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对海树

　　晚上九点，褚致胜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看着球赛，余光瞥见家里的大门开了一道缝，消失了一个晚上的儿子带着隔壁家的小淮一道儿走进门来。

　　“电影看完了？”不回家吃饭并且要拐带隔壁家小孩一道看电影的事，褚戈早在出校门之前就和老爹报备了。对于儿子的管教，褚致胜向来采取散养的态度，更何况和褚戈一道的是才考了年级段第一的费江淮。

　　——费江淮的排名和分数让他的名字在白海高中的教职工间很是出了一波风头。褚致胜得知以后，也跟着美了好几天，恨不能拍着胸脯告诉每一个人“看呐第一名的小孩就住在我家隔壁”。

　　所以褚戈拉着费江淮一块儿玩，褚致胜不但举双手赞成，还给褚戈转了一笔钱，让他带费江淮好好地玩一圈。

　　褚戈弯腰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拖鞋递给费江淮，又从鞋柜最角落翻找出一双客用拖鞋穿在自己脚上。他点头道：“看完了。”

　　褚致胜笑眯眯地去看费江淮：“小淮，电影好看吗？”

　　费江淮瞄了一眼从头睡到尾的褚戈，点头道：“好看。”

　　“好看就好，好看就好。”褚致胜笑得灿烂而慈祥。

　　褚戈走过玄关走进客厅里，从褚致胜的花生碟里摸了一把圆滚滚的花生，放到手里搓去红衣，再一颗一颗扔进嘴里：“爸，今晚阿江睡我屋啊。”

　　褚致胜站起来往儿子的房间走，一边走一边埋怨他：“屋子这么乱，还好意思带人家回来睡，赶紧和我进来整东西！”然后又冲费江淮露出和蔼的微笑：“小淮，叔叔不是在埋怨你啊，你什么时候来叔叔都是欢迎的。就是褚戈这个邋遢的，房间好久都没整理了。”

　　褚戈举手作投降状：“爸，阿江还站着呢，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成？”

　　费江淮也跟着往褚戈的房间走了两步。褚戈立刻警觉地把人拦了下来：“你做什么？”

　　“我也可以帮忙整理。”费江淮说。

　　“你别动！”褚家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费江淮愣了愣，接着听褚戈说道：“……我们来整理就好。”

　　费江淮被男朋友拉着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褚戈又从褚致胜的花生碟里摸走了剩下的那一捧花生，细致地搓去了花生上的所有红衣重新放回碟子里。他把花生碟推到费江淮手边：“你吃会儿花生。”

　　安排好了费江淮，褚戈回自己房间去和褚致胜一块儿收拾。

　　其实褚戈的房间凌乱程度并没有褚致胜说的那么夸张，两人合力稍稍那么一收拾，很快整个房间就又恢复了整洁。褚致胜听着客厅里的电视传来了广告的动静，转头看到费江淮仍然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想到自家儿子在沙发上坐不超过五分钟就会瘫下的懒散劲儿，褚致胜叹了口气：“小淮如果是我儿子就好了。”

　　“得了吧，”褚戈把另一只枕头放到床的左侧，扭头和他爸互怼，“小淮如果有你这样的爸早就饿死了。”

　　“嗨你小子有没有良心？你有被我饿死吗？”褚致胜拍了一记褚戈的脑袋，没好气地问道。

　　褚戈摸了摸后脑勺，咧嘴笑道：“这么想要让阿江当你儿子也行啊，你只要从现在开始把他当亲儿子那么对待不就好了？”

　　“我对别人家孩子好了，你不会不高兴吗？”

　　褚戈心想我不但不会不高兴，而且还会十分美滋滋。

　　父子俩合理铺完床收拾完房间出来，褚戈从自己的衣柜里拿了新的衣服裤子给费江淮，让他先去洗澡。

　　也是在浴室里拧开水龙头的一刹那，费江淮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房子就在隔壁，自己明明可以先在家里洗漱完换好衣服再过来的。

　　不过现在……费江淮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冒出腾腾热气的莲蓬头，默默地踏入了温暖的水流之中。

　　费江淮洗完澡走进褚戈的房间，褚戈正坐在桌旁捧着iPad看着视频网站上有关于两人晚上看的那部科幻片的解说，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放下平板拿起衣服转过身来：“我去洗澡，你先睡吧。”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费江淮莫名其妙地红了脸颊。

　　费江淮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躺在枕头上玩起了手机。

　　微信上，刘易几个小时前给他发的消息还显示为未读状态。

　　刘易：“费神，你明天下午几点到？我来接你？”

　　费江淮动动拇指回道：“不用，我叔叔回来接我。”

　　刘易：“给我个机会呗，我都好久没有见你了QAQ”

　　刘易是费江淮目前仍在联系的为数不多的平宁好友，两人也有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见面了。费江淮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刘易：“好。”转头和费昌东说明了原因。

　　费昌东也知道刘易——费江淮病后，最初那几周上学都很艰难，也是刘易总是带着笔记和卷子来费家看望费江淮，陪伴他捱过去的。听说刘易要接费江淮，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没聊两句，费江淮听到门外响起了拖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啪嗒”声，这声音越来越近。再接着，他感觉到身边的被子被人掀了起来，床垫另一边凹陷了下去，和自己身上同款的沐浴乳味道从身后幽幽袭来。

　　褚戈洗完澡走进房门，抬眼就看到原本只属于自己的床的另一边躺了个玩手机的费江淮，心头说不出的高兴。他上了床盖上被子，轻而易举地就看到了费江淮手机屏幕上微信对话框最上方显示的是“刘易”二字。

　　褚戈知道这个名字，那是费江淮在平宁最好的朋友的名字。

　　什么小伙子，三更半夜还给人发微信？褚戈皱了皱眉，伸手接过费江淮的手机放到他那一侧的床头柜上：“不要躺在床上玩手机，对视力不好。”

　　费江淮想起在宿舍时，每晚熄灯后对面床上还会亮起的诡异的亮光，无语地望着褚戈。他倒没有叛逆地把手机重新取下来玩，只是这么盯着褚戈看。

　　褚戈被盯得快要顶不住了，赶紧撇开视线，慌乱地抬手关了灯：“睡觉睡觉。该睡了！”

　　“啪”的一声，顶灯熄灭，黑暗降临。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其他感觉变被无限放大了。

　　褚戈感觉得到身边人的体温暖着自己的肌肤，嗅得到双倍的牛奶味沐浴乳香气相互交缠，他悄悄地朝费江淮身旁挪了挪，直到挪到了两只枕头交接的边界处。

　　费江淮面对着自己那一侧的床头柜睡着，但他能够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也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小动作。慢慢地，一只手从背后悄悄攀上了他的腰际，顺着腰部的线条缓缓滑到身前。

　　直到感觉自己的掌心完全搂住费江淮后，看着身前人没有要拒绝的意思，褚戈才松了口气，又把自己往费江淮的那一边挪了挪。

　　两个人现在贴得极近极近。彼此心照不宣地装作睡着了。

　　万籁俱寂，夜很深了。

　　第二天，费江淮睁开眼睛的时候，褚戈已经不在床上了。他抬手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此刻不过早上七点。

　　这也就意味着，褚戈竟然七点不到就起床了。费江淮摩挲着手机的磨砂壳，心忖褚戈大概是怕自己害羞，才早早地离开了房间。

　　正想着，只听门边传来“吱嘎”一声。费江淮下意识地把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缩回了被子里，跟着闭上了眼睛。

　　解决了晨间问题的褚戈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门，特地绕到费江淮那一侧看了看。

　　看到仍在熟睡之中的男朋友，褚戈的心几乎想要溶成一汪泉眼。他俯身轻轻地在费江淮的腮边亲了亲，直起身时视线却正好落入了骤然睁开眼的费江淮的视线中。

　　偷吻被当场抓包。褚戈只尴尬了一秒，就恢复了正常。

　　“你醒了，”褚戈笑了笑，佯装镇定地背过手去，“还要再睡会儿吗？”

　　费江淮已经在微微撑开的眼缝中把褚戈从进门到偷亲自己的那一系列动作都看了个全乎，自然也注意到了褚戈因为不自然而胡乱攥得皱巴的衣角。

　　于是费小少爷的心情也突然变得很好。

　　他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搂住了褚戈的脖子，也在他的腮边落下了一个吻。

　　“不睡了，”费江淮说，“我去整点准备带回去的东西。”

　　是了。褚戈的情绪又低落起来。昨晚才好不容易“睡”到了男朋友，今天两人就要短暂地分别了。

　　下午两点半，褚戈和费江淮出现在了滃市的渡轮客运中心候客厅中。褚戈的手中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费小少爷只有背后一个孤零零的帆布包。

　　“这一袋是特产，这一袋里装的是你爱吃的零食，”褚戈一袋一袋地给费江淮介绍着手中的东西，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板胶囊塞到费江淮手里，“这是晕船药，上船之前吃两粒。”

　　费江淮想起自己半年前从平宁来滃市时，手里空空荡荡的，还在船上因为晕船难受得要死要活的。那个时候自己好似孤军奋战的小锡兵，浑身只剩孤勇。

　　然而时隔半年踏上回家的路，他不但手上拎满了零食和特产，还不再害怕晕船。因为海的那一头有爱他的人在等他回去，海的这一头也有爱他的人在等他回来。

　　“乘坐滃市前往平宁D18航班渡轮的乘客请注意，您乘坐的渡轮即将开始检票……”广播里开始播报起了出发的通知。

　　褚戈交代完最后一句话，才不放心地把手里的东西全都交到了费江淮手中。

　　“阿江。”褚戈叫了一声费江淮的名字。

　　费江淮看着褚戈的眼睛，哑着声开口道：“等我回来。”

　　面对着喜欢的少年，褚戈也缓缓勾起嘴角：“好，我等你回来。”

　　等你和我一道，去看最灿烂的阳光。

　　你是山上花，我是海里树。
　　本不会相遇。
　　可世界多奇妙，
　　教山上花作海中影。
　　于是你栽在了我的枝头，
　　我的树上长出了名为你的一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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