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否

　　次日早朝，早就被夏亦欢保护起来的楚皇适时的出现在朝乾宫大殿上。对于昨夜的宫乱，已是震惊了朝野上下，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向谨慎的三皇子会选择这样一条不归路。在楚皇尚健在的情况下，他这么做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他们虽这么想着，可却没有一个人同情楚煜炎，毕竟谋逆之事，他们还是早早躲避为妙。这不，还没等他们奏表任何看法，楚皇便率先下旨废除楚煜炎皇子身份，暂压于大理寺监牢。虽然户部尚书谢文辉并未参与此次某乱，但昔年贪腐，并将脏银用于扶持楚煜炎，因而被判处连同整个谢家一并收监，择日问斩。谋逆的护龙卫和禁军，其主要将领被革职并即刻问斩。当然，有罚就有奖。华东晨因平叛有功被任命为户部尚书，顶了谢文辉的缺。白澈因为生擒楚煜炎之功而被楚皇公布了他绣衣御史的身份，算是名正言顺的进入朝堂。十万禁军半数尽灭，余下的全部交由新的禁卫军统领夏启轩指挥。至于护龙卫，跟着余无非谋逆的军士一律处死。连昭顺理成章的成了新的护龙卫统领，岑明被任命为副统领。至于夏亦欢，楚皇虽然简单的说了下他和玉琼宫皆在其保护之下，但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奖赏，只道他需要好生将养，从此以后若是无事，可以不用早朝。当然，楚皇这道旨意下的是不情不愿的，天知道夏亦欢不上朝，他得少看多少眼。
　　当然，无论朝堂上多么热闹，最惨的就要数夏亦欢了。自那晚楚煜璇称他为“小哥哥”后，他便明白之前她的所为全是在演戏，于是，他急冲冲的跑去落芷宫，想要认错道歉，奈何楚煜璇还在生气，将他拒之门外。为了表示诚意，他不惧严寒的直立在门口，希望可以求得她的原谅。这期间，听说了此事的楚皇焦急的赶来，他担心夏亦欢这么冻着身体会吃不消，尽管他知道他是有内力护体的。但当他得知楚煜璇记起夏亦欢后，同白澈一样，幸灾乐祸的转身离去。所以之前的担忧都是假的？夏亦欢觉得自己快疯魔了。
　　“公主，驸马已经站了两天了。”瑾夏依然当夏亦欢是“驸马”，并小心的为他求情。没办法，谁让瑾秋总是不停的缠着她。
　　“谁说他是驸马？”楚煜璇瞪她。
　　“驸······夏公子的身体刚刚痊愈，这么久站，怕是吃不消。”瑾夏明白自家公主心里是心疼夏亦欢的，要不也不会总站在窗前偷看他。
　　“啰嗦，你且下去。”楚煜璇不愿听瑾夏唠叨。
　　瑾夏无奈，悄然退下，她得跟瑾秋说说她家的少主要另想办法了。
　　楚煜璇又隐在了窗子后面，只隐约的看到夏亦欢那挺拔的身影，和他那紧盯着房门的目光。她当然是心疼夏亦欢的，可她也生气，却不是因为休书，而是因为他的隐瞒，隐瞒的还是她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
　　踏雪那日，夏亦欢被刺伤，就那样直直的倒在她的面前，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那种害怕似曾相识。这并不是错觉，而是她真的亲眼见到过他被重伤坠落悬崖，那一年，她七岁，而他，亦是七岁。所以，那时她哭着朝他奔了过去，她喊他夏亦欢，她想告诉他她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的名字，想起了那年凤凰山上。

　　七岁那年，楚皇带着小煜璇去了凤凰山，说是要介绍一位小哥哥给她认识。她当时还很不情愿，许是年幼时的嫉妒，她不愿父皇将对她的疼爱分给别人，因为她很敏锐的察觉到父皇提及这位小哥哥时有着不同的情感。然而，当她真的见到这位小哥哥时，她便被吸引了去，完全忘了自己对他的敌意，只因这位小哥哥生得唇红齿白，甚是好看。“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楚煜璇想起这幕的时候，感叹自己以后再也不纠结楚煜祁的爱美之心了，原来她幼时也是这般被“美色”所诱。不过话说回来，夏亦欢当真是从小就长的好看。
　　“夏亦欢。”幼时的夏亦欢便是清冷的，沉默寡言的，能少说话绝不多说一个字。
　　“好像女孩子的名字。”小煜璇是童言无忌，歪着小脑袋，奶声奶气的自报家门道，“我叫楚煜璇。”瞧，她是多么主动。
　　“我知道。”小亦欢当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她的名字，还知道她与自己同一天出生，并代替了自己的位置。可是父皇说这是对他的保护。因着年幼，他没有被父皇告知他这么做的原因，所以心里对小煜璇有些抵触，毕竟自己的父亲被她占了去，而他，却只能终日的待在山上。
　　小煜璇好似明白小亦欢不愿与她说话，忽闪着大眼睛，委屈道：“小哥哥不喜欢璇儿呢。”
　　小亦欢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自小孤独，没有玩伴，不知该怎样应对眼前这小屁孩，但见她快要哭的样子，忽然就心软了，他连忙否认道：“我没有。”所以说，夏亦欢自小便对楚煜璇毫无招架之力，哪怕那时他还讨厌着她。
　　闻言，小煜璇瞬间高兴起来，“那我们去玩吧。”说着也不管小亦欢同不同意，就上前拉着他的手将人带跑了。楚煜璇表示这绝对不是她，她幼时怎么会是个小流氓？
　　说好的眼泪呢？小亦欢傻眼了，这人怎么变这么快，可一向讨厌与他人亲密接触的他竟没有甩开她的手，反而是傻愣愣的任由她牵着。
　　经过几天的相处，小煜璇与小亦欢熟识起来。小煜璇亦因为自小没有玩伴的缘故，很粘小亦欢，而小亦欢对小煜璇也不再抵触，甚至还总是逗她笑，哄她开心。他一向早慧，自然明白这不是小煜璇的错。
　　这天，小煜璇午睡醒来，发现身边不见了小亦欢，急急的起身寻找着他，生怕他又不理自己，她可是没忘刚见面时这位小哥哥是不喜欢自己的。可一打开屋门，她就发现了庭院中倚靠在风铃木下的小亦欢。她飞快的跑过去，发现他竟是睡着了。可是小哥哥不开心吗？为何他睡觉总是会皱着眉？小煜璇很是不喜这样的小亦欢，她伸出小手抚上他的眉头，想要抚平它。回忆到这，楚煜璇不自觉的伸手抚向自己的眉头。原来，夏亦欢现在经常对她做着的动作，亦是她幼时常对他做的。原来，她自小就心疼着他。她也终于明白之前为何见他总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
　　在小煜璇抚上他眉头的时候，小亦欢就已经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看着格外认真的她，内心有说不出来的欢喜。而事实上，他与她玩闹时，他的笑容是越来越多。“璇儿。”他轻喊道。
　　“小哥哥，你醒了，太好了，我们去玩。”小煜璇再次破坏了美好的气氛。
　　刚刚还在感动的小亦欢瞬间无语的被小煜璇拖入了幼稚的过家家游戏中。“璇儿，为何你这么喜欢这游戏？”小亦欢一个没忍住，问出了口。好幼稚。
　　小煜璇想起了宫里不开心的事，小嘴一噘，说道：“宫里没有人陪璇儿玩，哥哥姐姐又总是欺负璇儿。”
　　小亦欢像个小大人一样摸了摸小煜璇的小脑瓜，温柔且认真的说道：“以后，小哥哥陪你玩，小哥哥保护你。”自己说过的话，夏亦欢始终记在心里。
　　“好啊。”小煜璇眯着眼睛笑了，可转念又疑惑道，“可小哥哥长大后会有自己喜欢的人，是不能一辈子护着璇儿的。”
　　“那璇儿就当小哥哥的新娘好了。”小亦欢也想和小煜璇一辈子，不想分开。
　　小煜璇一想，觉得甚是有理，嫁给好看的小哥哥，她一点都不亏，可是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又犹豫了，她说道：“可是，可是璇儿说过璇儿的驸马一定要弹着《可卿否》来娶璇儿，不然璇儿就不嫁。”回忆至此，楚煜璇简直是无语至极，所以，她自小就打定主意了要嫁给夏亦欢吗？怎么感觉这夫君是她骗来的一样？
　　“那我将来弹着《可卿否》娶璇儿不就好了。”小亦欢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直到他长大后寻求《可卿否》孤本时，才意识到这是何其难的一件事，但幸好被他寻到了。
　　“好啊。”这下小煜璇更开心了，小哥哥不但生得好看，还总是顺她的意。思及此，楚煜璇想到了大婚当日夏亦欢所弹奏的《可卿否》。那日，她有想起小哥哥的，只是她以为小哥哥已死，便没有将他与小哥哥联系在一起。夏亦欢，楚煜璇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
　　“璇儿，璇儿。”小亦欢开心的向小煜璇跑来。
　　“小哥哥，你今天跑去哪里了？”小煜璇抱怨着一上午都没见到他的人影，但抱怨归抱怨，她还是掏出锦帕为他抹掉额上的汗水。
　　“带你去个地方。”小亦欢说着就拉着小煜璇跑了。待到了地方，他指着眼前的景象兴奋道，“璇儿，你看。”
　　小煜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竟是一泉似从天而降的瀑布，但令人惊奇的却是它的颜色——浅绿色，如翡翠般晶莹剔透，并在阳光的沐浴下闪闪发亮。“哇，好漂亮。”小煜璇撒开小亦欢的手，奔到水边轻踏着，也不管是否会湿了鞋子和衣衫。
　　“小心着凉。”小亦欢将她拉了回来。虽然已是春季，但山上仍是冷呼呼的。
　　“可是······”小煜璇眼巴巴的望着池水，一看就是还想下水。
　　“还有更好看的。”小亦欢指了指瀑布顶端。
　　“是什么？”小煜璇好奇道。
　　小亦欢但笑不语，拉了小煜璇向山顶走去。许是山高的缘故，两个孩童花了半天的光景才累嘘嘘的爬到山顶。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帘火红色的花，开的极其妖艳。“这花叫什么？”小煜璇蹲在地上问道。
　　“不知道，我也是刚刚发现的。”小亦欢躺在花丛中，摊开四肢，闭上双眼休息着。时不时的要背一下小煜璇，真是累死他了。
　　“小哥哥。”小煜璇蹲过来戳着小亦欢白净好看的脸。看来楚煜璇喜欢戳夏亦欢的脸不是现在才有的。
　　“嗯？”小亦欢睁眼望着她。
　　“宫里没有这样的花。”小煜璇眨了眨眼睛说道。
　　“璇儿以后可以经常来的。”小亦欢不用猜就知道小煜璇心中所想。
　　“嗯。”小煜璇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线。想到这里，楚煜璇不高兴了，那日在大青山看日出，她明明提到了此花，可夏亦欢却同她打赌说要是能找到这花，她就得给他做压寨夫人。这个混蛋，定是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花才故意这样说的，生气。
　　楚皇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在凤凰山停留太久。临走之际，两个孩童依依惜别。小煜璇泪眼汪汪的嚷着不要走，小亦欢亦是红着眼摸着她的头说自己会等她来，若是可以，他一定会去寻她。最终，无论有多么不舍，他们还是分开了。只是行至半路的时候，楚皇接到了暗卫奏报，说有贼人攻上凤凰山，吓得楚皇带着她弃了马车改骑骏马飞速的折返于凤凰山。他们的人一路杀上凤凰山，可还是晚了一步，她眼睁睁的看着小哥哥被黑衣人重重击飞出去，而他的身后，是万丈深渊。
　　“小哥哥——”楚煜璇在楚皇怀中挣扎着喊道，而后她便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再也想不起小哥哥的名字和模样，她只记得有这么一个陪她玩闹的人。

　　夏亦欢，原来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楚煜璇仍旧站在窗前望着夏亦欢，她突然想起大婚后他们在护国寺抽到的一模一样的签文，“十年踪迹十年心”。她还记得当时清远大师的解文是“十年沉寂，十年等待；十年相思，十年爱怨。”那时的她并不相信这签文，她与肖逸没有认识十年，而她对夏亦欢也无爱。现在想想，这签文说的分明就是她与夏亦欢，他们真的是十年未见。其实很多次她都从夏亦欢的身上看到了小哥哥的影子，但她认定小哥哥已死，而父皇又从没告诉过她小哥哥还活着，是以她从未多想过什么。现在想想，再结合夏亦欢的一些经历，楚煜璇大致能猜到他出事以后都经历了什么。机缘巧合下，他被玄虚子救回，直到三年后才醒来，而这期间，他遇到了白澈。又两年，他学武有成，开始创立无双阁。“无双阁”的由来，不用想就知道是以自己的尊号为名。待无双阁势力稳固后，他原本是打算来京寻她，却因她心有所属而放弃。也就是那一年，他救下了夏语依。那时的夏亦欢大概以为余生就在夏语依的陪伴中度过了，可结果夏语依对他下毒，致使他心脉再次受损。好在他命大，再次活了下来，只是又耗了他三年光景。三年后，他知晓自己被辜负，又要对付冥生阁，这才会一脚踏入皇城，搅进这风云里。怪不得父皇总说夏亦欢不易，怪不得白澈总说夏亦欢才是从地狱归来的人，怪不得夏亦欢总是杀伐决断，冷傲无情。还有，几日前她私下问了梁喜一些事，梁喜说她当年被人下了毒，又经历这惨痛一幕，这才使得她解毒之后忘了一些事。而皇上不提往事，夏亦欢不提往事，只因不愿她想起那些不快的过往。
　　夏亦欢，我知你是为了我好，可你知道吗？我并不想忘记当年的小哥哥。楚煜璇这样想着，脚却是朝门口迈去。

《可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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