精致，雕塑栩栩如生，来往驻足的宾客举止端庄得体，沉静又优雅地交流，热情却不喧闹。

　　大门口的立柱旁，一位身穿浅绛色晚礼服的女人从车上下来，侍童上前搀扶，她便伸出一只手来虚虚借力。那只手指端修长，骨节并不分明，所以显得柔软又温润。女人施施然下车，素手收回，中指的格菱纹戒指在空中留下一道米金色的残影。
　　“我们到了。”她说。

　　侍童因那句中文露出片刻的怔愣。只见女人回头，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人。从车上下来了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男孩，一脸肃然地跟在她身后，男孩子刘海分开，碎发飘散，露出大半额头，一身双排扣的西装外套也难掩溢出的少年感，漂亮得完全不像一个素人。他眉眼俊朗，带了些锐气，即使是在这场好莱坞顶级制片人和明星云集的宴会，也让人频频侧目，不断吸引着他人的目光。
　　但他并没有回应女人的话，默不作声，隔了点距离站在她身侧，似乎有些冷淡的模样。

　　男孩凉凉地扫了眼侍童探寻的目光，逼得对方下意识低下头。女人也没打断，不发一言，遂气氛有些尴尬。直到晚宴的主人翰森伯格夫人亲自接待了他们二人，沉默才堪堪被打破。
　　一时间觥筹交错，人群流动。

　　家宴的女主人挨个向来宾们介绍着这两人。
　　翰森伯格的这场家宴，到场的大部分都是好莱坞里叫得上名字的明星导演和制片，上流社会的名流们暗怀心思，目光迥异地打量着他们两人，听翰森伯格夫人介绍男孩：“别看他年纪小，在中国可是一位巨星，人气非常高，用家喻户晓来说都不为过，他叫沈夜，也许你们已经听过他的名字。”

　　介绍女人的时候，翰森伯格夫人先说了最近那部圈内热议的奥斯卡提名电影，接着话头顿上一顿，引出女人的名字：“沈夏小姐是电影的联合投资人，她在这个颁奖季过来参加典礼。”
　　人群纷纷称赞着男孩俊朗的外表，也夸奖女人年轻而有为，顺着话题展开，又讨论了一会儿热门电影。他们对女人表示祝贺。

　　女人一一回应了。

　　一圈人介绍完，翰森伯格夫人暂离，而女人则沿着别墅走走停停，几乎和宴会上所有的宾客都认了个脸熟。她挨个和导演和明星们交换联系方式，复又聊了一下最新的投资以及档期。
　　女人和别人讲话的时候，男孩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和从车上下来时的冷漠判若两人，他在翰森伯格引见他的瞬间就调整了表情，低眉顺目，保持微笑的模样，好像是一位初来国外的羞涩大男孩。

　　女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伸手去拉他的袖子，被他躲开了。

　　那时服务生正巧走过，男孩从托盘里拿了一杯酒，他学着女人的样子端着酒杯，捏着细长的杯脚轻轻用力，左手折叠，虚扶右手手肘，在转过身的时候变换了神色，抬眼，冷漠地和女人对视。
　　女人伸手，准备去拍拍男孩的肩膀，他却侧身走开了。

　　他走得很快，女人不方便追，施施然走上前的时候，男孩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叹了口气，跟面前的导演又聊了几句，往回走着，环视别墅一圈，打算去走廊上找人。

　　*

　　翰森伯格在上东区的这栋别墅面积不算大，比较而言，这算是他家面积最小的一栋别墅了，但是这里地理位置极好，位于上东区的黄金居住区，一般无人居住，只请有数十名佣人打扫装点，在晚宴的时候使用。小巧的别墅装饰感极佳，室内堂皇富丽，楼梯装点当季鲜花，沈夏顺着楼梯绕步，一节一节地爬，在二楼的表演区坐了一会儿，和影评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再往上，四楼是翰森伯格的住房和书房，楼梯到窗边隔了长长的一个走廊，两边都有门，偶尔有人进出，门里面是休息区和游乐区。

　　扫了一眼，她没有看到沈夜。

　　沉吟着转身，沈夏回到一楼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她依然没有看到沈夜。
　　眸光一转，却扫到翰森伯格抱着玩偶的小女儿。

　　沈夏心下一动，堆上笑脸，蹲在女孩子面前柔声问她：“我刚刚看到别墅里有一只灰蓝色的小猫咪，是你养的吗？”她在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女孩了，当时她正逗弄着一只英短蓝猫，听韩森伯格夫人叫起，似乎名叫艾瑞利，此刻她有心想让女孩带路，问出的话带了些试探。
　　七八岁的小女孩，神情有点儿倨傲，没发现话里的陷阱，朗声说：“是的，她叫玛丽”。

　　夸了两句，沈夏转而又道：“可是我刚刚去楼上找了一下，都没有看到它，你知道它会去哪里了吗？”
　　小女孩点点头说：“玛丽很少上楼梯的，她经常去地下的酒窖玩”。

　　沈夏顺着小女孩的目光，捕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了然。但是她没有起身，而是继续问小女孩：“我在吧台拿了一点吃的，可以去酒窖找她玩吗？”
　　女孩子低头看了眼沈夏手里的鸡蛋，摆了摆手，小短腿跑出好几步，去问服务生拿了一篮炸鱼：“玛丽喜欢吃这个，我和你一起去”。

　　沈夏从善如流，跟着小女孩往暗门走。

　　一楼灯火通明，一进酒窖，瞳孔微张，视野暗了很多。转过弯，她们来到一个长长的走廊，小女孩叫了两声玛丽的名字，没有回应。
　　她抬起头看着沈夏，让她把自己抱起来，沈夏则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任由女孩子环住自己的脖子。

　　她打开了酒窖的灯。
　　大概是老式的机械有些失修，那灯过了一会儿才一点点亮起。

　　灯光亮起的瞬间沈夏身体僵直，直到小女孩发出“oop”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地加大了手里的力度。
　　她怔怔地看着前方，在灯亮了五分之一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背后传来一声咳嗽。
　　“艾瑞利，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夏再仔细看，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她和小女孩一起回头，发现翰森伯格先生正站在酒窖入口的侧门望着她们。

　　小女孩举起手里的炸鱼，“我们在找玛丽”。
　　“它不在这里。”翰森伯格说，点头，摆手，示意艾瑞利回到大堂。

　　等到小女孩从她怀里跳下来，欢快地跑出地下室的门，翰森伯格才重新看向沈夏。
　　他的笑容有些疏离，语气客气又谦逊：“久仰大名，沈小姐。可以聊聊吗？”

　　沈夏：“当然。”

　　他们隔了大概一尺的距离，一起走出了酒窖，一边走一边聊着，说到奥斯卡的游说，还有电影在中国的上映安排，两个人绕着楼梯，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酒窖深处才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顺着声音往里追踪，有个男人走了出来，在酒窖的门口停了一秒。
　　那一秒，定格了一个俊朗的男人背影：头发并没有怎么打理，显得有些乱，衬衣扎进西装裤并不仔细，仍有一点点掉了出来，有些邋遢的样子。

　　男人转过头，懒洋洋地扶了一下眼镜。
　　神情淡漠，也不知看向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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