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否

　　为了照顾病中的楚煜璇，又在寻楚特地放慢行路速度下，一行人用了一周的时间才到达汉门关。
　　汉门关被誉为大楚“第一关”，依山傍险，高踞在山岩峭拔的汉门山上，其东西两翼共建十八隘，各隘筑有坚固城堡，布防绵延达三百里之多[ 此处参考雁门关]，远远望去，气势恢弘。汉门关远在大楚的最北部，自是不比京中繁华，到了三月份，仍是一副冷峻萧条的景象，但这又不失为另一种美——黄沙走石，连万里天色；长烟落日，尽显孤城苍凉。
　　只可惜，楚煜璇没有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一到了客栈便遣了瑾秋去军营送信，自己则回房换回了女装。待楚煜璇再次打开房门出来的时候，寻楚眼前一亮——翠色襦裙，腰间丝带轻垂，尽显婀娜身姿；万千青丝以珠花玉簪随意挽起，眼中清波流转，甚是撩人心弦。与楚煜璇一路相伴，她所呈现出的大都是高傲、清冷的姿态，想来这般少有的灵秀雅致模样，却是只为心上人。思及此，寻楚将黯然埋藏在心底，笑着赞道：“很美。”
　　楚煜璇察觉不到寻楚的不对劲，又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与寻楚斗嘴，只是将头一扬，轻挑着眉毛道：“那还用你说。”
　　寻楚见她此时哪还有半点女儿家的样子，撇撇嘴道：“刚才只是戏言。”突然的，寻楚又高兴起来，因为这样的楚煜璇才是真实的。虽说女为悦己者容，但若连性子都变了，那又有何乐趣可言？也就在此刻，他十分笃定她在肖逸面前必是隐藏了一部分真实。
　　“要你管。”楚煜璇轻哼道，转而向吩咐瑾秋道：“我们走。”
　　瑾秋看了看原本还苦笑的人突然就心情晴朗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赶紧跟上已经跨出房门的公主殿下。

　　在汉门关内的西北方向，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当地人称它为“汉河”，是关内唯一一条河流。每逢夏日，这里的大人小孩都会奔来在汉河里戏耍，一解炎热带来的烦忧。楚煜璇将约见的地点定在这里，只因这个时间，几乎无人来此。
　　汉河河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祥文服饰的男子，此人便是肖逸，他已等候多时。当他接到无双公主约见他见面的信笺时，他只感觉到不可思议，可再细细看去，那分明就是公主的字迹。于是毫不犹豫的，他来了。然而当他真的站在了这里，他的心里又升起了一股担忧，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让无双公主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会是什么事呢？肖逸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肖逸当然猜不出来，因为无双公主大婚的消息在楚皇刻意的压制下尚未流出京城。无双公主作为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她大婚难道不该普天同庆吗？当然要普天同庆，只是楚皇在得知楚煜璇逃婚后，听从了夏亦欢的建议，暂时封锁了消息。
　　楚煜璇到达汉河的时候，便看见肖逸负手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翻身下马后，挥手让瑾秋退至一边，自己则走向肖逸。“逸哥哥。”楚煜璇轻轻喊道。
　　肖逸听到这熟悉的称呼，紧皱的眉头松了下来，转身笑看着楚煜璇道：“公主殿下。”说完便走近楚煜璇，将她拥在了怀中。
　　许久未见的爱人亲密相拥，无声的表达着对彼此的思念。肖逸觉得无双公主越发的纤瘦，让人怜惜。楚煜璇却觉得肖逸比之先前魁梧了许多，靠上去越发让她觉得安心。只是一想到那道圣旨，楚煜璇又忍不住的落泪。
　　“公主？”肖逸感觉到楚煜璇的颤抖，只以为她是因为许久不见自己才会这样，轻轻将她推开，抬手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笑道：“再哭可就不漂亮了。”
　　“那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楚煜璇佯装怒道。
　　“喜欢，无论公主什么样，我都喜欢。”肖逸握着楚煜璇的手，坚定的说道。
　　“那如果我让你带我走呢？”楚煜璇盯着肖逸的眼睛说道。
　　肖逸一怔，不明白楚煜璇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只是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楚煜璇没有答道，只是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肖逸更加肯定一定是有事发生才会让楚煜璇这样，只是时至今日，他仍不敢轻易的答应她。
　　楚煜璇看到了肖逸的犹豫和为难，只觉得一阵难过。挣脱掉握着自己的手，扭过头，道：“逸哥哥，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带我离开？我愿为你抛弃这公主的身份，为何你却不愿抛弃你的前程？”尽管之前她也犹豫会不会跟眼前的人走，可当她站在这里时，她就知道只要他说带她走，她就会不顾一切的跟他走。
　　“公主······”听到楚煜璇第一次这样质问自己，肖逸只觉口中干涩，难以言说。他不想告诉楚煜璇说就算她没了公主的身份，可她依然还是公主。而他，没了前程，又该拿什么娶她？
　　楚煜璇没有说话，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年前。那时父皇知道了她和肖逸的事，想要诛杀肖逸，但在她的再三恳求下，父皇打消了此念，又见她日益清瘦，才终于决定给肖逸一次机会。那天，她就躲在屏风后面，听着父皇和肖逸的对话——
　　“肖逸，朕真的很想杀了你。但是为了璇儿，朕不得不放了你。”楚皇盯着跪在地上的肖逸冷冷的说道。
　　肖逸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怎么？只是谢恩，却不向朕求娶公主吗？”楚皇以为肖逸会藉此求亲。
　　“微臣不敢。”肖逸战战兢兢，楚皇不杀他，他已是感恩戴德。
　　“不敢？”楚皇笑了，“所以你只是在跟朕的公主玩闹，从没想过要娶她，是吗？”
　　肖逸当然不是玩闹，急道：“微臣对公主殿下是认真的。”
　　“这倒是教朕好奇了，一个连提亲勇气都没有的人，有何资格谈‘认真’二字？”楚皇不屑道。
　　肖逸想说待他有了军功后再来求娶无双公主，但又怕会因此触怒楚皇，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跪在那里。
　　楚皇看了肖逸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肖逸，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朕现在就可以为你和璇儿赐婚，但今后朕只会赋予你闲职。第二，朕给你机会去边关建功立业，但你会丧失求娶璇儿的机会。”
　　听了楚皇的话，肖逸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皇，他以为楚皇即使不杀他，也会革了他的职，永不录用。可是，当楚皇给了他选择时，他又该如何选择呢？他不想做一个只靠公主圈养的驸马，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这是他唯一一次可以求娶公主的机会。建功立业和儿女情长，孰轻孰重，肖逸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难的一次选择。
　　就在肖逸为难的时候，躲在一旁的楚煜璇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她以为肖逸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第一个，可现在看到肖逸那犹豫的神情，她却是害怕了。不是她不相信肖逸，而是她太清楚肖逸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付出了太多太多。这样的人，当真会选择儿女情长吗？
　　“肖逸，你可做好选择？”楚皇见肖逸迟迟不肯选择，已经失了耐心。在他看来，肖逸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自己的宝贝公主，他就已经丧失了娶她的资格。
　　“回皇上，微臣选······选······第二个。”说完这句话，肖逸瘫坐在地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知道，他做了一个也许会让自己悔恨终生的决定。
　　取舍从来只在一念之间，楚煜璇明白，自己就这样被肖逸轻易的放弃了。待肖逸离开后，楚煜璇木讷的从一旁走了出来，一声“父皇”刚叫出口，便泪流满面。
　　楚皇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还是不忍看到楚煜璇这般模样。他起身离开龙椅，来到她的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肖逸有他自己的路要走，可璇儿你还年轻。”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难过。”楚煜璇其实对肖逸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她太了解肖逸。只是当肖逸真的舍弃自己的时候，她还是止不住的心痛。
　　楚皇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眼前这个伤心的人，只好说道：“朕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璇儿一定会遇到一个心中只有你的人。”
　　可楚煜璇却是不敢再不相信了，“哪还会有什么将来。”
　　“只要璇儿肯给那人机会，就一定会有。”楚皇说道。他突然想起那个人，若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不会舍得让心爱的人难过，就像他舍不得珺瑶难过一样。
　　“逸哥哥，你一定不知道当年你选择远走边关的时候，我就躲在一旁看着。”楚煜璇从回忆里走出，向肖逸平静的说着当年。
　　“什么？你、你······”肖逸震惊的看着楚煜璇，他一直以为楚煜璇不会知道他当年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哪知道她竟然就在一旁看着他做了放弃她的选择。可是，可是为什么她没有质问他？肖逸想起了当年他离开时，楚煜璇去送行，只是问了他一句“真的不会留下吗？”而他却只对她说了抱歉。
　　楚煜璇像是知道肖逸要问什么的时候，淡淡的说道：“逸哥哥，你从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难道我开口留你，你就会改变主意吗？”
　　“我······”肖逸自知有负楚煜璇，也自知无法为自己辩解，可他心里仍自私的期望着楚煜璇可以等他。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我让逸哥哥带我走，逸哥哥也还是会拒绝，对吗？”见肖逸还是沉默，楚煜璇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再告诉他自己即将大婚的消息了，但自己的心里话，却是要全部说出了，“逸哥哥，你可知道我其实是怨你的。你的付出，你的苦衷，甚至是你口中的身不由己，我都可以理解。但是逸哥哥，你可能体会被人抛弃的感觉？你又何时去理解过我？”
　　“不，不是这样的。”肖逸掰过楚煜璇的身体，让她正视自己，“我只是想等我有了军功之后再向皇上提亲，我不想别人说大楚最尊贵的无双公主下嫁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难道我们能在一起，这还不够吗？”楚煜璇幽幽的说道。
　　肖逸摇摇头道：“公主殿下，我希望我能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你。”
　　“所以，为了这样的理由，便让我一直活在等待中，却永远不知道等待会在哪一天结束吗？”楚煜璇拿掉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道，她突然觉得她和肖逸之间就像一场笑话，两年过去，她还是抵不过肖逸心中的野心。
　　“我以为你会懂。”肖逸皱着眉头说道，在他心里，无双公主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
　　“正因为我懂，所以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但是逸哥哥，鱼和熊掌从来都不可兼得。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肯不肯带我走？”楚煜璇承认她是累了，她不想再等了。这样也好，她便再没有理由违抗圣旨了。
　　“公主，再给我一些时间好吗？”肖逸急道。
　　楚煜璇没有答话，只是朝远处喊道：“瑾秋。”
　　瑾秋听到公主呼唤，立刻飞身立在她身旁。
　　楚煜璇道：“回去。”说完就转身离去，只是在离去前留了一句话，“肖副将，本宫希望你从未后悔过。”
　　肖逸眼睁睁的看着楚煜璇离去的背影，他的脑子里一直重复着她的那句“肖副将”，还有那声第一次在他面前用到的自称“本宫”，他知道这一次，他彻底失去她了。可他能怎么办？肖逸隐忍的握紧了双手，迟迟没有松开。

《可卿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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